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习惯孤单了,但有些时候也会觉得房子里静得出奇,需要一些声音来打破。
    陆赫扬看着许则的侧脸没有说话,接着他扭开开关。收音机里传出滋滋嘟嘟的信号声,陆赫扬一点点调着频,里面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是民生频道在播新闻。
    牛肉芋头汤在咕噜咕噜冒泡,淡淡烟气从厨房飘出来,伴随着香味。阳光穿过窗投进客厅,像条发光的河,许则在对岸做菜,而陆赫扬在认真摆弄收音机。他调到音乐频,频道里正在播放一首节奏悠缓的外文歌。
    煮汤的间隙里,许则忍不住看了陆赫扬几眼,陆赫扬对收音机似乎很好奇和感兴趣,大概是没接触过这样的老物件。许则在很多事情上一直感知麻木,可是这个时候,他很俗套地想着,老天对他真好。
    那个只在贺蔚和顾昀迟面前才会放松地笑的陆赫扬,现在好像也会在自己面前露出一点点这样的迹象。
    吃过饭洗好碗,陆赫扬边喝水边看手环上的时间,许则问:“你要走了吗?”
    这句话里的意味很明显,只是许则自己不知道。陆赫扬看向他,许则站在桌边,双手垂在身侧,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有种眼巴巴的感觉,好像如果陆赫扬真的现在走掉,门关上的瞬间许则就会失落下去。
    “这么想我走吗?”陆赫扬过去把水杯放到桌上,“那我先回去了。”
    “没有。”许则有点着急地伸手在陆赫扬身前拦了一下,说,“不是的。”
    陆赫扬就笑笑:“你要午睡吗?”
    “不午睡。”
    “可是我有点困。”陆赫扬说,“我精力不太好,一到下午就容易打瞌睡。”
    “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床上睡,床单前两天才洗过。”不等陆赫扬回答,许则就笃定他会介意似的,说,“我现在去换一套床单。”
    “不用,不介意。”陆赫扬又把水杯拿起来,“走吧,去你房间。”
    许则的木板床有点硬,但枕头很软,上面有淡淡的信息素味和洗发水的清香,是许则常用的那款。陆赫扬躺在床上,问:“你要一起睡?”因为许则一直站在那儿看他。
    “我写试卷。”发觉自己的视线又困扰到陆赫扬了,许则立即转身去书桌边坐下,把电风扇打开,对着床。
    “电风扇开摇头吧,不然你会热。”陆赫扬建议道。
    他其实并不困,但又知道如果自己不说要午睡,许则大概没心思学习。
    “好。”许则按下摇头键,电风扇从陆赫扬的枕边吹过,吹起窗帘,又吹到书桌那边,把书角吹得微微颤动。
    安静的,带着很淡的栀子花香的空气,陆赫扬看着摆动的窗帘,在想一些事情,然后不知不觉的,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的时候,房间里的场景没有任何变动,陆赫扬以为自己只是晃了一下神,他看了眼手环,发现竟然已经过去四十分钟。陆赫扬怔了怔,坐起来。
    光线明亮的房间、不戴眼罩耳塞——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睡着过了,还睡得那么轻易。
    听到有声音,许则回头,意外地看见陆赫扬脸上怔愣的表情,皱着眉好像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许则手里还拿着笔,身子转过来,问他。
    陆赫扬的头发睡得有点乱,他揉了揉后颈,笑了下:“睡懵了。”双手撑在床沿边,陆赫扬从刚才的状态里脱离出来,问,“试卷写完了吗?”
    “写完了。”许则很有被陆老师点名的自觉,放下笔站起身,“在看笔记。”
    “要站那么远说话吗?”陆赫扬慢慢眨了一下眼,“你好像总习惯跟我保持距离。”
    他的神情看起来是那种‘虽然受了伤但仍很真挚’的感觉,许则百口莫辩,他也不擅长辩解,只能摇摇头说“不是”,然后走到陆赫扬面前,把水杯递给他。
    手机响了声,陆赫扬接过水杯后看一眼屏幕,没理会。他喝了口水,对许则说:“我该走了。”
    许则的睫毛垂下去,陆赫扬今天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已经算长,但许则还是觉得太快,陆赫扬睡觉的时候他只敢偶尔回头看上几次,每次只看一两秒。
    “好,慢点开车。”
    陆赫扬却问他:“我要怎么谢谢你给我做饭吃,还借床给我午休?”
    “没关系。”许则把不解风情发挥到极致,他说,“不客气的。”
    “许则。”陆赫扬抬头看着他,语气有些无奈,“你一定要让我过意不去吗?”
    这个时候许则应该是终于领悟到了一丝丝陆赫扬的意思,他开始纠结且谨慎地思考,自己可以要点什么。
    “这次不能再说希望我不要不开心了。”陆赫扬提醒他,“我今天没有不开心。”
    “……好的。”
    许则的视线落在陆赫扬脸上,他提不出什么要求,能这样多看陆赫扬一会儿就很好——当然,要是有前几次凑过去亲陆赫扬的勇气就更好了。
    “想亲哪里?”陆赫扬迎着他的目光,很直接地问。
    有种心思被戳破的羞耻感,但许则没有说谎,老实回答:“脸。”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许则觉得陆赫扬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担心自己的要求让陆赫扬为难了。但陆赫扬将水杯放到床上,站起来,微微低头凑到许则面前,说:“亲吧。”
    当机会离你很近很近的时候,一定是最难拒绝的时候。许则连眼睛都舍不得闭,侧头在陆赫扬的左脸上亲了一下。
    与此同时手被拉住了,许则低头看,陆赫扬正把一只手环戴到他腕上。手环是崭新的,跟陆赫扬之前常戴的那只不一样。
    “下次有可能还会来蹭饭。”陆赫扬捏捏许则的手心,对他笑了一下,“先提前交饭钱。”
    这饭钱有点沉,许则不知道自己要给陆赫扬做多少顿饭才能还完这只两万块的手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陆赫扬已经朝门外走了。
    到了大门边,陆赫扬按住门把手,开门前他回头看了眼,看见许则像只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笑,但眼睛是亮亮的。
    陆赫扬知道许则开心不是因为那只手环,而是因为亲了自己的脸。
    世界上最容易满足的人之一大概就是许则,要的不多,要求很少,给他什么也不知道接,明明两手空空,却还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贪心。
    陆赫扬抿了抿唇,放在门把上的那只手好像用不上劲,没办法开门。僵持几秒,陆赫扬最终还是回过身,揽住许则的后颈,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呆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赫扬是笑着的,他打开门,对许则挥挥手:“我先走了。”
    第39章
    许则已经有一星期没见到陆赫扬,从上周六陆赫扬离开他家,到今天周五——虽然两人平时在学校也不太遇得上,毕竟不在同一栋教学楼。星期二的游泳课是许则唯一能和陆赫扬见面说话的机会,但陆赫扬没有来。
    许则不可能给陆赫扬打电话或发短信询问,因为不会做这样的事,也没有立场,就像他不会去深想陆赫扬那天走的时候为什么会亲自己。
    一时兴起也好,单纯是觉得有趣也行,许则都不介意。他向来是破产者的心态,知道和陆赫扬相处的每一秒都算自己赚到,所以不多求也不多想。
    放学后许则去了俱乐部,他到得早,放好书包后就去搬货。货车停在侧门,许则来来回回搬了六十多箱啤酒。他把最后四箱推到仓库里,一箱一箱抱下来码放好,去跟仓管报数签字。像这样的零工小费都是月底统一结算,没多少钱,正好够许则一个月的伙食费。
    回到更衣室,许则摘下帽子和手套,身上出了汗,许则去卫生间洗脸,接着找毛巾擦脖子。他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油彩盒的时候听到敲门声,许则以为听错了,因为这里没人会敲门,都是用推或踹的。
    门没有反锁,但许则还是走过去,把门拉开。
    “又搬东西去了吗?”在许则还没来得及对陆赫扬的出现作出反应的时候,陆赫扬已经看到他脖子上的汗。
    “……嗯。”许则目不转睛,只是一个星期没见而已,他以前在学校常常连着一个月都碰不到陆赫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舍不得把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
    许则意识到自己越来越贪心了,这很不对。
    “给饮料机补货吗?”
    “不是,搬啤酒。”
    “搬了多少?”
    “67箱。”
    陆赫扬就没再问了,他看了许则一会儿,抬手擦掉许则眼尾残留的一滴水珠,说:“进去吧。”
    其实许则觉得陆赫扬好像有点疲惫,是那种带着烦倦的,意兴阑珊的样子。
    进屋之后,看到桌上的油彩盒,陆赫扬问:“是要上场了吗?”
    “快了。”
    “我帮你涂。”陆赫扬过去拿起油彩盒,“坐上来。”
    他说坐上去,许则就听话地坐上桌子。陆赫扬慢慢拧开盖子,抬眼看了看许则,说:“衣服脱了。”
    许则还盯着他的手看,闻言“嗯?”了一声,陆赫扬把盖子放到一边:“涂完脸再脱衣服会蹭到领子上的。”
    虽然往常许则自己也是脱了衣服再涂脸,但跟当着陆赫扬的面脱,两者显然不一样。
    “怎么了?”陆赫扬似笑非笑,“你不是连裸照都给我发过了?”
    想不到他会提这件事,许则立马把视线移开,苍白地辩解:“真的不是裸照。”
    “嗯,没脱完就不算裸照。”陆赫扬用指尖挑了一点油彩,看着许则。
    许则挠了一下耳后,然后双手拽住t恤下摆往上拉,把衣服脱掉。身上汗还没干,被空调一吹,凉得他轻轻嘶了口气。
    “腿张开点。”陆赫扬拿手背在许则膝盖内侧推了推。
    许则把腿再分开一些,陆赫扬站到他腿间,抬起手往他脸上抹油彩。陆赫扬的动作很轻很慢,许则有种被他一点一点地描摹和抚摸着的感觉。也许这在陆赫扬眼里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涂油彩而已,可许则心跳很快,快到马上要被听见,耳朵到后颈的那块位置麻麻的。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有眼睛和喉结时不时动一下,视线专注地集中在陆赫扬脸上。
    陆赫扬的指腹从许则的额头摩挲到鼻尖,把油彩抹上去,问他:“送你的手环怎么没有戴?”
    “……”许则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能说,“我这个旧的还没有坏。”
    他来这里是干活打拳的,怎么舍得把陆赫扬送他的手环戴着,被其他人盯上了也会有麻烦,毕竟那个手环很贵,不是他戴得起的。
    “但你这个戴着会不舒服。”陆赫扬看着他的眼睛,“送你的拳套不用,送你的衣服不穿,送你的手环也不戴。”
    “许则,不喜欢的话可以还给我。”
    “不是。”许则觉得陆赫扬生气了,他说,“不是不喜欢。”
    “它们……很贵重。”许则说。
    东西本身很贵重,对许则的意义也很贵重。
    他是个连陆赫扬随手给的纸巾都要偷偷保存在铁盒子里的人,像个固执的收集癖一样留下关于他们之间的一切,以后用来回忆——尽管这些回忆微不足道,对陆赫扬而言只是人生里不起眼的碎片插曲。
    不过不要紧,许则简陋惯了,一向没有太高要求,现有的就够他珍藏很久,他已经得到了比想象中多得多的东西。
    “我没有不高兴,你别紧张。”陆赫扬把油彩盒放到一边,“如果觉得在这里戴不方便,那么平常上学的时候戴可以吗?”
    再昂贵的手环,在学校戴一整天也会让人不适,不知道许则戴着旧手环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好。”许则点点头。
    放着那么贵的手环在家里生灰尘,许则认为就算陆赫扬为此生气也是应该的,这属于浪费好意和资源。
    手机响了一声,许则坐直一点,说:“我要上场了。”
    “好的,结束后如果没别的事,去停车场,我送你回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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