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灵溯看了下引线的长度:“很好。”
    李卓很快回到地面,楼灵溯看了下远处五十丈外:“那里是安全的。你跑到那边需要多久?”
    李卓想了想:“半盏茶。”
    楼灵溯莞尔一笑:“那你需要再跑快一点。”
    李卓抬头看引线,斟酌了一会:“小的知道。”
    楼灵溯三人远远看着,刘缘和赵引眉头紧皱,楼灵溯道:“大人,开始吧。”
    刘缘抬起手,对着李卓挥手。三人远远地看着李卓吹亮了火折,点燃引线,随后快速地向三人这里跑来。刘缘和赵引紧张得呼吸都顾不上,默念着快,再快点,目光在不断接近的李卓和引线之间来回逡巡,只有楼灵溯,气定神闲看着引线。
    那引线燃得飞快,不大的火星在冬季的山林间格外显眼,李卓才跑了三分之二,火星已钻入洞中,在刘缘和赵引惊惧的目光中,“嘭!”一声闷响,地面仿佛是晃了晃,又似乎没有,李卓已经在这闷响中跑到了三人面前,带着些惊恐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他还爬过的山壁上出现了一道裂缝,随即裂缝如蛛网一般蔓延,粉尘喷涌出来,巨大的山石碎裂开,在四人的注视下,轰然落地,溅开一地碎石尘埃。
    “这……”刘缘目瞪口呆,“这……”
    “其实不用跑那么快也来得及,不过,保险起见,每次你都要用这个速度跑。”楼灵溯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有些空灵,瞠目结舌的三人又转头去看她。
    “待会再去检查下碎石有无全部落完,就可以让人上山来清理路面了。”
    即使在剿匪时已经见识过天雷的威力,可刘缘发现,自己除了一个“好”字,似乎什么也说不了。
    楼灵溯已经甩下他们,戴上丝巾遮了口鼻,先一步靠近看了下山壁,她走得很小心,时不时用捡到的树枝戳一下山壁。刘缘紧随其后,跟着她耐心地走了一遍,楼灵溯才说道:“原打算今日炸上三个点的,不过计算还是有些失误,也算是炸得巧,这样就行了。山壁上这几处的草木要一起处理掉,否则横在其中,反而难办。”
    刘缘全程都只负责点头,此番冲击着实太大,让她实在不知说什么。楼灵溯又嘱咐:“上山的路记得守好,待流民上来人多手杂,要是摸到我那去就遭了。”
    拒绝了刘缘的送别,楼灵溯独自在枝叶萧条的山间缓步而行。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独自走这么长的路。空气中有一股清冽的味道,让她恍惚有种感觉,这条路走出去,就是原来车水马龙的世界。
    小径还未至尽头,琴音飘了过来,是凤求凰。眼前的虚影消失,映入眼中的是木屋的门半虚掩着,少年就在门后专注地弹琴。楼灵溯停下脚步,安静地听了一会。宋玉有所察觉,抬眸看去,冬日晦暗的天色中,有一束光穿过交错的枝丫,落在穿着大氅的人身上,天地间所有的色彩似是都聚在了此处。
    目光在空中交汇,楼灵溯莞尔一笑,琴音如流水不断,宋玉脸却红了。
    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呢?楼灵溯暗付,她想了想,记忆中这位琴师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使是面对黄月娥的纠缠,似乎也没有这么羞涩无措过。她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宋玉丢下琴急急跑出来:“妻主,可是伤口疼了?”
    楼灵溯有些错愕,看他紧张的样子又不忍嘲笑:“药很有效,伤口早结痂了。”
    宋玉不信,楼灵溯脸上的伤一直是他心中的痛,也是他最不堪的过往,如果不是自己,她这样出尘脱俗的人,怎么见到史宝珍那个腌臜物,又怎么会伤成这样?这脸上若是留下了伤疤,以后去了楼府,他又以何脸面面对众人?
    他急急拉着楼灵溯回屋,拿出匣子中的膏药,细细为楼灵溯涂抹。吹了半天山风,脸上如今正是生疼,药膏恰好滋润了脸庞,楼灵溯长吁了口气:“什么蜜粉都挡不住这山上的罡风。”
    宋玉抿着嘴,楼灵溯脸上的伤口结了痂,厚厚的一层黑紫色硬块,外翻的伤口,称着白皙的皮肤,让他心忍不住揪疼。
    “妻主,我很后悔……”
    楼灵溯抬手随意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东西?那贼人凶狠,与你何干?以后此话再不许提。”
    她脸上是难得的严厉,宋玉却抵不过内心愧疚,神色也黯淡下来。楼灵溯叹了口气:“你可知世间好人与恶人区别?”见宋玉看着自己,楼灵溯继续道,“区别就是,好人总是反省自己,恶人却能理直气壮一昧埋怨别人。”
    她移开手,揉宋玉的头发,琴师习惯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楼灵溯却总恶趣味地给他揉乱:“这件事责任明明都是史宝珍的,你非得归咎于自己,岂不是为她减了罪孽?你我硬要说责任,便是让她死得太过容易。”
    垂下的发丝遮挡了眼帘,宋玉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些许困惑。楼灵溯不指望一两次就说动他,抛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可有吃的?”
    宋玉起身:“有!莫辉送了饭来,我一直用碳火热着。”
    两人洗了手吃饭,屋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号子声,楼灵溯侧耳听了听:“倒是快,已经开始运送碎石了。”
    “这两日你多注意些,如果有人靠近,一定要示警。”
    运送碎石的日子楼灵溯并不上山,她不喜与人接触,二来这种事情赵引比她更有经验,她去了,赵引反而束手束脚。过了五日,赵引傍晚下山前特意绕到小屋来:“楼翰林,碎石已经清理完毕,明日您可以上山了。”
    楼灵溯别了赵引,第二日上山前又一次嘱咐宋玉:“若是有人来,一定要记得示警。”走了两步,又想起宋玉的死心眼,回头道,“还有,要顾着自己安全,人比东西重要,一定要先紧着自己。”
    宋玉心中一暖,看着楼灵溯在林间路上远去,忽然有一种若是在此地修一辈子治水也好的错觉,如此,他就可以和妻主双宿双飞,她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到时候若是坦白,妻主是不是就不会太嫌弃自己?
    宋玉一个人坐在屋里,门依旧半虚掩着,身体的变化让宋玉心中忐忑彷徨。只有他一人的木屋里落针可闻,远方的轰鸣声还未响起,预示着楼灵溯暂时还不会回来,宋玉终于还是弹起了凤求凰。
    琴音响起没多久,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宋玉想起楼灵溯对自己的嘱托,立时跑了出去。脚步在门口顿住,站在小径上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母亲。
    宋书婷拄着拐棍,眼神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见人呆愣地站在门口与自己对视,不由怒气升起:“跪下!”
    宋玉抿着嘴,终究还是臣服在了母亲的威压之下,慢慢地走到宋书婷跟前跪了下来。
    宋书婷抬手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宋玉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宋书婷指着他鼻子,“居然私自嫁人,果然下贱!”
    宋玉咬着牙,将头低了下去。宋书婷看到他头上质地细腻的玉簪,缓缓地深吸口气:“她不嫌弃你的身体?”
    宋玉缓缓摇头,宋书婷挑了挑眉,眼珠一转,语音终于软下来:“我听说是京中的大户人家,还是状元娘子,她都给了你什么聘礼?”
    宋书婷是什么秉性,宋玉自然清楚,能在居家做到大掌柜,人必定是能干的,只是嗜赌又宠溺女儿,碰上这两件事定然要昏头。现在寻到自己门上来问聘礼,要么是赌钱输了,要么就是自己那个姐姐又缺钱了。
    宋书婷的指头已经戳到了宋玉的额头,她迫切又恨恨地道:“说呀!给了你什么?”
    “一根玉簪,二十两银子。”
    宋书婷一喜,二十两银子够一个五口之家开开心心用上一年都绰绰有余,至于玉簪,应该就是头上这个,怎么也要值上二十两,倒的确是大方。
    “你倒还算是有点本事,能哄得状元娘子娶了你。”宋书婷讥笑,“拿来吧。”
    宋玉默默起身,将收在房中的银子交给宋书婷。宋书婷掂了掂手上的布袋重量,手却并不缩回去:“还有呢?”
    宋玉看着她,一狠心将头上的玉簪拔了下来。宋书婷这才满意点头:“你嫁人了,以后回娘家不便,我也不强求。只是逢年过节的孝敬可不能忘了,你嫁的是大户人家,这点规矩自然不会为难你。”
    宋玉一声不吭,听着宋书婷絮叨。宋书婷目的达到,也不想再看这个儿子:“得了,我走了,你要切记规矩做人,可不要被你妻主撵回来。”
    宋玉至始至终都都没表情,宋书婷揣着东西转身离去,就在宋玉终于忍不住想长吁一口气的时候,宋书婷忽然转身,凌厉的目光投射而来,让宋玉心里一紧。
    宋书婷两三步走到宋玉面前:“我方才来的时候,听见琴音了。”
    宋玉终于变了脸色,宋书婷冷哼一声:“拿来。”
    “娘,那是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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