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白日也长点宫灯的飞羽殿中,似不被冬日的寒风侵扰,殿内温暖如春,萦绕着舒适的木质熏香,来往宫人各自忙碌着,有人抬着热水供在一旁,有人不停往炭盆中加着红罗炭,有人则半跪在你面前执着热帕替你拭手。
    灵成擦得很仔细,连指缝间隙都认真得反复擦拭,那细致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精美的珍品。
    方才他也是这般替你拭去颊边沾染的冰雪,你不喜他人的接近,但灵成的动作太过自然,好像伺候你本就是他该做得事。
    在灵成轻轻捧着你的手心还准备拭上一遍时,你五指合拢将那轻如薄翼的丝帕抓在手中,一起抓住得还有裹在丝帕中的指尖,制止住了灵成继续擦拭的动作。
    “灵成令侍,已经很干净了,你快起来吧。”你目光垂着,声音很轻,说完话后,才松开抓着丝帕的手。
    掌心摊开,灵成裹着丝帕的指尖轻轻搭在你的掌心并没有马上离开,你低着头也不敢去看灵成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好保持着一个姿势。
    几瞬后,灵成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帕子收回。
    “池小侍不必紧张,我家主子吩咐了,若是池小侍还来这飞羽殿——”
    灵成边说着话,搭在掌心的指尖临放开时,还若有若无地在你掌心刮了刮,勾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一、定、好、好、招、待。”
    你全身僵硬,还来不及细想灵成那逾矩的动作,就被他话中提到的主子搞得心绪不宁。
    飞羽殿只有一位主子,便是这后宫中的贵人文贵卿,文国公府的小公子文子洛。
    文子洛这个名字,你还未入宫时就有所耳闻。
    文国公府最小的嫡幼子,一出生便是众星捧月得存在,而他最出名的便是他的美貌和性子。
    一张脸如美玉无瑕,生得艳丽夺人,狭长的凤眼眼角微勾,便是滋生的媚感惑人,可偏偏他自小便受尽宠爱,因此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地娇纵孤傲性子。
    那时你常被母亲拘在房中看书,偶尔一次出门也常能听到有人议论起文子洛。
    不是上月同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掐架,便是几天前同哪家公子看上了同一副头面,争得差点动手,就连两家的长辈都被惊动了,或是男扮女装冲进了锦色楼闹得一地鸡飞狗跳,还导致文国公第二日上朝时被言官掺了管教不严的本子……
    在这上京中,文子洛就像一副炮仗,随意往哪一丢总能炸出一片人仰马翻,许多人觉得他太过惹眼,性子又过于顽劣,失了世家公子该有得端庄温雅,可偏偏他背后是宁国公府,是他任性娇纵的资本。
    按道理来说,你与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可半年前的选秀,他也如嫡兄那般被选进宫中。
    但总归与你这些人不同,文子洛一进宫便封了贵卿,成了一宫主位,进出皆有奴仆前呼后拥,风光无限……
    果然,宫外的贵人进了宫也还是贵人。
    ……
    你想着事,思绪便开始散漫起来,等到双手重新被人捧起,清甜的茉莉花香在鼻尖流动,你才缓缓回过神来。
    灵成依旧半跪在你身前维持着温顺的姿势,手中还拿着一盒精致的茉莉香膏,低眉轻声说,“奴婢伺候小侍抹香膏。”
    因着女帝喜爱,宫里的妃子都有摸香膏的习惯,每次拭完手都要敷上一层厚厚的香膏,等半个时辰后才把多余的香膏拭去,一双手也会白皙如玉,柔弱无骨,散发各类花香。
    你不太在乎这些,低声摇头,“不用了灵成令侍,本就是我叨扰文贵卿,不必如此麻烦。”
    灵成没有说话,仍是柔顺地将香膏均匀地抹在你的手上,一边抹一边道。
    “主子还在君后那,共同商议除夕宴事宜,池小侍还要等上一会儿了……况且照顾池小侍本就是主子的吩咐,又怎会麻烦。”
    听到文子洛还在君后那,你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也染上几分焦急,挣扎着便要从凳子上坐起身来。
    “那文贵卿还有多少时辰才会回来。”你一把抓住灵成还在不停给你抹香膏的手,焦急发问。
    你走时平适身上有伤还发着烧,若是再耽误一小会儿也不知会出什么事来,你不敢赌。
    而你来这飞羽殿,本就是走投无路之下想求文子洛出手相助,只要他肯出手派人到太医院请位太医救治平适,那平适便能相安无事。
    你来这飞羽殿本就是抱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想法,可没想到,文子洛要午膳过后才回来,平适那情况又如何等得,思到平适处境,你眼中盛满了慌张无措,还有些冲动懊恼。
    平适怎么拖得……
    一直默默看着你的灵成忽然轻笑一声,扶着你的身子安稳坐回椅子上,“池小侍不必担忧平适,我已让人拿着飞羽殿的令牌请了医官去常宁殿了,待主子回来再去请位太医好好去看一看。”
    刚才你将平适的情况说给了灵成听时,灵成便记在心头,遣人拿了牌子去太医院请人去了,那唤平适的奴人,他之前也见过几次,长得普通不说,看着也平平无奇,但见你心中一直牵挂他,甚至还到飞羽殿来求人,灵成还是觉得胸闷。
    听到平适有人医治,你全身都松了一口气,一双清润眼眸水莹莹地望着身前人,手中不由地用力抓紧灵成的手感激道。
    “多谢灵成令侍!”
    灵成任由你握住他的手,目光回望着你,淡淡笑道:“为小侍解忧,是灵成之幸。”
    ………
    文子洛一直未回,灵成怕你等累了,便劝你先用膳,你忙活了一早也早就饿极了,推辞几下便顺着灵成的意思在飞羽殿用了膳。
    灵成指挥众人退下,只留他一人在殿中伺候你用食,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文子洛回来时,没有人通报。
    因此他回来时便见你坐在一桌子的珍馐前正小口用食,而灵成则一脸柔意地替你剔着鱼骨,你们靠得很近,似乎一个不经意的转身,袖子都能擦过。
    早上在君后那受得火气噔一下又冒了出来,文子洛站在门前望着两人冷笑开口。
    “池小侍真是好大的本事竟让本君身边的人贴身伺候。”
    有随侍上前替文子洛脱下大氅,露出身上穿得古翠色宫装,他腰间系着枚白玉雕花佩,那玉佩剔透晶莹,一看便是不凡之物,衬得他整个人越发贵气逼人,高不可攀。
    你没发现文子洛什么时候回来得,突然听见他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浑身吓得一个激灵,抬头便见文子洛站在门前看着你,那难看的脸色一看便知这人又生气了。
    你忙站起身向文子洛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宫礼。
    “文,贵卿,安好。”因着紧张,声音还有些发抖。
    文子洛不答,抿着唇看了你良久。
    半晌,他倨傲地抬起下巴朝一旁早早跪匍在地上的灵成骂道:“怎得?还要我请你下去?”
    灵成没了方才在你面前的温柔得体,匆匆朝文子洛磕了个重头后便退出殿外,临走时不忘关上殿门。
    沉默的飞羽殿只余你们二人,没有文子洛的吩咐你仍维持的行礼姿势,哪怕膝盖曲得发酸也不敢起身。
    文子洛冷冷地看着你,灼灼桃花眼盛意如当年。
    早在他回宫得路上,早有宫人向他报了你的事。
    良久,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池瓷,你如今才明白,在这深宫中你该求得,唯一能求得。”
    “——只有我。”
    冷冽的话,一字一句,如冰刀割裂着你发颤的内心。
    你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厚重宫装下的手臂已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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