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把碗递了过去:“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王承柔看看那药又看看他,目光在两方之间来回切换,可看了也是白看,哪怕李肃亲口告诉她这药没问题,她也是不敢喝的。
    王承柔不自觉地把手放到肚子上,她摇头:“不!”
    她下意识的动作以及拒绝的言语把李肃刺激的不轻,他立马气血上涌。
    他也不解释,语气霸道:“我让你喝了它。”
    这下子王承柔更不相信这是什么好药了,她咬着牙对李肃道:“我不喝。你不要打这个主意,你是在逼我去死。”
    李肃闭了闭目,她在威胁他。拿她的命威胁他,她明知道他有多恨上一世她自戕的行为,这一世却为了张宪空的孩子重新拿这个来威胁他。
    可偏偏这是李肃内心深处最惧的东西。他们一个个打的都是要他忍下的主意,无能狂怒又如何,且该让他怒上一回了!
    李肃把手中的碗狠命往地下一掷,碎瓷四处飞散,以他的手劲与功力,地下竟是连一块整瓷都看不见,药液泼散了一地。
    清香被波及,但汤药没有多烫,她顾不得擦掉药汁,扑到榻前跪了下来。
    王承柔打了抖,她身子一松,整个人伏趴在榻上,身子轻微的哆嗦着。像李肃手中的瓷碗一样,惨白易碎。
    李肃不为所动,他厉声道:“王承柔,你装什么,你真的有怕过我吗。你这不是怕,你是在演,虽然戏演得不错,可惜我不想赏你这个脸!”
    “来人!你!”李肃一指清香,“去把厨房的人都给我叫来!”
    清香没去,只一个劲地求他,李肃先是踹开往这里奔的清心,然后又照着不听令的清香又是一脚,王承柔见状从榻上“扑通”一声掉了下来,膝盖落地,好在榻不高,此时此刻也感觉不到膝盖有多疼。
    李肃一把捞起王承柔把她放回榻上,对清香道:“你若不听令,我就把听我令的叫进来,干脆把整个容静居的人都换掉。”
    清香看了王承柔一眼,跑了出去。
    “你,出去!”李肃一指清心,清心正要说我不出去,就被王承柔的声音盖住了,她与李肃同样的厉声道:“清心出去!”
    李肃是真的急了,王承柔不知他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肯收手,但此时如果有人敢忤逆他,他是会杀人的。
    她瞪向清心:“出去!”
    清心向外走的时候,王承柔又说:“不许去叫人,不许去侯府,否则,我发卖了你。清心,我没有开玩笑,你敢做出背主不听令的事,我就不要你了。”
    清心哭着出去了。
    屋中只剩李肃王承柔二人。李肃道:“你是怎么发现的,胡二娘从没有失过手,这还是第一次。然后你们就开始戏弄我是吧。”
    王承柔:“你讲点道理,是你害我在前,我只是自保,何来戏弄。”
    李肃:“讲道理?上一世我倒是与你讲道理了,你却是怎么做的。”
    王承柔:“李肃,要怎样你才能咽下这口气,才能不伤害孩子?张宪空去了监厂,我与他已经分开了,这样还不够吗?”
    李肃:“不够!你们连孩子都有了不是吗。孩子?王承柔,你知道吗,我曾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与你的孩子。我幻想展望了他的一切,男孩如何女孩如何。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三年过去了,后宫里却连一个孩子都不曾有?为什么皇后那么恨你,为什么其他嫔妃都针对你?”
    王承柔一下子明白了,然后她觉得恶心,她道:“那是你的罪孽,不要强加在我身上,我还要为我的孩子积德积福,你不要乱说。”
    李肃:“你可真干净啊,杀人而已,都是杀人,谁又比谁高尚。罪孽,你身上就没有吗?”
    有的,王承柔知道,且不论冼尘殿那四十多条人命,至少春安,她是妥不掉的。
    王承柔起了恨意,她道:“是啊,谁又比谁高尚呢。可是当初,你明明一早就知道我要逃,却全程看着,我为了不让计划败露给皇后而要亲手杀人。她明明不用死的,她只是个被皇后逼迫的可怜人,我也是,而就是这样可怜的两个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厮杀,那场戏你可欣赏?”
    “李肃,你上一世那么狠地对我,你是怎么说的出口,你一直在与我讲道理,你就是这样与我讲道理的?你行的只是你的道,违背了它的人,你是从来不会关心,他们会被你损毁到何种地步。”
    王承柔落泪了,但她脸上却都是愤恨,李肃也是,她问:“你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这孩子?”
    李肃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他,妈,的,也,不,知,道!”
    第65章
    王承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肃, 无论李肃多疯多恶,但他在王承柔的心里,是目标明确、毫不犹豫、永不退缩的。她没想到有一天, 竟会从李肃嘴里听到“我不知道”。
    王承柔重新坐好,坐得笔直, 她道:“你气我威胁你, 可我不是在威胁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它在我在,它无我亡。我不与你演戏, 我也知道你若是下了决定, 任谁也改变不了。老天爷管了一次我的生死,但衪不能次次都管,你也不能。”
    王承柔这么说的时候,内心无比悲凉也不甘心, 无论她嘴上怎么说, 她就是在威胁他。她竟然用自己的死来威胁李肃, 而王承柔知道, 这是管用的,是她目前能用的唯一自保的方法。
    不甘且不堪,但天性里护崽的本能, 哪怕再不堪, 王承柔也要这样做。
    王承柔失控胡言的表面下,是清醒的头脑与冷静内心的双重判断下做出的行为,李肃冷厉自持的外表下, 是难以掩盖的一时失态。
    两个人同时窥见了自己的内心, 王承柔坚定了心性做出了选择, 李肃则是直起身子,站定在床榻前,慢慢地把手背到了后面同时昂起下巴,好像刚才那句失言不曾发生,他又是那个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小公爷。
    片刻的无言后,清香带着厨房众人出现在门外,禀告道:“大人,姑娘,人都带来了。”
    王承柔把头发随意一挽,拿起刚被她拔下的簪子一别,不再是披头散发的样子。她双脚落地,扶着榻边慢慢地站了起来:“清香。”
    清香会意,拿了圈椅过来,小心扶着王承柔坐了下来,并拿毯子盖在了她的腿上,最后弄了个暖手炉,调好冷热放到王承柔手上。整个过程李肃只是看着,没有催促。
    而门口,大门洞开,门外跪着一片厨房的下人,李肃看了一眼道:“都进来跪着。”
    所有人进来后,房门被关上。一时淌大的主屋,被这跪着的八,。九人堵的,显得很满。
    李肃不说,王承也要说的,这么冷的天儿,厨房还多是女子,怎么能让她们跪在外面。当然除了胡二娘,那是李肃的人,是来害她的人,李肃今日就算当众责罚她,王承柔也只会觉得解恨。
    但,李肃把人都找了来,具体是要做什么,王承柔心里也没谱。
    她道:“李大人,人都在这了,要问什么就问吧。”
    说着她扫了一圈跪地之人,目光在林燕云身上顿了一下,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她有孕在身免了她跪的话,但最终王承柔忍住了。她有点明白李肃要做什么了,他是来罚胡二娘的,但也是来兴师问罪,打压府上人不敢对她尽忠。
    李肃直接点了胡二娘的名:“胡二娘。”
    胡二娘往前跪了一下,人都快趴到地上了,她道:“奴婢失察,请主子责罚。”
    厨房的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孙管事,她心下惊道,这胡二娘到底是何人,做了何事?她可真是要让她害惨了。
    孙管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个远房亲戚,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竟是国公爷的人。她抬头看了看李大人再看一眼夫人,明明心下凉了,却似有汗要冒出来。
    李肃:“可不是失察这么简单,都到现在了,你还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胡二娘头脑与眼球都在快速转动,她是真不知自己在哪里露了马脚,整个厨房的人被她滤了一遍,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哑巴林厨娘了,但这样没有证据的猜测,是不能拿到主子面前来的,她已然办砸了差事,若再这样胡乱攀咬,只会被主子罚得更重。
    李肃走近跪着的众人,视线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这回孙管事的汗是真的下来了。
    李肃也正好点到她:“厨房里谁的资历最老?”
    孙管事:“那还得说是奴婢,奴婢在夫人搬过来前,就在这里守着了。”
    李肃改问胡二娘:“除了你,谁负责天天传膳过来?”
    胡二娘:“谁都传过,容静居不讲究这个,哪个奴婢都有机会过来的。”
    李肃正想再问,就听胡二娘道:“但在奴婢身边一直搭下手的,是林燕云。”
    王承柔抱着手炉的手一紧,想骂胡二娘而不能,怕会更加害了林燕云。
    李肃:“谁是林燕云,自己出来。”
    跪地的众人中,只有林燕云知道今日这出是为了哪般,厨房里刚有人开始传夫人怀孕的消息,她们就被清香姑娘叫了来。
    进门见到眼前阵势,她也终于明白夫人口中的那个“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之人是谁了,就是眼前这个派了自家奴仆上门来欺负夫人的国公爷。
    林燕云像胡二娘那样,向前跪了跪。李肃一见,目光在她肚子上顿了顿,他侧目望向王承柔的腹部片刻,然后收回视线,厉声道:“所以,是你换了饭菜,你懂食疗医理?”
    李肃一下子就猜得八,。九不离十,林燕云赶紧比划,胡二娘道:“主子,她是个哑女。”
    李肃:“哑巴?那可得验一下,也不知是真哑还是假哑。”
    他刚说完,就见林燕云脸色刷白地捂住了肚子,看得出她很疼,但她只能发出一些音节。孙管事上前扶住她,就连胡二娘也搭了把手,并把手滑向林燕云手腕,顺势给她把了下脉。
    她面向李肃道:“有些胎动了。”
    孙管事叫道:“见,见红了!”
    王承柔一直在忍耐着,终于在听到这句话后,她放下手炉,一手扶着圈椅站起来一手捂向肚子。
    李肃本无动于衷地看着林燕云痛苦的样子,就听身后王承柔嘤咛了一声,他立马回头去看,就见王承柔也捂着肚子,目光紧紧地盯着林燕云。
    李肃在她脸上看到了恐惧,他脑中响起秦洞天之言,“她心腑不稳,经不得吓”。再看林燕云时,李肃脸上露出一丝兔死狐悲的意味来。
    他道:“带她下去,你们都下去,胡二娘离开容静居,自行去领罚。你,去叫秦洞天。”
    下人们开始忙了起来,清香“嗳”了一声就跑去找秦洞天了。
    李肃把王承柔打横抱起,王承柔道:“先让秦居士给林厨娘看,我没事。”
    李肃喊道:“给那哑巴去请大夫。”
    说着他把王承柔放到榻上,给她从头到脚盖好后,伸手拨了她的簪子,他道:“硌,脖颈总被这样硌着,容易得目眩症。”
    他把那簪子握在手里并没有放下,问她:“哪不舒服?肚子痛吗?”
    王承柔:“刚才那厨娘,我记得她也才怀孕五个月,十月怀胎,她才走了一半的路……”
    后面的话王承柔没说,但李肃明白她的意思,她被那厨娘的突发状况吓到了,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如此。李肃这一次能这么准确地同她感同身受,是因为他也被吓到了。
    先前无论秦洞天怎么说,都没李肃亲眼见到这一幕触动大,他道:“她是她,你是你,你身体底子好。”
    王承柔不说话了,琢磨着李肃话里的意思,他这一次是不是又要妥协了。
    没一会儿秦洞天就来了,李肃让开位置,让他来诊断。
    秦洞天诊视了一番后,道:“不错,不
    发热了。就是孕脉还是太虚,娘子这一胎坐不坐得住,还待后续观察。”
    王承柔一下子坐了起来:“若是我日后的日子里小心仔细,不再生病,那孩子是不是会稳一些?”
    秦洞天点头:“不生病,小心仔细地养胎,自然会好一些。但现在月份太小,还得看后续,下个月脉象会更清晰一些,现在心急也没用。我刚熬的药你喝了吗?”
    王承柔不说话了,秦洞天随即闻到了很大的药味,不是本该喝了药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好像满屋都是。秦洞天终于看到地下的药汁,他不知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显然药是没有服的。
    他摆手道:“倒也无妨,正好你也不发热了,再饮那味药也不合适,我去煎了新的过来。”
    秦洞天一走,李肃没有再坐下,他看着清香重新扶王承柔躺好。然后他走到窗前,背对着王承柔望着外面,手里把玩着那枚木簪。
    这扇窗的外面没什么可观的,就是院子的一角罢了。王承柔用眼神示意清香出去,清香摇头,她站立在床榻的边上,缩在床缦旁,存在感已然极低。
    王承柔看了看她,不再勉强,她不愿出去,李肃也没发声,就让她站吧。
    终于,李肃看够了,他转过身来,慢慢走向王承柔。王承柔起身,手揪在被子上,紧张防备地看着他。
    李肃把木簪亮出来,声音平和地道:“转过身去。”
    看这意思是要给她挽发,王承柔迟疑了一下,如他所说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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