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人开始敲起更鼓。
    考虑到她伤势未愈,未至夜深,大家就彬彬有礼地请她先回去躺平,她既然喝不到葡萄酒,也就从善如流地先撤退了。
    回到家里时,董白将修补完的衣服送来了。
    她家位置离南门不远,因此在这场内乱中没怎么被波及到,但她这两日没顾得上回家跟姐姐妹妹们说话,因此还是问了一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董白说道,“太史将军和田主簿的母亲都回去了,一切都安好。”
    “那就行,”她坐在榻上,感觉很是疲惫,嘴里喃喃说道,“这一关可算是过去了。”
    董白将衣服放在那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看她。
    “怎么了阿白?”她忽然反应过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董白在榻边坐了下来,“今次之祸,皆从丹杨兵起,刘使君为何要用丹杨兵守城?”
    “因为无兵可用啊。”
    “为什么无兵可用?”董白看着她。
    “……刘使君自己的兵马都带走了,只有我的兵卒回下邳不足数月,所以留下。”她说,“又要派去阻截泰山寇,因此城中无兵。”
    “刘使君已离城一月有余,”董白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这么久的日子,阿兄为何不能再训练出一支守军呢?”
    她眨眨眼,没明白董白想说什么,“招募的兵都走了,城中的男子都是有家有业的,不会来投军,如何招募新兵?”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眨,“既如此,那招募些女兵守城如何?”
    “……啊?”
    “总好过两座城门只有一百兵士可用,倒要阿兄只身单剑去守城门来得可靠吧?”
    她脑子有点混乱,但还是习惯性地跟着这话题说了下去。
    “但我守住了啊,”她说,“你看,我可以保护你们的。”
    “阿兄若是招募了女兵,我也可以保护阿兄啊。”
    ……这个话题终于向着一个全新的方向狂奔过去了。
    她上下打量董白,灯火下的董白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儿,今年几岁?哦对,她好像已经十七八岁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只有她印象里的董白还是那个裹着金玉绫罗的小萝莉。
    董白大概是随了她的父祖,身材高挑,四肢修长,无论起身还是端坐,都自有风姿,一看就觉得是个十分利落的姑娘。
    ……但这和组建一支女子军还是两码事。
    “你见过战争吗?”陆悬鱼问,“你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吗?”
    “我从未亲临战阵,”董白一笑,玉一般的面颊上多出两个小酒窝,语气里却没有一丁点的退缩,“但自长安到这里的一路上,我见过很多女人的尸体。
    “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不妨碍士兵,流寇,或者只是一个饥饿的路人杀死她们。”
    她被说得有点哑口无言,但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有点太危险了。
    “阿白,你这是不是……”她犹犹豫豫地说道,“可能只有你这样想啊。”
    “我虽然居于城南,”董白说,“但对于城北事亦有耳闻,阿兄想一想,难道丹杨兵那一夜作乱,城中没有妇人罹难?
    “若是阿兄给了她们武器,她们也许就不会死了。”
    就算这么说,问题也很多。
    但其他的问题先放下,挑一个主要的问题来——“好,那谁来统领她们?”
    这个问题似乎是董白期待已久的,因此答得特别迅速,“我啊!”
    ……她又一次上下打量了自己这妹妹半天,最后点点头。
    行吧,循序渐进,虽然她自己的战斗力是非人那一挂,跟这个时代普通女性没有可比性,但谁说不能试一试呢?
    “你既如此说,我明日给你写一道公文,再给你派几个亲兵,”陆悬鱼最后说道,“你可以招募些妇人,组建一个健妇营,人不要多,只要二百人,钱帛粮米我会让田主簿拨给你,但是从招募到扎营,都要你们自己来,不许用我的士兵来帮你。”
    董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还有战马!阿兄!”
    “……想什么呢你,”她吓了一跳,“连武器都不给你!你听好了!等你将营地收拾好,人员招募好后,就去跟着民夫运送辎重,若是三个月后,你那些小妇人还能坚持下来,我就考虑给你配发武器!”
    她的话没说完,当然董白也听懂了。
    要是连运个辎重都坚持不下来,那就别琢磨了!
    “那有什么的,”她冷冷一笑,“阿兄莫小觑了我!”
    那就试试呗,陆悬鱼想,去岁干旱,今年雨季很说不准会怎么样。到时泗水泛滥,千里泽国,赤脚在泥里推车和坐在板车上赶路是一回事吗?
    【嗯,你是想打赌吗?】黑刃忽然出声。
    【打赌?】
    【赌你这个妹妹到底能坚持多久?】
    虽然有点不太看好董白的毅力,但私心当然还是希望她能坚持住的。
    ……要不立一个flag试试?
    【赌注是什么?】她有点期待地问。
    黑刃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欢快起来,【咱们来赌个大的吧!】
    第160章
    开阳城中,臧霸府上,气氛有点不太好。
    侍女们放慢步子,轻手轻脚地奉上了茶水,又小心翼翼地退下。
    臧霸沉着一张脸,先将目光移到孙康处。
    孙康是孙观的兄长,这一次原本该是他同孙观一起出兵,但家中年逾古稀的老母有疾,兄弟俩商议之后,便由孙观领了本部兵马,及孙康的兵马一同去了,留下兄长在家中侍疾。
    现在麻烦了,孙观被俘,老母听说之后,原本病势沉重,惊痛之下药石亦不能治,就这么去了。
    因此孙康赶至臧霸府中时,是带了一身孝的,神情也与旁人都不相同,一双眼睛已经哭肿,目光里却带着一股阴森森的杀气。
    臧霸又看了一眼尹礼。
    尹礼出身卑贱,小名“卢儿”,意思是年轻的仆役,因而惯看别人神色,一察觉到臧霸的目光,立刻缩头缩脑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将眼神移开。
    臧霸又看了一眼昌豨。
    此时孙康和尹礼正在破口大骂,骂的人也很简单。
    “刘备,鼠辈尔!陶谦在时,也要优容咱们泰山兵几分!现下他竟如此绝情!”
    “不错,咱们抬举他,认他做这个徐州之主,不抬举他,他就当滚回平原去当他的看门狗!”
    “还有那个陆家小儿,”孙康咬牙道,“黄口小儿,算得什么东西!爷爷们大破黄巾时,他还在撒尿和泥,而今竟然也放了条恶犬出来,竟敢咬向咱们了!”
    “够了!”
    臧霸一惊,只见昌豨啪地一声,把案几掀了!
    “我原说刘玄德英雄无比,你们不听,起兵去偷袭,也不知会我一声!”昌豨大声说道,“我若是知道,必阻了你们!老吴岂能丢了性命?!”
    “你这是什么话!”孙康大怒,“我——”
    昌豨却不容他将话说完,一股脑地嚷了出来,“我是一门心思要投刘备的!今日我也将话放在这里!你们要是再说刘使君的不是,咱们的兄弟情义便在这里了!”
    这汉子黑着脸,也不看其他几人的脸色,起身大踏步便走了出去。
    孙康一时握住腰侧佩剑的剑柄,想想又忍住了,只是阴恻恻地看了看在场的其余人。
    “相交十数年,以为我与诸位都是升堂拜母、可剖肺腑的兄弟,想不到今日竟见了这样的小人!”
    “伯台兄何必如此动怒,且从长计较,从长计较。”尹礼连忙起身,从旁相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仍然在小心望着臧霸。
    臧霸沉吟了一会儿。
    “昌豨今日确实鲁莽,”他说道,“不过他也只是亲近刘备,并非不讲情义之人。”
    “而今之事,”孙康两只眼睛瞥了一眼尹礼,又看向了臧霸,“究竟如何?”
    屋子里只剩下三人,臧霸便不自觉地又看了尹礼一眼。
    “咱们是一起起兵的,小弟岁数最小,见识浅薄,兵也少,”尹礼小心翼翼道,“诸位兄长怎么说,小弟无不照办。”
    他那话说到后面,声音便渐细渐小,“嘤嘤”的好像在嗓子眼儿里哼了几声,只是十分可怜。
    臧霸收回了目光,心中计较已定。
    “伯台勿忧,”他说道,“待明日你便先去收拢了残兵,刘备新据徐州,立足未稳,能将你我怎样?最不济来我这便是!开阳城墙高耸,又有三年积粮,吕布勇武如何?他不照样奈何不得开阳么!”
    “那我弟仲台——”
    臧霸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怕什么,咱们从长计较,早晚能令你兄弟团聚的。”
    东海离海边极近,因此若是长夜无聊,总有些海货可以下酒。
    昌豨心中有事,自然睡不安稳,索性令人筛了酒送过来,再令人送来一盘虾干鱼干蛤蜊干混炒出来的下酒菜,跟几个自家弟兄吃吃喝喝,顺带警醒着听一听城中可有动向。
    “明日我便去下邳。”昌豨如此说道,“吴敦孙观自寻死罢了,如何能连累到我?”
    “……这,小弟总觉不妥。”昌豨的一位从弟小心翼翼说道。
    “有何不妥?”昌豨立起两只眼睛,“我这还觉得投的晚了呢!”
    “兄长未曾问过臧宣高的意思,万一……”
    昌豨的脸色转阴,刚想说些什么时,他的目光突然从这几位兄弟身上移开,转向了窗外。
    初夏夜里并不算寒凉,他们又在喝酒,自然将窗子打开透气,因此也就格外地能看清外面那一片被火光照亮的夜空!
    “何处火起?!”
    “难道是臧霸?!”
    “阿兄!阿兄!你要投刘公,也该先将咱们这一家老小都送出城去!”另一位年纪较轻的从弟跌脚道,“那几家计较停当,齐心合力来寻咱们,这岂不是死路一条!”
    “我未曾起过害人之心啊!”昌豨的声音也颤抖了,“我虽有心去投刘备,我——”
    “孙康一心要救兄弟,如何能放过你!快下令让部曲僮仆将大门关严!”
    “快!快去取我的手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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