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不怕您笑话,小人卖酱菜来回都是这条巷子,因为小人怕狗,这巷子有两户人家养狗的,小人每次经过都格外小心。”
    傅森道:“巷子里有十二户人家,我们的人都走访了,从昨夜到发现尸体前都没有犬吠声。”
    他在为自己人辩解——他们有认真查访。
    目击者是个两鬓斑白的老翁,老老实实的小百姓,篓子歪靠墙边,里头装着两个土缸,都破了,酸味酱菜汤汁洒一地。
    老翁不敢说,但猜也能猜到八成是混乱中被长安县的衙差撞倒所致。
    比起户部死了个官吏,两缸酱菜算什么事。
    老翁弯着腰连连哀求,“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求求官爷放我走吧。”
    只是不忍死者就这么被丢在外头,才没自己跑走,也知道会惹上人命官司,但那是一条人命啊。
    欧阳意想起《卖炭翁》,她摘下手套,拿出一块块碎银,“多亏你,现场才未被破坏。这是疏议司给你的奖励,回家去吧。”
    卖菜老翁先是一愣,刚才因畏惧都不曾退缩的他却退了半步。
    韩成则一旁道:“让你拿你就拿。”
    老翁见韩成则是个大官,忙千恩万谢地接过奖励金,回家去了。
    梁予信痴痴道:“久姐姐心地真好。”
    傅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梁予信却连个眼神也不想给他。
    韩成则问欧阳意:“验得如何?”
    “死者身上衣物完好、财物都在,亦无任何伤痕,只有后脑勺的致命伤,呈塌陷状,伤口还挺深,出血量极大。他应该是这样……”
    欧阳意做了个后仰动作,接着众人顺着她的动作在墙根处看见一块带血的尖锐石头,因为下了一夜的雪,血迹已经淡了。
    欧阳意:“从这里痕迹看,可以确定此处就是第一现场,也符合坠马特征。”
    傅森几不可见地吁出一口气。
    当了这么多年长安县令,也查过不少命案,如果他的判断被疏议司当场推翻,挺没面子的。
    欧阳意忽然道,“他的马呢?”
    傅森接道:“已派人去寻,这畜生肯定是见主人没气儿,跑走了。”说着嘿笑道,“军队里也有顽劣的马,护主不利,抓到就打一次。尹恩的马估计也怕挨揍,早早溜之大吉。”
    欧阳意奇怪地看了傅森一眼,“傅县令也是军旅出身?”
    傅森拍拍胸脯,豪道:“不错,曾在安北都护麾下效力,七年前回到长安。”
    欧阳意蹙着眉头,“七年……不算很长,也不算很短的时间。”
    “这话有意思。”傅森意有所指地说,“午夜梦回,沙场战死的兄弟们还是原来的模样。”说着看向梁予信,“小梁将军去过边关沙场吗?”
    傅森一直给人胸无城府、豪气爽快的形象。
    面对突如其来的挑衅,梁予信冷哼一声,不予正面回答。
    欧阳意疑惑地看着二人,想不出他们有什么过节。
    这时齐鸣和沈静回来了。
    韩成则问:“怎么说?”
    户部早已派人来在外头候着,尹恩的夫人也赶来了,都被奉宸卫拦在巷子外。
    齐鸣道:“户部派来是司库七品主事,尹恩的直属上司。尹恩平日恪尽职守,已经在司库干了十余年,是个不错的下属,细心能干。要说缺点,就是不善言辞,闷闷的,不过他肯吃苦、好说话、为人不计较,在部里人缘很好。”
    沈静也道:“他的父母健在,家中有幼弟。尹夫人说,丈夫的死还不敢告诉老人家,先瞒着。他们膝下有一子一女,小有薄产,生活还算过得去。她跟尹恩是少年夫妻,尹恩性格内向,平日不怎么说话,是顾家的好男人,所有俸禄都交给妻子,夫妻和睦。如户部同僚所言,是个老实人,妻子和弟弟都没听说过尹恩有什么仇家。”
    听到最后,所有人都有些感慨,一家之主意外身故,一个家庭的幸福也骤然终止在这个寒冷的雪夜。
    沈静直挠头:“似乎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杀。”
    欧阳意:“这话反过来说也行。”
    韩成则目光一动:“我懂意师妹意思,如果无法证明是意外,同样就无法证明是他杀。”
    欧阳意轻轻拨开死者的嘴,将整个口腔展现在人眼前,“他的门牙崩坏了两颗,嘴角亦有破损,无论昨晚发生什么,都不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么一说,众人醍醐灌顶,立马分散行动起来。
    “我们在巷口找到一颗牙,应该属于死者的。”齐鸣和沈静都十分兴奋,捧着一颗牙像捧着一锭金子似的。
    欧阳意点点头,又提醒道:“接着找找他的马?”
    “这里!”顾枫举着一段被割掉的马绳,“门柱上有环形摩擦的痕迹,尹恩很可能将马临时栓在此处,马目击了其主人死亡过程,挣动下,马绳将门柱的漆磨损。”
    欧阳意点点头:“从被割断的马绳切口可有看出,凶手带了利刃,他想快点把马放走,省得马的躁动引起犬吠。”
    韩成则接道:“尹恩将马拴起,应该是以为要和对方好好谈谈。”
    欧阳意:“毫无疑问,这起谋杀,是熟人作案。”
    傅森都看呆了,附掌道:“大善!疏议司真是名不虚传!”
    “已判定为命案,接下来就照章办事。”韩成则道,“傅县令,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傅森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说罢领着长安县诸人浩浩荡荡离去。
    长安县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个难题给疏议司。
    韩成则脸色微寒,“齐鸣、沈静,你们借送尹夫人回家之机,去尹家查查,留意他的书信和金钱往来;意师妹、顾师妹,我们去户部一趟。”
    诸人应诺。
    见梁予信没有要走的意思,韩成则看向他,“小梁参军对此案有兴趣?”
    梁予信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韩成则邀请道,“那不如一道与我们去户部?”
    梁予信:“好啊!”
    顾枫笑道:“你就等着这句呢吧!”
    梁予信道:“顾姐姐慧眼,我也是想和你们学学。”
    韩成则点点头,招来衙差,“去找黎推官,就说疏议司有要案,让他速返。”
    衙差:“喏。”
    *
    陈理是个宽厚的人,虽然被打得右手脱臼,鼻青脸肿,仍看不见他脸上的怨气。
    黎照熙来拜访时,他正在教小外甥识字。
    陈理的妻子和妹妹则在灶台忙碌。
    黎照熙掏出一个红包,说道:“陈兄,这是疏议司大伙让我带来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买买书。”
    陈理伸手就往回推,被黎照熙按住,小声说,“家里多了两口人,妹子最近也不宜出门,全家靠你呢,您就拿着吧。”
    陈理不再拒绝,把银子装了起来。
    陈理的眼角本来就有点红,激动之下,血丝密布。
    黎照熙怒道:“狗娘养的东西,抓到该给他判个刺配千里!”
    陈理最近不在疏议司,黎照熙跟着沈静混,学会不少粗口。
    陈理失笑道:“你别好的不学,净跟老沈学脏话,别忘了咱们是读书人。。”
    黎照熙搔搔头,“哦,知道了。”又问,“这几日你前妹夫家还有来骚扰你们吗?他们曹家就这一个孙子,我担心他们不罢休。。”
    陈理摇摇头,“前日来过一回,就再也没来了,只说曹树博几日没回过家,问我是不是我派人抓走。”
    黎照熙一顿,“那……这混账几日会回家,是出事了?”
    陈理再次摇头,“难说。他这人吃喝嫖赌无一不爱,那日寻我麻烦,从我身上夺走了不少钱财,可能这几日在和他的狐朋狗友鬼混呢。”
    黎照熙听得直后怕,心道,还好在疏议司大伙极力劝说下和曹家解除婚姻关系,不然陈理家的血都会被这混账吸干。
    快走的时候,陈理夫人和妹妹端出午膳来,留黎照熙用膳。
    “不了,我顺道回家一趟。陈兄你好好养着,过两日我再来探您。”
    “好,雪天路滑,你路上小心。”
    “放心,长安的路我最熟。”
    “就是知道你熟,罢,为兄不啰嗦了,帮我禀报韩郎中,我这手不碍事了,不能陪你们出门查案,倒是司衙里有抄抄写写的活儿,我可以干。”
    “哈哈,韩郎中早料到你有此一说,他交代了,说司衙里不差你一个,你歇着吧。”
    “这……成,我就听你们的……”
    “我走了!”
    “替我向伯母问好。”
    “好嘞!”
    黎照熙出了陈家,熟门熟路地拐过两条巷子,来到一个卖牛皮糖的摊子前,打算买两块糖回去给弟弟和妹妹。当他的手摸到袖兜时感受到了异样。
    多了块碎银。
    一定是陈理拉着他“啰嗦”时,偷偷塞进去的。
    陈理收下疏议司所有人的“心意”,却独独不肯收他的。因为黎家的家境实在困难。
    黎照熙苦笑了一下,心头有股暖流涌过。
    *
    去户部的路上,欧阳意掀起马车帘子,朝梁予信招招手,示意他上马车。
    梁予信跳下马,将马交给手下,钻进马车,一脸谄媚道:“久姐姐何事吩咐?”
    欧阳意问:“让你查的人,查到了吗?”
    她不敢对梁柏提及穿越者,只私下让梁予信调查原书男主“王自强”。
    这是一本穿书爽文,讲述的是王自强穿进以李匡为主角的权谋文里,王自强顺利拿走了李匡剧本,一路青云直上当到宰相。
    欧阳意的出现完全抹去了王自强的主角光环,身为男主的他销声匿迹,欧阳意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直到得知黑蝠团谋杀的多名朝廷官员是未来的栋梁,欧阳意才恍然,怀疑王自强是黑蝠团背后的首领,那个人称“七爷”的神秘人物。
    王自强是胎穿,算起来,他现在应该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如果他是从少时就开始谋划,十几年时间,足够将黑蝠团经营到如今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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