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间的时候, 两人会像寻常兄妹一样说话用膳。
    “无碍。”天子在她面前没有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架势,脸上的笑容也会增加。
    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对她的态度异常冷淡, “你不是昨天刚因为我惩罚驸马的事跟我吵架吗?怎么今天又愿意来陪我用膳问候我了?”
    “我们兄妹之间, 哪会有隔夜的仇?”长乐长公主眄笑一声, 花钿灼艳,眼角下的泪痣跟着生辉。
    天子冷眼看她。
    “皇兄,你的胃口看起来不好?”长乐长公主记得他的口味, 亲自给他盛了一碗小米粥。
    推到他面前, 见他不动, 她又是试探性地问:“还是说,昨晚丽姬和暹罗使臣的事还在令你烦心?”
    天子唰得一下凝着她的眼, 眸中寒意四溅, 如坠冰窖。
    “丽姬是你的人。”是肯定的语气。
    长乐长公主轻缓地撂下玉箸,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阿兄, 你该不会是想说我让丽姬去污蔑暹罗那位侍卫?”
    天子屏退左右,冷冷道:“长乐, 到如今, 你也会瞒我了吗?”
    他以前未曾用这种质疑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长乐长公主轻眯了下眼睛, 红唇溢出两分自嘲,“原来皇兄早就开始不信任我了啊?”
    “你不也是如此吗?”天子目光怆然,痛心地回忆道:“前不久,丽姬入宫前,有一桩涉及到前工部尚书的冤案得到了平反。据我所知,丽姬救是多年前受冤而死的前工部尚书之女,尚书府被抄家后,她被发配到教坊司习艺。你和丽姬达成了交易,你帮她父亲平冤,她就愿意入宫待在我身边,为你卖命。”
    长乐长公主没有否认,反问一句:“就这事吗?”
    天子继续道:“何止是此事?你助驸马移走皇陵中镇魂的桃木,有意放出魇魔之事,你真的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长乐长公主垂睫,双目扫过手指上涂抹的眼里蔻丹,不以为意道:“皇兄既然已经派人调查过一些情况,还悄悄找高人帮忙把皇陵的魇魔和冤魂都解决了,还来追责我?这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天子太了解这个妹妹了。
    从小到大,不管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不择手段争取到,若是得不到,她定是不会罢休。
    对衣裳首饰如此,对男人如此,对权势亦是如此。
    现在她表现出好说话的样子,肯定另有主意。
    天子面带几分愠怒,掷下玉箸,“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已经给你了。你为何还不满足?”
    长乐长公主淡淡一笑,无所谓似地与他对望,目光平静含笑,“的确,凡人能够给的,皇兄是给了我。可若是凡人不能给的呢?”
    天子叹气:“若是寻常需求也就算了,可你们做的事会牵连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
    “无辜百姓?”长乐长公主咀嚼着这几个字,伸出手指,一样一样地细数过来,“联合胞妹弑父杀弟,排除异己,连年征战,打压邻邦,又令史官粉饰过往,这些事情,皇兄一件不漏地全干了。所以现在,皇兄是在专注让功德薄好看一些?”
    天子他的心底里有一股怒火在不断游窜,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就算他曾经做过那些不堪回首的事,那也是因为迫不得已。
    历代诸多君王都做过同样的事,为什么倒霉的却是他?
    冤魂要来找他索命,妖魔要舞到他眼皮底下。
    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妹妹也在成亲后开始和他离心,还要来提醒他过往的不堪?
    一怒之下,一巴掌呼上她的面颊,“我看你为了个男人,都快要丧失心智了。”
    这一耳光用了点力,长乐长公主的身子当即往地面倾斜,发髻上的金翅步摇飞舞。
    “你居然打我?”长乐长公主扶住桌面,堪堪站稳,眼眸里泛起几点泪光,哽咽道:“你居然舍得打陪了你十几年的妹妹。”
    天子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唇瓣轻动。
    长乐长公主决然地站起来,喊上自己的侍女,转身离开。
    踏出寝殿后,她逐渐收起泪水,面上重现笑容,却仿佛捎了入骨的冰寒。
    ……
    天子命人给清清他们安排的是无忧城中最好的酒楼,以答谢他们昨晚的相助。
    清清想吃什么点什么,想有什么样的衣裳首饰,都会有专人送过来,不需要她亲自出去跑。
    白泽喊出那声「笨丫头」后,清清却顿时觉得碟中的美食不香了。
    她友好不失礼貌地微笑,“再见。”
    水镜那头的白泽面色骤沉,他将无头红衣女郎丢到地上,任由她闷声受气,惨叫也没法叫。
    旁边一张铺了金丝软垫的躺椅上,小狐狸轻摇绢花团扇,笑着对清清解释:“这个称呼是情人间最亲密的称呼。”
    清清讶异,又不想太过没面子,娇气地说:“行吧,你给带一朵冥界的彼岸花回来,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花?”白泽许是对付鬼怪不太过投入,才注意到身后开满了彼岸花。
    “对。”清清和他说完,也和他身边的秦岩也挥了挥手。
    秦岩的关注点在她身后的瑶华身上,寒暄了两句后,迫不及待地问:“清清师妹,可不可以麻烦你将镜子对准瑶华师姐那边,我想和师姐说两句话。”
    清清点头,调转手腕,将水镜怼到瑶华脸前,方便他看清他的女神,和女神说更多话。
    瑶华忆起昨晚的委屈,又围观了清清和白泽的对话,心情很不愉快,对秦岩没有太大热情,随便应付两句就算完事。
    秦岩见识到她的冷淡,情绪未免有些低落,以为她在因为昨晚他没有帮她出头的事生闷气。
    他不敢再打扰她。
    转眼间,他看到小狐狸时,愣了一下,问候道:“小……小湖姑娘也好。”
    小狐狸噗嗤一声笑道:“你这死鬼平生是不是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照你这种和女孩子说话就紧张的样子,将来该如何追媳妇啊?”
    秦岩张了张嘴,想说他平时面对姑娘家一般不会这么紧张的。
    他刚刚话说不利索,完全是因为看到她就会想起她丰满的身子贴上来时,浑身战栗的感觉。
    而他昨晚一句道谢的话不说,身心发烫地跑回去,未免不太礼貌。
    如是想着,嘴里突出的话更不利索,“昨晚,多谢小湖姑娘帮我解围。小湖姑娘对我有恩,我自当……”
    “你自当如何?”小狐狸以团扇敷了半边芙蓉面,朝他睇去一眼,眼里漾起几点妩媚秋波,“难不成还想以身相许吗?”
    秦岩的脸不由自主地红到了耳根子处。
    他别扭地转过身,模仿白泽,将视线放在往生河的彼岸花上面。
    瑶华见到这一幕,略是惊讶。
    要知道,秦岩师弟平时对她说话时足够地客气殷勤,却从不会有脸红尴尬。
    虽然她不喜欢秦岩,但她也不希望她的爱慕者会注意其他女子。
    估计是这只狐狸精故意勾引秦岩师弟的。
    毕竟狐狸精向来擅长勾引男人,遇到秦岩师弟这样优质的仙君,就更不愿放过。
    昨天晚上,她大概就是故意说着要帮秦岩师弟,实际上是奔着勾搭他的目标去的。
    也不想想,谁家的正经女郎会把那些腌臜话挂在嘴边。秦岩师弟身为连云掌门的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低贱的女人。
    让她听听这只狐狸精心里都在想什么。
    瑶华自认堪破真相,挪了挪位置,朝小狐狸靠近一些。
    她恢复笑容,假意和秦岩搭话,实则为了听清小狐狸的心里话,“小湖姑娘,我师弟刚才看起来有几重要的话想对我说,我和他说会话,你不会介意吧?”
    小狐狸懒懒掀起眼皮,“你请。”
    【瞧瞧这话说的,不就是间接强调她才是小仙君心里最重要的人?她不就是怕这位小仙君被我勾走,不再满心满眼都是她了么?】
    【呵,只不过是运气好,出生在凰族。凰族嘛,充其量也不过算只鸟,还真以为日月星辰都要绕着她转呢。果然,一旦有哪个男人不按照她的意愿围着她转,她就开始着急了。】
    【哈哈哈,我就喜欢看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不过,这位小仙君是不是也太不经逗了?我还没说上两句话呢,他就招架不住了,可真够没意思的。】
    这些心里话一字不漏地传到瑶华耳边。
    瑶华脸都黑了,顿时没有了继续和秦岩拉近关系的心思,拍桌子起身,“我出去走走。”
    没有一个人拦她。
    清清知道白泽和秦岩大概还需要半日的时间才能回来,关上水镜,推窗开了眼繁华的街道,同小狐狸商量,“大夏天子差人给我们配备了马车和车夫,我也想坐这边的马车去看看无忧城。”
    小狐狸提不起多大兴致,尾巴处的茸毛少了些许光泽,“我在这无忧城转悠了好多年,有什么都看厌了,我更关心去哪里吸食男人的「痴」欲。你们将那魇魔驱赶走,我的猎物就少了许多,整只狐狸都变丑了。”
    清清的脸颊上浮现两个小梨涡,灵动的眼眸眨了眨,“你早说呀,我记得天宫的医仙那边有许多仙女们用来美容养颜的方子,我从前就收藏了不少。「痴」欲重的男人晦气也挺重的,你拿了方子,就可以去少去沾晦气的男人了。”
    她从储物袋里搜刮一会,找出美颜方子交给小狐狸。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小狐狸喜笑颜开,用团扇轻轻拍打她,“你还是先去逛无忧城吧,有什么需要问我的记得说。”
    清清已经在心里将今日的行程列了个大致规划,顺便观察一下哪里有可能是恶龙的落脚点。
    “哪里的消息会比较灵通?”清清询问道:“我是指妖魔那边的消息,不是茶楼里说书的那些逸闻。”
    小狐狸思考了会,帮她指了处地方,“酒楼距离无忧城的中心广场不远。广场上人多,其中混杂了不少能人异士,你去一趟广场,说不定能去打探到一些消息。”
    “好。”清清跟小狐狸告别后,来到广场。
    好巧不巧,清清还未来得及观察所谓的能人异士,倒是先遇见了火气无法发泄只能出来溜圈的瑶华。
    两人各自看对方不顺眼,对上一个目光,将头撇过去,往不同的方向走。
    一曲琴音蓦地悠扬而起。
    琴音缥缈婉转,不似凡尘乐曲。
    清清刹住脚步,同广场上其他人一样,东张西望,寻觅琴音的来源。
    琴音却似从云端飘落,找不到出处。
    “看啊,天空中落下彩色的音符了?是不是哪位音仙在显灵?”人群迅速朝广场中心聚拢,痴迷地抬起头,张开双手,想将音符接入掌心。
    他们完全不知这些看起来绚丽的音符会如何索命。
    直到音符触碰到人的肌肤,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吸食人的血气。被吸食掉全部血气的人一下子倒地,变成一具具裹了人皮的骷髅。
    广场上的人已经被琴音迷失了心智。即使看到身边人倒地,也要前仆后继地冲过来,围绕音符跳舞。
    与清清先前环绕着暖蕴的音符不同,这些音符冒着寒光,似乎裹了浓烈的杀气。
    清清蹙了眉。
    这莫非就是音道的另一个极端,以乐声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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