王承柔:“四个多月了,这孩子可有父亲?”
    林燕云先是摇头,然后激动地摆手。王承柔按自己理解的意思道:“这孩子不是你想怀的,是被人强迫怀上的?”
    林燕云不激动了,改落泪了,王承柔心下了然,看来她猜对了。
    王承柔看得出来林燕云有多惊慌与害怕,对于林燕云来说天大的事,在王承柔这里只需她稍稍抬抬手,林燕云就可重获新生。
    但在规制森严的云京城、官宦之家,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奴婢肯定是要被赶出去的,不治个欺瞒之罪都算好的。
    林燕云知道哪怕夫人仁善,也只会不治她的罪,但她若还想在府里呆下去,恐怕是不可能了。她心下一片寒凉,却听夫人言:“看你这意思,肯定是要生下来的,那就在府中呆着吧。在此期间搬到偏房去住,你自己照顾自己,但有事你言语一声,府上也会管你。待你生下孩子,去留随你。”
    林燕云这是今日第二次震惊了,不,其实是第三次了,其实早在夫人看到她一直端着托盘问的时候,她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为仁善。
    林燕云感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命,先前的主家残暴无良,可着云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而今肯收留她这个哑女的新东家,竟也是可着云京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积善之家。
    林燕云又怎么会知王承柔的心境,她虽看着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心境可没这么年轻与单纯了。上一世她不光见过杀戮,也亲手实施过,如今收留个怀孕的哑女根本赎不完她上一世的孽债。
    “行了,夫人都肯留你了,也不罚你,你就别跪着了。”清心道。
    林燕云也觉得,再这么跪着,反倒是在埋汰夫人,她磕头谢过夫人后,赶忙站了起来。她这才仔细打量了夫人一眼,夫人可真好看,又年轻又好看,美得不似人间物,倒像是天上的仙女,不是那种婀娜柔美的,是那种提着配剑让人又惧又爱的神仙。
    就在林燕云看王承柔的时候,王承柔也在打量她,她打量的不是林燕云的脸,而是她的肚子。
    看着看着,王承柔问:“你那里累吗,像是揣着一个小南瓜似的。”
    林燕云从夫人的眼中看到了好奇与憧憬。她心里震了一下,然后就有点难受,这么好的夫人为什么还会有人要害她。有哪一个夫妻恩爱的娘子会不想怀上夫君的孩子。
    刚听这里的丫环也说了,连门缝大点,大人都要叮嘱莫要让夫人冲了风,可见是很疼爱她的,在厨院里的时候,也常听下人说,这家大人与夫人十分恩爱。这样看来,那位大人是不可能让人来害自己娘子,不想要孩子的。
    所以,胡二娘到底为何要害夫人呢?她跟自己差不多前后脚入府,难道是被外边的什么人指使的?那可就糟了,敌人在暗,夫人在明,还不如事实是大人不想让夫人怀孕的好,谁能知道这外面指使之人的用意呢,今日是防止受孕,明日呢,会不会改下毒药?
    林燕云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安,她看着年轻夫人灿若鲜花的脸庞,这样的美人善人若是凋零了,老天岂不是不长眼。
    林燕云抚了下肚子,冲王承柔摇了摇头。
    王承柔:“不累吗,我听说有的人怀孕后会想吐,吃不下东西。”
    林燕云又摇头,然后做了个扒饭的动作,惟妙惟肖地演示着能吃的样子。逗得王承柔笑了起来:“能吃就好,孩子也会长得好。行了,你下去吧,清香会跟你过去,你的事她会帮你说清楚,也会把我的意思传达下去,你放心住就好。”
    林燕云又跪下给王承柔磕了个头,然后清香走了过来:“走吧,我随你先去厨院收拾东西。”
    林燕云走得很慢,可以算得上是一步三回头了,终于在她快要迈出屋门时,她下定了决心,返回身去走到王承柔身前,做了一个拿笔写字的举动。
    王承柔:“你有话要说。”
    林燕云急点头,王承柔:“给她纸笔。”
    林燕云拿到纸笔后,她飞快地写了起来。写完后,她拒绝把写好的纸张交给清心,而是小心地隐晦地直接递到王承柔手里。
    王承柔满面疑云,她拿起这张纸来看,越看越心惊,直至看到,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为止。
    王承柔压下心中的骇浪惊涛,慢慢地坐了下来,她尽量用平和地声音道:“没想到你还会写字,你这是想告诉我,待你生产完毕,可以留在府中做些别的活计。”
    王承柔说着,一边折着纸张一边看了清香一眼,清香马上会意,冲着屋中其她婢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屋里除了清心清香,就只剩下王承柔与林燕云后,王承柔让林燕云坐下,给她重新拿了纸,然后开始问话。
    林燕云说的王承柔不懂,那些医理药理也没有接触过,但林燕云是没理由骗她的,她刚帮了她,她还要倚仗自己在府上生产,自然没理由害她。
    而那个胡二娘确实有些奇怪,她想喝个汤而已,对方却问东问西,还非要观她面色,问清她有没有不舒服,这样一想倒真是可疑怪异的很。
    待王承柔没有什么想问的后,她嘱咐林燕云,这个事情她知道了,让她以后不用管,呆在自己的屋里就好。
    但林燕云摇摇头后,低头写道:“奴婢可以继续在厨房做工,可以帮夫人打掩护,不让胡二娘怀疑。”
    王承柔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好,厨院那里确实不宜再派人进去,我也不想打草惊蛇,这场戏我得陪他演下去,否则的话,他还不定会再想出什么招来,那人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燕云不知夫人口中的“他”是谁,但她知道决不是在说胡二娘,原来夫人心中已有目标,她知道是谁要害她。
    这样的话,清香还是要跟林燕云再走一趟,不过不是帮她整理东西搬住处了,而是去传达对她怀孕这事夫人的处置结果。
    结果就是罚她工钱,但可怜她一个人,会让她在府中待到生产,生完后就会把她赶出去,永不再用。
    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王承柔知道,能被李肃派来的人,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若自己对林燕云太好,怕引起胡二娘的猜忌与怀疑。王承柔已想好要骗胡二娘了,自然不能让对方起了防范之心。
    林燕云回去后,她挺个肚子的样子,震惊了整个厨院,唯独胡二娘没有多惊讶,她早就看出这哑巴怀有身孕,不过今日在夫人那里换了衣服,露馅了罢了。
    大家听着清香宣布府上对林燕云的处罚结果,都觉得夫人对她已算仁至义尽。
    待清香走后,林燕云难免被指指点点,胡二娘大声道:“好了,吵死了,都不干活了,晚饭都不用吃了!”
    众人散去,胡二娘这才小声地问林燕云事情经过,林燕云连比划带口型的,她说的算是跟胡二娘猜的差不多。这之后胡二娘观察林燕云,见她一副忧心的样子,应该是在想生完孩子后自己的去处吧。
    胡二娘忽然觉得自己选的这个帮手可太好了,不仅不会说话,过不了几个月还会被轰出去,别说与夫人接触了,就是府里都不能呆了,一下子让此任务的后手变得更周全了。
    清香办完事后,回到主院内,与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管家撞到了一起。
    “哎呦,您这是急的什么啊,可撞死我了。”清香揉着额头道。
    管家不理她,只急道:“出大事了,我有要事禀报夫人,宫里来人传出消息,咱们都督大人被皇上抓起来了!”
    第57章
    在清香带着林燕云出去后, 王承柔无需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把手中被她折起来的那张纸狠狠地攥在手心里,她知道李肃是恶人, 但还是低估了他恶的程度, 他竟把手伸到了她家中, 想要掌控她的身体与生活。
    今日此事的揭发实属意外, 若林燕云没有把汤打翻,若不是她帮了林燕云, 激发了她报恩之心,还有林燕云如果不懂食疗医理呢,以上这些只要有一条不成立,李肃的毒计就得逞了。
    真是又惧又恨, 这是王承柔现今对李肃的全部观感。她握拳的手慢慢地松开来, 抵上额头,她这重来的一世是不是依然摆脱不了李肃?王承柔脆弱的一瞬间,又想到了逃避,若是能跑的话……
    外面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传来, 王承柔抬眼看向门口, 就见清香与管家走了进来,二人脸上皆是慌张。王承柔的心一紧,那刚冒出头的脆弱被她收了回去。
    管家把与清香刚说的话与当家夫人又说了一遍,王承柔听后问:“监厂的宋卫呢?也被抓了吗,可有说?”
    管家摇头:“没说,报信之人来去匆匆,只提了咱家大人。”
    王承柔站起来往外走:“备车, 先去保帝侯府, 不!先去都督府。”
    都督府是皇上赐给张宪空的府邸, 现在住的是张宪空的父母与弟弟妹妹。王承柔自己的容静居,也住习惯了,张宪空宠她,不曾提要她搬过去的话,人也是回容静居同她住在一起的,像以前一样。
    此时不知皇上是为何抓人,罪名为何,但可以通过都督府的情况来做初步判断,是否会派兵把守,是否会被搜查,甚至是否会被抄家,这些都是判断事情糟糕程度的标准。
    容静居是保帝侯府的产业,皇上若有进一步惩罚,最先涉及的应是都督府。此时宫中皇令还未下达,父亲也未必知道多少,回侯府不如去都督府一探究竟。
    马车在张府门前停下,王承柔却不进去,只在此等待。如果没有兵卒过来,何必进去引起公婆的恐慌。
    最终还是让王承柔等来了,先是身着御卫军服饰的一队兵士把张府包围了起来。看到这种情况,王承柔不得不下车入府了,这府内只有老人与孩子,见不得这风浪,她要进去安抚他们。
    就在王承柔下车的同时,另一队兵士也朝张府大门而来,王承柔侧目望去,见到队伍前骑着高头大马带队的人,竟是李肃。
    王承柔不解,以李肃一个阁臣的身份,为什么是他来办此事?但当她与李肃四目相对时,这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恐怕此事后面就有他的手笔。
    王承柔低下头来,快步朝大门走去。李肃看着那抹会出现在梦中的婀娜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门前时,他一个眼神,守门的兵士拦住了王承柔。
    王承柔看着眼前泛着冷光的枪茅,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后,她转身面向李肃:“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连家都不能回了吗?”
    刺耳!李肃皱眉,“回家”两个字刺到了李肃的神经。看来她还是不明白,怎样做能给她带来便利与好处。
    王承柔怎会不明白,她是懒得走这份脑子,因为无论她以什么样的面目、态度来面对李肃,李肃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不会有一丝手软。所以,自己又何必去废这个心,去觑颜讨好他。
    就像现在,难道她在进门前冲他笑笑说好话,他就会高抬贵手让她进去?不可能的,他依然会刁难她,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李肃双手一提马缰绳,银龙打着响鼻朝王承柔走来。
    王承柔上一次见银龙还是她从固国公府跑出来,李肃在后面追她的时候。那时情况危急,她哪有心思惦记银龙。
    上一世王承柔十分喜欢李肃的这匹座驾,但银龙不喜欢她。王承柔不服,就连李肃都娶了她,她还不信自己征服不了一匹马,于是她与银龙较上了劲儿。
    王承柔本就爱马喜欢骑马,被她驯服的烈马不止一匹,银龙却是王承柔驯服的所有马中最难搞的一匹。
    为此她还付出了代价,银龙摔了她,李肃不许她再碰银龙,说这不是过家家,让她不要拿她驯马的经验来对待银龙,不管用的。
    王承柔表面没说什么,待伤好后,她依然不改偷偷的去骑。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银龙屈服了,像它的主人一样,它接受了王承柔。
    再后来,银龙与她的关系,比跟它主人李肃的关系都要好,就连李肃也称奇道:“你是给它灌了迷汤吗?畜生就是畜生,别人给一点好就跟着跑了,再这样下去,我就把它给了你,不要它了。”但银龙又怎么会听得懂李肃的话,依然爱亲近王承柔。
    nb sp;然而此刻,高大俊美的银龙,高傲地立在她的面前,与恢复了记忆的李肃不同,它不再记得她。
    不仅不记得,它可能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攻击性,耳朵的样子一看就知,它不喜欢王承柔。王承柔把视线从银龙身上移到李肃脸上,李肃见她看过来,笑着问她:“要不要再驯服它一次?”
    难得他能说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王承柔没理,只道:“大人,我可以进去了吗?”
    李肃笑意淡了:“圣上有令,着我带队来搜查张府,你现在进去不合规矩,若是挟带了什么进出,就是我的失职了。”
    王承柔:“大人可派人盯着,我只是想进去安抚一下老人孩子。圣上也只是让大人围府搜查,还未定我夫君的罪,没有不让人进家门的道理。”
    李肃的笑意彻底没了,他冷道:“你何必淌这混水,像你说的又不是抄家,张府之人何需安抚。”
    王承柔:“大人此言差矣,府内的是我的家人,上扶公婆下携弟妹,这不是混水,这是我的家事。”
    李肃冷冷地看着她,忽然他笑了一下:“不行。我说你不能进去,你就不能进去。来人!给我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
    大门被粗暴地拍开,张府的老管家被门外的架势吓了一跳,王承柔站的离门不远,她对老管家道:“别慌,派人去照顾老爷夫人还有孩子,别让他们出屋,待这些人搜完了,就会离去。”
    王承柔一边说着,一边抬步想趁乱迈进去。
    李肃怎会让她如愿,他飞快下马,拽住了王承柔的胳膊,老管家见状怎可让外人对夫人无礼,但手拿配剑的兵士们挡在了他的面前,把他与王承柔分隔开来。
    李肃阴沉着声音道:“既然夫人不愿上马车,那我就送你一程。”
    “夫人”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意味不明。
    王承柔就这样被李肃连抓带拽地带回到马车旁边,他把她塞进马车后,他自己也上了来。外面,王承柔的人自然被李肃的人拿下,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王承柔一见李肃上来,就觉车内的空间一下子变小了,连空气也变得稀薄。她紧贴着车壁,防备地看着李肃。此时,车子竟然动了起来。
    王承柔一掀帘,见到外面驾车的根本不是她的马夫,而是李肃的人。她回头道:“你让车停下。”
    李肃打量着马车内部,一会用手摸摸垫子,一会摸摸帘上的穗冕,与王承柔紧张的态度截然不同,他道:“停下?那还怎么送你回去。”
    王承柔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只要李肃不想,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做任何事。她贴着车内一角,抱膝而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比起她来,李肃如在自己的地盘一样,他甚至半躺了下来,一只胳膊弯曲着支着头,侧倚着看着王承柔。
    冷静下来的王承柔不想浪费这次机会,已然这样了,不如问问他话。
    没有铺垫,她直接问道:“张宪空怎么了?皇上为什么抓他?”
    李肃乐了:“王承柔,你终于意识到,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要按我的规矩来,第一点就是不要说我不爱听的话。夫君?夫人?我实在想不起,以前在国公府时,你有这样称呼我或自称过吗?”
    王承柔好像有点明白李肃的意思,她认真回答他:“夫人是别人叫我的,自然是有的,但夫君?应该是没有。”
    李肃纳罕:“为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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