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紧紧揪着怀中的织物,许凤看到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絳红色的帷幕。那张感觉相隔好几年载的脸孔,像是春雷般袭上许凤心头。同川流般美丽的瞳眸静静地凝望着她,淡紫色的发丝贴在有些苍白的脸,契帝陈桓对着她露出...
    她发现她的喉头顿时间好像被甚么异物堵住,唇口翕动数秒,直到那人对着自己轻声唤了她的名。
    「凤,好久不见。」
    「陛下……」夹杂千百万种复杂的情绪,许凤颤抖着身子试图想往前踏一步,可是却怎么样都使不上力。
    「怎么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对我『陛下陛下』叫。」坐在床沿上的陈桓边苦笑边起身,缓缓伸出双手触上跪在地上不断颤抖的许凤。
    「……怎么了?」他垂首,柔声问道。
    被他触碰的许凤肩头一抖,她抓着外衣退了开来,望着陈桓的那双金眸写满恐惧。
    见到许凤如此反应的陈桓似乎有些落寞,他望着那张日以继夜思念着的面庞,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唇瓣。
    许凤当然不是没有看到陈桓脸上浮现的神情,心头登时一绞,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想要逃离这里。
    她不想看到陈桓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她不想让陈桓的灵魂和自己一样,被名为「爱情」的刀刃给捣碎魂魄。
    「抱歉……」
    听到陈桓的嗓音,许凤猛然抬起脸对上陈桓的视线,金眸夹杂着苦楚和疑惑。
    「为甚么道歉?」
    「因为……」陈桓的话忽然断了开来,许凤能看到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强烈的痛苦与绝望。
    还是因为……那个比他们二人都先早一步离去的那个男人罢。
    「陛下?」
    「唉……」陈桓边说边摇首,手抵着紧蹙的额间坐回床沿。
    「那、那个,」似乎想要转开令人尷尬且痛苦的气氛,许凤拳起手站起身,将手中的织物递给陈桓,「这是你要我带来的。」
    「尚送给你的就是这个么……」
    陈桓轻轻接过许凤递上的轻羽外衣,目光瞅着上头散发出的美丽银光,不时还有几块六角冰晶的图案从上头浮现而出。
    陈桓以眼神示意许凤坐到自己身旁,许凤犹豫了数秒,小心翼翼地挨着他的身旁同样坐上床沿。
    上次两人距离如此接近后,又过了多少令人心酸的岁月?
    感受着他身上的淡淡香味,许凤心里头没有终于相见的欢愉,而是满腔的悲伤。
    发现陈桓的视线并无多在她身上留恋,专注望着那件透明色的衣物。
    金眸目光瞅着陈桓将折叠整齐的织物摊了开来,眼神异常认真。许凤心里万分不解,可是看陈桓那么严肃的模样也不好开口询问甚么。
    只见陈桓的手往织物里的内层探了过去,脸色忽然一征。他伸手抽出腰间的短刀,将里衬翻出,在他手指底下的衣料有个缝口,若不仔细翻找是找不着的。
    「这……」
    陈桓静静地用刀尖挑开缝线,和织物相同顏色的手书失去撑点落了下来。
    「一起看罢。」陈桓将佩刀和织物搁置在另首,抬起脸来,蓝眸瞅向许凤。
    许凤挑起柳眉,仍然困惑不解,「这是……」她指着陈桓在他掌心里摊开的手书问道。
    陈桓的眼皮微掩,藏匿在睫毛底下的眸望不出此时说话的情绪:「尚在离开前对我说,我们想要知道的真相,他都留在这里了。」
    许凤发现自己的心在发出痛苦的哀鸣,目光顿在陈桓手上那满是她熟悉的字跡,信还未读,泪已先流。
    「虽然他说是留给我的,可是我想他会藏在赠送给你的物品上,肯定也希望你能看看罢……」陈桓望着许凤咬着下唇隐忍着滑出泪水的面容,心里满是不捨。
    陈桓挨近许凤侧首的手想要伸去搂住她的肩头,却又不晓得怎么的无法动作。
    他的脑海里尽是那天清晨,在上殿中央扯裂他灵魂的画面。
    她紧紧抱着南宫尚,撕扯着嗓音说着她曾经也对他说过的那三字。
    我爱你三字。
    陈桓皱着眉头别开视线,确定许凤的目光也和自己一样落上他手中的雪白手书。
    陛下: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定代表我已经不在了罢,就连我现在都能想像你在读信时的表情,因为你的个性真的太好捉摸。
    我说过,这样会害死你自己。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我都知道,可是我选择死前都把这些或许能称作是「秘密」的事情,不透露给除了戮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不过有些事其实连戮都不知道),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呢。
    你知道么?其实我跟你有血缘关係。
    统治旧的若兰王朝的帝王是独孤寞,可是那个男人的性情跟他的名字完全相反,他的身边从不缺乏女人,不像可笑的你,还会说甚么「朕的女人只有一个」这种笑话。
    我和戮是独孤寞和一个女人结合而诞生的孩子,而那个女人,就是你父亲的亲姐姐。
    独孤寞十分厌恶我和戮,因为他不晓得从哪来听信了可笑的谣言,说甚么双胞胎是邪恶和破坏的象徵,宫廷里那些巫师更是加油添醋的说我和戮两人会使若兰王朝分崩瓦解。早在我和戮出生时若兰王朝已经开始腐败,他们只是藉由我们的出生将一切的罪过转嫁到我们身上罢了。
    即便独孤寞相当讨厌我们,可是他却仍然将我和戮两个人留在宫中。
    我想大概是他对你父亲的姐姐有所愧疚罢,那个女人在生下我们以后就失血过多而身亡,听说在她死前她曾经对独孤寞说要好好照顾我们兄弟。
    但是这却是恶梦的开始,我和戮两人身上虽然流着那个男人的鲜血。
    尊贵的血,对我们而言那却是最低贱的鲜血。
    在宫中和我们流着相同血液的孩子多的是,他们看不起我和戮两人是独孤寞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听说虽然独孤寞和那个女人相爱,可是当时独孤寞是硬要了她才会產下我们),更看不起我们两人是双胞胎这项事实。
    戮的心思比我还要纤细且脆弱,所以很容易就因为其他皇兄皇弟们的欺侮而感到沮丧难过。
    最后我下了个决定──或许是戮他下的决定,他说他愿意成为我的影子,这样我们兄弟两就不会是双胞胎,而是单独一个个体。
    称为南宫的一个个体。
    除了若兰皇室把我和戮当做憎恶的存在,宫中里的文武官员亦是。想当然你的父亲──担任当时若兰王朝驍骑大将军的陈颖,对我们更是备感痛恨,因为独孤寞算是把夺去他姐姐性命的男人。
    每次在宫中遇到陈颖,他就会用着那双和你一样顏色的瞳孔射入我的五脏六腑。
    陈颖不恨独孤寞,因为他忠诚于独孤寞、并且相当爱戴他,所以他只能把那份憎恨转嫁到我们身上。
    而后来,我遇到了你。
    读到这里你心中应该有些眉目了罢?那时候你父亲带着你一同进宫,你还天真的以为我是哪个官员的孩子,还傻傻地挣脱父亲的手跑到我面前,尽是说一些听来刺耳的关心话语。
    用着那张憎恨着我的相似脸孔、和那双湛蓝色的眸,天真的望着我。
    当时的我很明显的对你散发出强烈的杀意和恨意,可是你却不以为意。用着那双澄澈到令我痛恨的湛蓝眸子瞅着我,甚至牵起我的手对我说着:「我们来当朋友。」
    后来好几次我都对来宫中的你视而不见,甚至好几次还瞪着你叫你滚开,你却不厌其烦的跑来找我。
    知道我的衣物被人破坏就偷偷带来新的送给我。知道我没有吃东西,就带了包子和点心给我。看到我被欺负,还会挺身过来保护我。
    你知道不知道当时的你那种态度让我多么痛恨?你该是和你父亲一样厌恶我、鄙视我,和那些皇兄皇弟们一样拿石头丢我,挥拳揍我。
    可是你没有,你还是用那张天真无害的脸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要当一辈子的朋友。
    朋友……真是太可笑了。更可笑的是当时的我竟然开始依赖你,依赖着我理当憎恨的你。
    你一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与我交往,一直到现在你始终以为我是某个官员的儿子,某个值得你信任的男人。
    你对我而言,是个又爱又恨的存在,你是第一个把我当成是人看待的人,可是你却又是那男人的孩子。
    后来我成了你建立契国的助手,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为甚么我会帮助你。
    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可是最近许凤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既然我这么痛恨你,为甚么不亲自动手?无论是假借她、或者假借戮之手,都不比如此亲近陈桓的我下手来的迅速。
    当时的我(或许现在的我也是)真的无法回答许凤,明明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也不晓得为甚么没办法动手杀了你。
    不过或许现在我知道其中一个不杀你的理由,那就是为了许凤。
    当初我照着戮的话在城垣下找到了许凤和邱司,第一眼看到许凤的时候我就有种念头,一定要让她陪伴在你身边。
    因为我一定无法做到陪伴在你身边这种事,我重视你,但又憎恨你。
    我想在未来的某天,我真的会亲手杀了你。
    我一直都清楚许凤对我的爱慕,我一直都很清楚,不然我不会利用她对我的感情。
    我不希望她对着一个没有未来的男人有过多的憧憬,况且我本来就是想要将她留给你,代替我陪在你身边。
    所以我才会不断伤害她,我要她彻底对我这个没有办法给她幸福的人死心。
    可是很可笑的是,我发现我竟然也对这么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產生了感情。
    要不是你、要不是戮,要不是看到你们对她的感情,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发现我其实一直都深深爱着她。
    深深爱着那双阳光般温暖的眸子、深深爱着她那张笑的灿烂的脸庞、深深爱着她所有的一切。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我爱她,我也不能因此苟活在这个世界。
    当我问她是否爱上你时我就知道,她已经不再需要我。
    最后我只希望在我离去后,你和许凤能够一起得到幸福。
    然后,将我这个人,从你的记忆中彻底抹去。
    记着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再见,陈桓。
    待续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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