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岳飞在敌后的骚扰也不是全然一帆风顺,常常有粮草不济、大军迷路、士卒病痛受伤等等情形。不过这些都不是大事,当主将愿意以身做责,无粮时一起挨饿,下雨时一起受寒,同生共死,求一条生路时,他们就不再是上下级,而的托付生死的弟兄。
    到七月底时,岳飞在辽泽附近,一共敲掉了金军近七个粮草转运之地。
    这大大地影响了金国对辽阳城的围困——金国上下可没有祸福同当之念,粮草不济的消息传来,第一个克扣的便是那些被召集而来室韦蒙古、辽国流民军、辽国投降权贵、各家奴隶等的仆从军。
    这些仆从军每人一天所食,不过一碗稀粥吊命,这样的补给,怎么可能有力气攀爬城墙、扛动撞角。
    金国王帐之中,五十余岁,面容威严的完颜阿骨端坐主位,听着后方的汇报,听完之后,才缓缓问道:“所以,兀术追了那队辽东骑兵近一月,不但未能将其剿灭,反而让杀得只剩下八百余人?”
    宗干轻咳一声,上前给小弟辩解:“禀告父皇,兀术年幼,初次披甲,自然不能如其它勃极烈都统一般能征善战,小鹰都要受些挫折,才能高飞。”
    阿骨打显然不接受这样的求情,但这是帐中,他也不想过多苛责才刚刚成年,又在先前袭击中烧了大半头发,险些毁容的儿子,便将目光转向了一边兄弟。
    他的弟弟完颜斜也温和道:“这股敌军虽少,却不能任他动了大局,便由臣弟领军,前去征讨。”
    于是这事便就这么决定了。
    军议结束后,宗干私下里去求见了父亲,表示了新的想法。
    “阿玛。”宗干唤了一声,给老爹送上最新的茶叶。
    金国建国时间非常短,虽然在那些汉臣的要求下立了尊卑,但私下里,却还是先前的大家族制,冬天一起商量明年怎么打时,大家都是在大房火炕上围成一圈,边吃边聊,他的母亲裴满氏还会亲自把烤好粟米饼给他们送进来。
    “斡本啊,能见你可真难得,坐,”阿骨打见长子来了,给他拉了个马扎,“不去折腾你的法制了?”
    “那些不急,”宗干坐到父亲身边,“阿玛,就算此次拿下那小将,咱们耽搁太久了。”
    阿骨打沉声道:“不错,再过两月,便得退兵了。”
    再过两月,便是十月,东京道便会滴水成冰。如果不及时退回旧地,一旦遇上一场大雪,便很危险,但今年他们准备许久,若是就这般退回去,必然会挫伤士气,而且还白白浪费了一年光景。
    “阿玛,依我之见,咱们东京道虽然产粮,但土地与人口都不多,每次要季节兵力、粮草都要耗费大量时间,”宗干认真分析道,“如果暂时不管辽东,以辽河为界,先把辽国上京、中京的郡县治理好,有了这些地方的土地粮食,再转回攻打辽东,便要容易许多。”
    “那大宋朝廷,就是这意思吧,”阿骨打平静道,“有辽东这个钉子,便是咱们的漏洞,就算拿了上京中京,也能轻易牵制咱们。”
    宗干无奈道:“但事实确实如此,辽东粮草丰济,军民一心,私下里也收买不到几个奸细,简直如铁桶一般,便是那辽国小朝廷,有不少私下与咱们大金联系。”
    按阿骨打的意思,当然是要拔掉辽东这个钉子,但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花上三五年,把辽东这个钉子生生磨掉,一个是先绕过去,攻占辽国其它土地,回头再来收拾这里。
    “若是一直在辽东之地攻伐,儿子担心辽国降将会有异心,那魏王小朝廷毕竟还有名分在,能召集不少辽国将士,会是咱们以后的麻烦。若是能占了西京道,将朔州、太原等地占据,那么不但能拿下辽国的燕云小朝廷,还能南下中原,逼迫大宋放弃援助辽东。”
    “只要大宋不再帮辽东,那辽东必然不会再坚持,”宗干敏锐指出其中关键,“那大宋太子是位明君,他在位越久,大宋国力便越盛,咱们不能给他那么多的时间。”
    阿骨打看着自家儿子,笑道:“你倒是很看好那大宋太子啊。”
    宗干苦笑道:“他与常人不同,他是那种,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物。我本以为他是个温和良善的人物,还想着以后收他当手下。可后来才知,他不一样。阿玛,我现在都有些后悔,后悔当年遇到时,没有杀了他。将来,他必是咱们的金国的大敌。”
    阿骨打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淡然道:“这天下本就如此,天命也好,国运也罢,本就是要咱们自己去攻伐而来,不能未战先怯,生死之事,谁说得准呢?”
    宗干点头应是。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全力攻打辽阳,待明年,便尽取辽国之地。”
    ……
    于是,从八月始,金国数万仆军,便在辽阳城下展开了前所未有攻势。
    每一锅金汁滚水浇下城墙,便是连串惨叫。墙头的火炮轰鸣,爆裂的铁片能带走大量生命,但在火炮冷却的间隙,却是更多人蜂拥而来。
    这些平凡的人命飞快地消耗着城中的木石火药,城中男儿都被召集起来,轮流守卫城墙,妇孺们清洗纱布,准备饭食,照顾伤兵。
    药物被严格控制起来,尤其是能治金创的回春丹,不是生死关头,不能使用。
    但好在,再猛烈的攻势,也有尽头。在强行攻打了近七日后,仆从军能战的所剩无几,都需要修整,而珍贵的金军铁骑是金国纵横天下根本,怎么可能狭隘消耗在这种小地方,自然是稳坐不动,用来等候辽东军有可能出现的出门迎战。
    局面继续僵持。
    九月底时,出去剿灭岳飞部的完颜斜也面色阴沉地带着兀术回到辽阳城外。
    做为一名老将,完颜斜也非常稳重,不但准备大量粮草,给岳飞部下了香饵,还在辽泽附近埋伏了两只队伍,只要岳飞一冒头,必然能钻入他们的口袋阵中。
    但他等待了许久,他们这支大军到后方之后,那支数百人辽东兵马就像气泡一样,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完颜斜也放出了上千斥候,四处查探,好不容易在银州附近找到他们的踪迹,花了大心思断其后路,眼看就要全歼此部,谁知道关键时候,辽泽居然不知何时派了大船,助他们渡河。
    他的将士追到时,只能遥遥看着那名小将站在船头,将一杆大旗插在船桅之上。
    可惜那旗上无字,不知道是哪个部队,但总有一天,他会找回这个场子。
    -
    同时,船上的岳飞及其部将,却并不像完颜斜也印象中的那么意气风发。
    一个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看到吃食时眼都绿了,说他们是一大群叫花子也不为过,且减员严重,只剩下三百多一点的人。
    张荣忍不住在船上训道:“怎么不早点放鸽子让我们过来接应啊,我当时要再晚点到,你和你这些手下得游过辽河!”
    岳飞正在包扎清理伤口,闻言笑道:“有理!回了辽泽城,我便让他们在海中操练一番。”
    张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行了,殿下问了你几次了,快些回去写信,也给你家里报个平安吧。”
    第261章 渐行渐远
    九月底时, 辽东终于送来了新消息,岳飞及其部将都回到了辽泽城休整,他们在后方扰乱了敌军粮道,立下惊世大功, 因为此功, 辽阳围困的金军已经有了退兵的趋势。
    收到消息的太子殿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有功得奖励啊,于是他大笔一挥, 将岳飞提拔为武翼郎, 这是武将第四十二级军阶, 从七品, 而要知道, 此时的岳飞也才刚刚二十岁。
    不仅如此,赵士程将他从营将提拔为军将,手下的编制从五百人一扩而到三千人, 但这多出来的两千多的名额是不可能从大宋征调的,赵士程让他自己在辽东就地征召,让陈行舟报销。
    可不要小瞧了这个提拔,这个提拔基本就是平民武官晋升最大坎。大宋以五百人为一营, 多营为一军,军中之长称统领,而这时, 统领就可以在自家的军旗上秀自己名字,比如种家军,折家军, 就会在旗上写有“种”、“折”等字样。
    除此之外, 还有待遇的提升等等。至于武器装备, 那就只能等了,如今的枪械火炮的产量就在那里,受数量限制,还要发育一波,岳飞韩世忠走后,赵士程又补了一波新军,把陕西山西的徐徽言和吴玠兄弟提拔过来,目前新器械的产量都送在这里了。
    如今赵士程逐渐建立新军这事,并没有引起军方勋贵们太强烈的反应,一是旧军的俸禄他还是依然照发,二是新军那几千人的数量太少,让人想找由头都不太找得到。
    而且赵士程也并没有把旧军的世家直接踢到一边,比如刘家的刘琦、种家的种彦崇、折家折彦质等都已经在新军预备役排行上。
    在赵士程的设想里,这些都是将来对付金军的中流砥柱,至于那些旧军,平时不好裁撤,但在战场上,那消耗可就快极了。
    他都已经用战争把皇帝和百官清理掉,解决了冗官和冗费问题,那再用战场解决一下冗军,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赵士程很满意,让把事情安排下去,便又处理起国内的大小事务。
    不得不说,一个和平安稳的环境简直就是工商业发展的天堂,这两年间,按他的估算,税收在以每年百分二十的规模增长。
    因为他开放了市场。
    在以前,海运中利益最大的“玳瑁、象牙、犀角、镔铁、虌皮、珊瑚、玛瑙、乳香、紫矿、鍮石”等都是由朝廷专卖,如今,他取消了大部分,只给老爹留下了珊瑚。
    贸易最怕的是什么,是不能达成交易!
    以前,这些东西由朝廷专卖,海商利润有限,但如今没有限制,为了利润,海商们自然会大规模扩大贸易量。
    不用他去下什么命令,南边的甘蔗园就已经以一种瘟疫一般的速度开始向越南和夷州、儋州蔓延,福建两路已经有海商大规模地前去占城采集巨木,他以前的造船厂订单开始暴涨,广东沿海一带对海运已经处于一种全民参与的狂热中了。
    无它,因为煤炭的大规模应用,如今大宋这边的丝麻、糖、陶瓷、玻璃,价格都跌了许多,遥远天竺、大食对中原之物的需求却又上了一个台阶。
    是以,海运之利又涨了,加上如今内地对糖、粮等物需求更大,一来一回间,利润便又上涨了。
    砍头的生意有人数,亏本的买卖无人干,在暴利面前,航海的风险便被压制住了。
    一些小规模的船队没有实力去天竺、大食等遥远地域,但去占城买一船稻米,去吕宋等地占田种蔗,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福建两广本就地少山多,开垦山林极为辛苦,如今有了新出路,自然便开启了狂热模式。
    在广州,已经有人仿照密州设立专门的“金堂”,用来进行海船货物的风险共担,入股这事成为许多海商张口闭口都谈的事情,甚至许多没有足够钱财的海商会专门去蜀地、杭州甚至汴京来说服大户人家“入股”。
    而其中,有一夜暴富的,当然也有倾家荡产者,都遵循着基本的市场规律。
    这些都是好事,赵士程看着海关在取消博买后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暴涨的税收,十分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
    -
    接下的事情,也如他所愿,金军在辽东白耽误了小半年,终于反应过来,不再于辽阳城下死磕,而是派出人手,准备与辽东和议,来使提了要辽东称臣、给金缴税、裁撤军队等不合理要求。
    但私下里,带队的宗干直接摆明车马告诉陈行舟,他们的要求很简单。
    第一,他们不再攻打辽东,但辽东需要每年提供一万石的粮食给金国。
    第二,辽东军卒不能越过辽阳。
    第三,辽东军先前有个讨厌的小将,把我们王子烧伤了,我们兀术王子指名要那个小将,交出来,事情就算结束了。
    老实说,这个条件真的一点都不过分,甚至还很有些憨厚的感觉,一万石粮折成钱也就三万贯,对辽东是很小的要求,不过辽阳和小将都是一些要求的诚意,金军甚至还表示这些不用明着写。
    但陈行舟把三条都拒绝了,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以辽河中游的银州为界,他不过境,金军也不过界,给钱给粮那是想也不要想,没可能。
    这事把完颜宗干气了个倒仰,觉得对方完全没有诚意。
    可陈行舟就是油盐不进,宗干也不想大金的主力一直被辽东这地方拖着,他明白,两人唇枪舌剑了大半个月,最后还是没有谈拢。
    最后,宗干威胁陈行舟以后每年都让大军“路过”辽东,毁掉青苗,淹没良田,大家都讨不了好。
    陈行舟还是拒绝了对方,他清楚自己定位就来辽东“拖住”金军,不是在这里自立为王的。
    宗干只能遗憾地离开,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去那“赵家屯”买了几本书几卷画,充实自己的文化知识。
    ……
    时间缓缓流淌,十月,神情憔悴刘氏抱着洗衣的大木盆,低头匆忙地去小河边。
    邻居韩家的媳妇白氏和她同行,路上劝慰她道:“妹子,你还年轻,那岳将军也没死,先前是我家那泼汉乱写消息,误会你了,实在是对不住。”
    “这哪是姐姐的错。”刘氏冷声道,“我算看明白了,我家那人,看重父母兄弟,看重家国,但就是不看重妻儿的。否则,他回信里,怎么妥帖话也不对多我说几句?”
    白氏一时语塞。
    事情是这样的,三个月前,岳飞失踪疑似身亡的消息传来,刘氏心灰意冷,恨丈夫不听她劝,加上周围有些或同情或嘴碎说她克夫的言语,便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家中的二老知晓此事后,悲痛又忧心,公公岳和从去岁生病后,身体本就不好,知晓此事,又病了,家中大小琐事都要刘氏和婆婆姚氏来操持。
    事情若只有此还好,在细心照顾下,岳和的病渐渐康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唯一的孙儿身上。只是岳云虽小,却更喜欢玩刀枪,不喜读,岳和当然是支持的,但刘氏怎么愿意儿子继续习武,于是矛盾又加剧。
    加上岳飞一直没有消息,第二波辽东家信传来时,也都说凶多吉少,刘氏的娘家人觉得刘氏年轻,没必要耽误青春,便有了让刘氏二嫁的心思,刘氏那时有些心动,却还没点头。
    公婆也是厚道人,虽然有些难过,也没要刘氏守寡的意思。
    好在这时岳飞平安归来且又立功升官的消息传回,岳家人喜不自胜,刘氏自然也不再提二嫁之事。
    可是过些时候,岳飞平安信发回村中,信中之语尽是让刘氏在家照顾好公婆孩子,却对她没太多关怀之意,让刘氏很是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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