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开,翌日也没来,估计是忙着与太傅谈心去了。
    据说已经叫人火速抓了那个几个押粮官和据说是通知要改道的县长,扬言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阿利克西欧斯来访,守在院门外的宫中侍卫通传,我身边留着的小宦官立刻安排会面。
    “多亏了你,阿利克西欧斯,你这字练得也不错啊。”我夸奖到。
    我是真的很开心。只改一字,梁陈便不做他想,还真的干出那种强抢的事来。这下小皇帝气炸了,偏偏还只能憋着。
    “你可不要太相信我了。”阿利克西欧斯无奈道,“那家伙不好对付,总是截走重要东西的话……”
    “只是小小的改动,即使是他也不会注意到的。”我淡定道。
    “……苏西,”阿利克西欧斯欲言又止,“罢了,到时候要是出事,大不了我带着你跑路。”
    【……朕不久前派人征粮的队伍,不日便会接调令前往雁门。请尽快派遣军队前去押粮。所遇诸事,尔酌情处置。】
    先前,派阿利克西欧斯想办法截了皇帝给梁陈传的密函。
    皇帝不知瑟琉斯已来,阿利克西欧斯也有伪装能力,信件截的悄无声息,没人注意。
    将信拿来后,思忖片刻,我决定让阿利克西欧斯用早就拿到的同样大小颜色的绢布誊写一份,只把“尽快派遣军队前去要粮”的“要”字改成了“押”字。
    一字之差,向来喜欢揣摩皇帝心事行动的梁陈便觉得皇帝这是暗示他强抢了。
    “要粮”是要,要得着是好事,要不着便作罢,尽力而为。
    “押粮”就不同了,这是命令的语气,要他一定得将粮食拿到。
    联系到如今朝堂局势,皇帝暗示的谢太傅与邓芝有牵扯,而北军恐怕另有隐情。先前几封信,都要求梁陈替他去抽空调查此事。
    梁陈的调查结果,虽没有肯定的答案,但既然皇帝有所怀疑,他自然也会怀疑。
    梁陈果断出手,应当是以为做了对皇帝有利的事。
    人在西征军,心却还念着皇帝在洛阳的处境啊。
    ……真是个好奴才。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绊子,也没想到能成。
    若是不成,也可以暗示梁陈有隐士之能,却连这等小事都办不成,恐怕心里对皇帝的命令是有所不满。
    我思忖着,暗叹梁陈行动力太强,下一步行事一定要更加小心。
    “这镯子研究出所以然了吗?”这边坑了皇帝和梁大狗一把,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剩下的事才是重点。
    坑归坑,镯子依旧是个威胁。若是阿利克西欧斯能自由行动,那就方便太多了。
    阿利克西欧斯低声开口:“拿了个样品,已经让那小子送回去研究了。只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就不光是镯子的问题了。玉魂这个麻烦,目前还得皇帝来解。
    “对了,先前要找的弃尸地点已经找到了吧…”我喃喃自语,“情况如何?此人被害,一定心有不甘,是否能找到些线索?”
    “提到这件事,我倒是觉得有趣。”阿利克西欧斯语气悠哉悠哉道,“叛乱主谋虽然被处死,但大部分地方豪强只是被迁离本地,并没有性命之忧。”
    因而只要留了性命,便必有线索。
    许敬之母是曹纨的女儿,曹纨之子,也就是许敬的舅舅曹琥便是当时被斩首抄家的主犯之一。曹许两家有姻亲关系,对这件事的参与也脱不了关系。曹氏看出若此“秘密”为皇室所得,小儿才有一线生机,故而偷偷从兄长处将东西取来。此物线索写在绢布上,用锦盒装着藏起来,又将藏宝地点告诉了小儿子。
    若是杀他,便再也找不到那个锦盒。只要许敬利用得当,便能拖延一段时间。
    曹氏所做所为自以为隐秘,却依旧落入有心之人的眼中。
    “哪条山,哪条脉里有矿,不是遍地找找就能找到的吗?”我扁了扁嘴。
    话虽如此,如今北方境内仍有大片银矿直到近现代才被发现。可既然这曹许两家能够发现,没理由官府和其它世家豪强没有发现。
    唯一的原因,便是名为未发现,实为已发现。
    曹氏自作聪明,看似救子,实则害子。
    即便如此,若是皇帝能找到这个锦盒,也可以救他一命。只是如今……
    “真的死了吗?”我突然不确定起来。
    我的能力只能让我看到与之相关的画面,而我没有看到这个许敬的真面目,和他被杀的场景。
    “按照你说的特征和范围正在找。”阿利克西欧斯说,“这个杨,颇不简单。他正在做着大生意,其规模恐怕不亚于师父。”
    与阿利克西欧斯见面,对话不能有所隐瞒,皆要一一汇报给皇帝。
    是以更多的话,白日里不便说就不说了。待到天黑,他悄无声息的来找我才能详细说。
    皇帝再来时,与我讲了他和太傅的交锋结果。
    “按照姐姐说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退为进,太傅虽知道我本意,但到底……还是,让步了。”
    皇帝的表情十分复杂。
    固然,谢太傅有许多地方让皇帝十分看不惯。并且随着这几年连年灾荒,情势严峻,皇帝更加着急,希望一展拳脚抱负,救黎民于水火。
    越是乱,越是要用酷吏。借助皇权的威压,和积年的威势,谢太傅能稳住朝堂至今不乱,的确是有本事的。
    “陛下和谢太傅指之间不论有没有真情,眼下有两点需要注意。一则,还是要让太傅明白君臣有别,做事要有分寸。陛下的心情,还是要多多考虑。”我说。“至于第二……”
    刘曜认真的看着我,嘴角带笑。
    我意识到我正拿着竹简侃侃而谈,而他看我的样子就像看着孩子卖弄自己的家长。
    我:“……”
    装什么深沉,恼火。
    “姐姐,朕喜欢你这样说话。”他说,“喜欢你这样说话的方式,也喜欢你说话的内容。听着,简直都要入迷了。”
    我没好气的开口:“陛下要是觉得我说话像儿戏,那我就不讲了。”
    “别,朕可没有这个意思。”皇帝摇头,“朕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初见时,并未觉得姐姐是这样的性格。”
    “……怎样?不讨喜吗?”我板起了脸。
    “非也,”皇帝再摇头,“姐姐,朕原本评价你,自鄙又清高。”
    我面色僵硬,不太愉快的撇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如今看来,未免过于片面。”皇帝说,“你这分明是想的太多,想来想去都是和自己过不去的事。”
    我不说话,坐了回去,拿起一个糕点塞进嘴里咀嚼。
    “不说那些……第二是什么?”皇帝询问。
    “第二,与太傅之间不能有误会,不能让他人从中作梗,离间太傅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我淡淡道,“陛下现在虚以示弱,无论是念旧情还是作为臣子,太傅总是会尽最大所能辅佐陛下。可若是激起自保之心,或者是巨额家财激得某些人铤而走险,前者倒还好说,大不了一走了之,但后者……恐怕难以控制。”
    皇帝双手交叉置于颌下托着:“朕怎么觉着,你这是话里有话。”
    “若要治一个人,需得他有罪。”我说,“什么样的罪,责罚便行,什么样的罪却罪不可赦?什么是陛下绝对不能容忍的?什么又是不得不容忍的?”
    “朕啊,朕还需要得力的人手替朕办事。”皇帝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而太傅,明白这一点。”
    皇帝走后,我有些懊恼的坐在床上,双手交叉着,不耐的来回抠着自己的指尖。
    今天好像…有点太激动了。不稳重了。这样下去,是一定会被皇帝提前察觉不对的。
    说来,他一开始就叫我查那个失踪的许敬的下落,也不能偏离目的太多了。
    不过,在这之前,该安排好的还是要尽量安排好……以后才会顺利。
    时值隆冬,西北的远征军停在军屯的地方歇息。
    这场仗陆陆续续打了一个半月,终于到了要结束的关键时刻,却始终离着成功差一步远。今年不成功,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因天气恶劣,两方出兵都显得极为困难。
    “那边日子不好过啊。恐怕再遇见,就是决战了吧。”有两个百夫长一边烤火一边小声议论。
    “不知道啊,朝廷那边已经派了信函,说回去一批士兵,替换上另一批……”另一人不断的搓手。
    梁陈作为军需官和副将,正在统计着人口和军功发放粮食。
    “梁副将,大人叫您明天一起出发参加军议。”下属军官匆匆跑来。
    “知道了。”
    这里…不知是否是巧合,是熟悉之地啊。
    梁陈一边漫不经心的干活,一边走着神。他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已经维持有好些时日了。
    另一边,大军主帅营帐中,睇通正在水盆前喃喃自语。周围要是有其他人看见了,一定会觉得他这是中了邪。
    “……是吗?这的确是值得小心的地方。”睇通盯着水面,在他眼中,有一张和他身体主人一模一样的脸在说话。
    作为这具身体的共用者,韩崇此时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清醒。他还是头一回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件事。
    或许是在安南城遇到的刺客大师教会他的一些方法吧……他居然能在睇通存在的时候也不失去记忆。
    虽然子绩的情况依旧无法解决,但睇通却没关系了。他也是头一次意识到睇通是并不属于他“这个人”的存在。睇通是外来者。
    不论愿不愿意,他都要和睇通达成合作。
    “我觉得如果按照你的计划实施诱击的话,并不适合让梁陈他参加。”韩崇老实开口,“……就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
    “这件事我也了解,出征前,就找皇帝要了有关西征的记录了。”睇通说,“他这支小队虽然败了,但整支队伍却是大胜。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合适的。”
    “……好吧,反正我说了也不算。你…比我厉害,听你的就好。”韩崇忧心忡忡,“无非就是勾起伤心事而已…”
    “说什么小家子气的话!”睇通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怒气冲冲的搅乱水盆中的水,“大丈夫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哪有心思伤春悲秋的?”
    翌日,睇通和梁陈所带的西征军在玉门关附近驻扎的营地,与带领西域三十六国联合部队的定远侯父子、以及联合军中势力较大的代表相见,共同讨论合围与突袭之策。
    “天气太冷了,草都没长齐。人无所谓,可马不行。除非,你再找那小皇帝要点马草?”
    坐在帐内一角的,正是跟随着出使西域的汉使队伍一起来的大秦使节之一,名叫马可的男子。
    “属下已经去信朝廷了,但此时也正是北方乌桓、鲜卑侵袭最为严重的时候,恐怕并不能抱太大的指望。”一起来的汉军军师道。
    马可身边坐着一人,面目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出头,实则却是已经快六旬的老者。其虽一言不发,却有种令人无法轻视的骇人气势。
    “等马草运过来,草也长好了。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不靠朝廷的供给也能勉强够了,就少给朝廷添负担。”说话的是在场年纪最大的人,接近七旬,面容沧桑却目露精光的老者,定远侯班绍。
    班绍一生大半时间都耗在西域,为了保护西域商道,维持汉朝的影响力而努力。如今西域三十六国与其说对大汉臣服,不如说是对班绍的个人能力信服。
    “我的意见也是如此。多亏定远侯在此地多年的经营,让我们不至于陷入被动。”睇通语气平静的开口,“只是决战之日必定会到来,呼浑王还没放弃这里,正摩拳擦掌。我有一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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