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彦崇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局,凝视着虎头,一点也不急的样子。
    妖孽是不可能妖孽的,虎头是大宋宗室,他要说大宋皇族里出了妖孽,那就是滔天大祸了——你说皇室里出了妖孽,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大宋国之将亡,还是想说陛下品德有瑕?
    种彦崇要是敢说出这种话,他爷爷会立刻从秦州扛着坐骑过来把这个祸家孙子打死,到时别说立碑,给个薄皮棺材都算是爷爷情深意重了。
    过了好一会,虎头才叹息一声:“我倒是小看你了,看来也不用我解释了。”
    先前那些日子,他看这个舅舅,还觉得是个愣头青,但如今看来,是自己最近太顺,所以骄傲大意了,引以为戒、要引以为戒!
    “解释还是可以有的。”种彦崇特别好奇地坐到他旁边,“虎头,你倒是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虎头白了他一眼:“我是神仙,下凡历劫行不行?”
    “真的吗?天上是什么样子,那陛下也真的是道君转世吗?你是在天上做什么的,看你炼丹术不那么熟练,难道是个烧火童子?”种彦崇虽然不怕,但不妨碍他想听故事。
    “是啊,我给太上老君烧火的,”赵虎头翻了个白眼,“结果有只猴子把丹炉打翻落到地上,变成西域八百里火焰山,我就被牵连,打下凡间来了。”
    “那也太惨了,我回头给你抓只猴子煮了吃。”
    “不了,我不吃野味。”
    “为什么,野货美味,回头我教你打猎。”
    “多谢,但大可不必。”
    “那你还回去吗?”
    “回啊,死了就回去了。”赵虎头随口道。
    “那可不行、咳,好了,那个虎头,你倒是说说,这个、炸药,是要怎么做成?”回到正题,种彦崇难掩心中火热,搓了搓手,“你看,我刚刚观摩得不是很仔细,能不能再给我来一只试试,我自己出钱……”
    赵虎头看他一眼,戳穿道:“不行,这种炸药极是敏感,稍微动荡便会炸,你别想带在身上,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提不起老种相公的怒火,行了,天快黑了,带上东西,我们回去说吧。”
    这好说,种彦崇把东西卷吧卷吧,背起来,赵虎头正准备跟他走,就见种公子胳膊一伸,单手把小孩抱在怀里。
    “喂,你有没有一点对神仙的敬畏啊!”赵虎头挣扎了一下。
    “天晚了,要不神仙你飞回去?”
    ……
    回到房间后,赵虎头准备再开一个课堂,但这次他学乖了,准备找一个人守着门,不让人随便乱闯。
    问题是,他说出这个合理要求后,三个书童和山水都一脸可怜巴巴,他们舍不得放过一门课,就在山水准备主动出去时,种彦崇阻止了:“不用,我在这呢,要是有人能逃的过的耳朵,那你派人守着也没有用。”
    于是赵虎头便开始给众人上课。
    他先写了“化”这个字,然后才道:“今天的课堂呢,有点深奥,但却是很有用的,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们见过哪种东西会发生变化?”
    “树叶发芽!”“米饭煮熟就变大!”“水会结冰!”“人会死。”
    “都很对,变化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么,我们就要知道,变化是不是有规律的,可以重复的,是对人有利,还是对人有害的,”赵虎头坐在桌子上,“这便是变化之道,你想让你们三个学的,便是此道。”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三个书童,三人立刻认真地点头。
    种彦崇回想起了先前小孩用几味丹药引起的变化,有些了悟。
    “变法之道听着似乎很小,但是意义是很重大的,想想看,古有燧人取火,让先民不再茹毛饮血,若我等能找到这般神物,必青史留名……”
    接下来,赵虎头用一些普通化学品,做了一些小实验,让几人开了眼界的同时,也起了极大的兴趣。
    山水几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
    种彦崇在一边听,他对这些小把戏没什么兴趣,他只想知道那个炸药的事情。
    终于,赵虎头把其它人遣散了,只剩下了这个新舅舅,接着对方递过来的茶碗,两人四目相对数息。
    “来,虎头,告诉舅舅,有什么做出便宜炸药的办法?我定尽己所能。”种彦崇拍胸脯保证。
    赵虎头托着下巴:“这嘛,炸药贵,有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开源,一个是节流。”
    种彦崇眉心皱了起来:“你别说这两词,我听着就发悚。”
    不仅仅是他,怕是当朝诸公,听了都要头大,当年王安石的“开源之法”和司马光的“节流之术”整的大宋朝堂天翻地覆,遗毒至今。
    赵虎头打量他一眼:“那你听是不听?”
    种彦崇于是闭嘴。
    赵虎头这才道:“开源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走朝廷调拔费用,一个是西军想办法经商……”
    种彦崇大摇其头:“朝廷一时半会不要指望,陛下的宫殿没有修完之前,是不可能的,至于经商,唉,这些年边疆大发盐钞,很多盐商已经不愿过来了。”
    宋朝为了降低运输成本,是让商人运送物资来边疆数州,然后州路用盐钞付钱,商人再将盐钞拿去京城或者河东换成盐。
    赵虎头道:“你再打断我试试?”
    种彦崇于是闭嘴。
    “我倒是有个开源的办法,”赵虎头左右看了看,“你可知石碳?”
    种彦崇点头:“此物素来做炼铁煮盐之用,其烟甚毒,除此之外,用处甚少。”
    “炼出的铁水如何?”赵虎头问。
    种彦崇叹息一声:“不如何,以石碳所炼铁具,多易碎易卷,若要上等兵刃,还需要木碳冶炼。”
    但木碳的价格,可就比煤炭贵的多了。
    这是自然的,赵虎头心说,我们国家的煤含硫量高,用没有脱硫的煤炭制铁,能好才有鬼了。
    所以,他抬头问道:“若是我有法子,让石碳如木碳一般,可能开源?”
    种彦崇瞳孔巨震:“你在说什么?”
    赵虎头随意道:“要我重说一遍吗?”
    种彦崇不是真的没听清,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若石碳真能如木碳一般,那……那我还真扛不住,别说我扛不住,你爹爹也扛不住!”
    炭火一物,虽是寻常,却关系到天下民生,石碳价贱,其烟伤人,若是能化去碳毒,则大利天下也。
    他都能想得到,到时碳石必被官营,如盐茶一般囤货居奇。
    “那就换一个吧,琉璃……”赵虎头也不在意。
    “不,别!”种彦崇立刻出声,“我想,在扛不住之前,还是能尽力扛一段时间的。”
    赵虎头斜睨了他一眼。
    种彦崇已经服气:“那么,虎头,我们该从哪处开始?”
    “先要建立一个炼焦窑,到时我需要每天去视察调整,你要每天带我出门。”这才是赵虎头最需要他的地方。
    “就这?”种彦崇感觉自己被看轻了。
    “这只是最开始的考验。”赵虎头看着这位年轻气盛的小舅舅,微微一笑,“我说得再好,你也要先验验不是……”
    炼焦算什么啊,洗煤的残留的废渣可以用来做蜂窝煤,炼焦的废气可以用来做煤焦油,到时看技术人员能不能培养出来,能就加个费托合成来做石油化工产品,煤铁不分家,虽然他做不了特种钢,但普通钢还是没问题的。
    还可以发散一下,除去的硫做硫酸,加上硝酸就有三酸两碱……
    想到这,赵虎头面带微笑,可可爱爱地看着舅舅:“以后,你说不定啊,会想念如今这只是带我出门的日子呢。”
    第23章 生活不易
    新年过后的第七天,是赵虎头四岁的生日,种氏亲自下厨,给小儿子做了一碗长寿面,而赵虎头为了回报母亲的辛苦,也指使着山水和种彦崇帮忙,给母亲做了一个可丽饼蛋糕,用羊奶打发出的奶油味道有点腥,但味道还可以。
    唯一难受的就是种舅舅,他的两条胳膊在打发了半天奶油后,一整天都没能抬起胳膊。
    但是这种新奇的吃食很让得府中女眷的心,嗯,赵老爹也很满意,父母之间为谁吃的更多还引起了一番争执,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下次让儿子多做一点。
    新年后的第二个月初一,府上的一位姨娘查出有了身孕,这意味着赵虎头在今年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不过赵仲湜和种氏都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家里子嗣真的太多了,他们喜欢虎头是因为虎头听话懂事又可爱还孝顺,至于其它的小孩子,他们并不会在幼小时就投太多心力——这个年代的孩子太容易夭折了。
    种彦崇的到来,让赵虎头有了很大的自由,很多山水办不到的事情,这位小舅舅都能轻松解决,比如他私下里去密州的一个道观里购买了一个二手炼丹炉,在自己的客院里放着,并且自称喜欢炼丹,让赵虎头的爱好来源有了合理出处。
    种氏和老赵都对此没有意见,反正家里的孩子学不学都有官做,发展一下业余爱好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赵虎头就可以经常跟着舅舅,以买炼丹材料为名出门。
    但是,出门没有一刻钟,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因此他一时不想被牵着,就甩开了舅舅的手,然而,种彦崇就给他买杯汤饮子的工夫,他就被一个矮小的中年人捂住嘴抱到旁边的小巷子里。
    好在种彦崇反应超快,立刻就追了过去,还没等那人威胁的话出口,他就已经拔出匕首,一刀把对方割喉,那血溅了赵虎头一脸一身,整个人都蒙了。
    种彦崇却淡定得像杀了只鸡一样,小声说:“这事可不要让你爹娘知道啊。”
    赵虎头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那人的捂着喉咙,抽搐着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血染红了大块土地,那眼珠里是满满的惊恐,看着他们俩,一直到凝固。
    看赵虎头没有说话,种彦崇忍不住戳了一下他:“怎么,神仙,你是被吓到了吧?”
    赵虎头终于回过神来:“我还是个孩子啊。”
    “这种人,不知害了多少孩子了,对了,你不会觉得我不该杀吧?”种彦崇有些小心地问。
    “倒没有,只是现在,要怎么解决?”
    “这还不简单。”种彦崇轻嗤一声,随后带着孩子悄悄去州衙自首,新的州官还没到来,衙门的坐班的捕头知道前因后果后,也没要什么证据,就把这事按了下去,表示绝对会办得漂漂亮亮——敢拐观察使大人家的孩子,那人死了都是便宜他。
    事后,种彦崇和赵虎头都没把这事告诉家里人,一个怕挨骂,一个怕以后出不了门。
    赵虎头花了两个小时平复了心情后,便又去了七里坡,他亲手设计了一座炼焦窑,正在发布施工要求中。
    炼焦就是把原煤清洗之后,在隔绝空气的情况下加热,这样煤就会变成黏糊的液态,其中的硫、焦油会变成气体溢出,剩下的产品成冷却后,就是高质量的焦炭。
    这种焦炭用于炼铁,就不会因为硫的存在而使金属延展性、韧性降低,简单说,是可以炼钢。
    “这小东西真的可以炼钢吗?”种彦崇看着这个图纸上土气的小窑,略有怀疑。
    赵虎头设计的这座炼焦窑小的可怜,直径两米不到,高度一米五,能放六千斤煤左右,图纸上看,像个圆形的坟包,实在让人找不到什么特别之处。
    赵虎头从窑基里抬头:“要修大还不简单,我直径扩大到五米,就能一次炼几万斤煤,我敢做,你敢运吗?”
    种彦崇于是闭嘴,如今是冬季,大雪封路、河水封冻,运输不易。他能买到几千斤已经是跑遍密州所有军器监,把能买的全买了。
    赵虎头本来想做几个陶管和白铁皮管导出废气冷却回收,但一时半会,这些东西都弄不到,铁虽然已经不是专营,但也算是管制物品,铁匠行业都是要考资格证的,每月购买多少铁,打了多少农具,都要有记录,以防止私下铁匠私下铸造兵甲。
    如今没有轧钢机器,铁皮需要匠人一锤一锤砸出来,他有心想用铜管来冷却回收废气,但却被种彦崇泼了一盆冷水,铜比铁贵二十倍,说只要他敢做,那就一定有人敢偷。
    于是赵虎头只能忍痛把废气回收这事记上,先弄煤焦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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