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谢青山进入另一枚芥子不久,先前那枚芥子便传来嘶声裂肺的惨叫声。
    打坐的二人睁开眼,只见一只小纸团飞滚而来,险险在桌边刹住。
    纸团儿一展,作五体投地状朝二人磕起头来,口中不住喊着救命。
    芥中惨状,饶是君山见了,也不由为之一怔。
    女人的身体如一口膨胀的布袋趴在床上,惨白的皮肤下,一条粗壮的紫藤蔓贴着脊骨缓缓往上爬,蔓上藤条如小蛇游动,有几根甚至已扎穿皮肤,藤上紫色果实饱满如熟透的无花果。
    她的身体,俨然成了情花的土壤,体内的血液,仿佛土壤中的水,已被情花吸收得一干二净。
    “啊啊啊!”
    纸人又开始尖叫。
    缩在床脚的男子显然已被吓晕,君山绕过他,走到女子身旁。
    气剑划开脊背,挑出藤蔓,挨着最末一颗果实将藤蔓斩断。
    人形布袋顿时瘪了下去。血从藤蔓断口喷出,溅得满床都是。
    “啊!——”
    “别叫了,”姚玉照耳朵嗡嗡作响,“你自找的怪谁?不过毁了具肉身,你魂不还在吗。”
    “没了肉身,我跟个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
    君山迅速以剑气封锁余下的藤蔓,再将黑皂鸽魂魄送了出去,方背过身道:“尚有一线生机,不过灵府已毁。无阳火焚毁,情花非人死不可铲除,我也只能以剑气暂时封印它三日。”
    “灵府已毁——你是说我以后不能修炼了?!”
    “是也不是。无量宗体修无需以灵府修炼,若你愿忍受炼狱之苦重铸肉身,也可到无量宗去。”
    “不不不,我可是合欢派的人,怎么能去无量宗做尼姑!”
    姚玉照正给她施法净身穿衣,听了此话不由道:“你还想回合欢派?”
    纸人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道:“死也不回去。”
    君山道:“无量宗亦收俗家弟子。”
    纸人又是一阵沉默。她如何敢到无量宗去?她不信她调戏过的那些和尚会给她好脸色。再说那什么炼狱之苦……她最怕疼了,铁定熬不过来。
    “我听说有秘法可将神魂融入新死不久,灵府完好的修士尸身内……”
    “此法天道不容。成仙之时,肉身消弭,仅神魂飞升。若雷劫所劈肉身与神魂形貌不同,则身消魂飘。”
    “我不知你从何处听来有此秘法,不过据我所知,魔族有门秘法专为破境无望,而寿数将尽的修士打造,此法便是夺舍他人之身,以期借他人天资成仙。”君山顿了顿,语气蓦然加重,“你可知道这些人的下场?”
    “我不知……”
    “下场无非两种,被雷劫劈得魂飞魄散,或是心魔滋长,转化为魔。”说到此处,他捏碎手中藤蔓上一颗孕果,顿时魔烟逸散,朝纸人飘去。
    纸人惊得大叫,一溜烟逃到姚玉照袖中。
    “修仙并非儿戏,你好好想一想罢。”
    君山不再理会纸人,收好藤蔓,消除了地上男子的记忆,才把他拎出佛光寺。
    君山回来不久,佛光寺乌头门前便传来一阵惊恐的喊叫声,隐约能听见喊的是“见鬼了”。
    “真是不中用,胆子跟底下那玩意儿一样废。”
    纸人双手扒在姚玉照袖口上,不住翻着白眼,可惜谢青山没给纸人画上五官,没人瞧得见她的眼神。
    姚玉照奇怪地看着她,“你这么嫌他,怎么还跟他搅和在一起?”
    “他是我师兄,虽然人是废了点,但至少对我还算有心。”
    “哦——”姚玉照恍然,“你喜欢他啊。”
    “谁喜欢他了!这么个废物,谁看得上啊!”
    “呵呵。”不喜欢的话,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反应,我真的不喜欢他!”
    纸人抓着她的袖子不停摇晃。
    “哦。你这般有闲心同我掰扯,看来是想好以后是要做无量宗的弟子,还是做个孤魂野鬼了?”
    纸人摇她袖子的手一下消停了,过了很久,袖中才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
    “我二十六岁那年破化神境,是同批入宗弟子中第一人。  本以为这一生风光无限,攀至山顶便能触及云端,谁知攀的是悬崖峭壁,一条断头路。我还没满三十岁呀,怎么就,怎么就……”
    她嚎啕大哭,姚玉照却想道,还好是个没眼泪的纸人,不然衣袖可要遭殃了。
    纸人哭嚎半天,也不见她安慰一二,幽幽怨怨道:“你怎么这般冷漠。”
    “我与你无亲无故,你想要安慰,不如去找你那些男人,想必他们一定很愿意哄你。而我只想告诉你,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
    “代价?可天底下,有几个人承受的住炼狱之苦……”
    这时君山开口了,“还有一条路可走。”
    “当真?”
    “无生之物得机缘则生灵,修成人形亦可成仙。”
    “也没听说有什么灵成仙了啊?成仙的妖精倒是有。而且,我还没死呢!”
    “情花食之,可令顽石生情,你身为合欢派弟子,应当知晓此事罢?”
    纸人听得摸不着头脑,“这又如何?”
    “你难道从未想过,顽石为何需要生情?”君山道,“因为顽石生了灵,修得人身,却无人情,即使修炼成仙,也担不得仙职,此等闲散小仙,自然无人留意。”
    姚玉照道:“我倒记得有位斗战胜佛,是石猴成佛。”
    “不错,此石猴是因感天地灵通,内育仙胞而生灵,不过无生之物若要成仙,却走不得如佛家这般自主修炼的路子,需寻一契主,方可随主进阶。若契主有幸成仙,契主之物亦有机会被点化成仙。”
    “你的意思是,我不用自己修炼,只要契主升阶,我就会升阶?竟然有这样轻松的路子?”
    “没错。不过这条路只是看似轻松罢了。你若真想走这条路,从此便要舍弃肉身,神魂以秘法彻底封入无生之物中,成仙前无法言语,也无法行动。若有朝一日物碎或为契主所弃,则前功尽弃,需重头再来。”
    纸人思忖半天,道:“不管怎么说,这条路不必叫我经历炼狱之苦,重头再来就重头再来吧。”
    “你当真想好了?”
    “当真,我都想好要谁做我的契主了呢!”纸人扯了扯姚玉照的袖角,“就是你了!”
    姚玉照:“……”怎么还扒上她了。
    “你不乐意?”
    “我和你无亲无故——”
    “你契约我,我们就有故了。”
    “你师兄对你有心,你去找他,他一定百分百乐意帮你。”
    “指望他成仙?算了吧,三千年我看都修不成正果。”
    合着是觉得跟着她有肉吃呗!这厮算盘打的,噼里啪啦挺大声啊。
    但话说回来,也不是不能把她给契了。平日修炼甚忙,也少不得被杂事分些心神,去岁在兑宝阁换了具傀儡,能用是能用,但脑子到底没人好使,只能做些糙活儿……既然有人上赶着要她契约,哎,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成。”
    纸人没料到她竟如此爽快,一时愣住。
    “高兴傻了?”她掐指在纸人脑门上一弹,“你的肉身日后用不上也回不去,你看是毁了,还是留着做个纪念好?”
    纸人嫌恶地扫了一眼床上那具衣衫齐整,仿佛穿着寿衣的“干尸”,“毁了吧,瞧着怪恶心的!”又好奇道,“你要给我找什么当身体使?我能不能提个小要求,找个大点的东西,我封在里面也好翻身,不然都要僵了。”
    大?哈哈……人形傀儡怎么还能说不够大呢!
    “这点小要求,自然得满足你。我给你找的东西,不光地方大,还能让你像人一样行动,说话也没问题,只不过样子难看了点,声音也难听了些。”
    此话一出,君山亦惊疑地望了过来。
    姚玉照朝他眨了眨眼,一抹狡黠在她眼中闪动。
    “竟有这样的好事……是何物啊?”
    “傀儡。做我的傀儡,你不必作战,我亦不会拉你出来送死,平日你只需干干活,跑跑腿。”
    “当真?”
    “自然。”姚玉照取出傀儡,问她道,“你看看,可还满意?”
    扫帚眉,绿豆眼,冲天鼻,樱桃口,再配上两团猴屁股似的腮红……怎的一个丑字了!
    姚玉照也知道,这傀儡不是一般的丑,可谁让这是兑宝阁的境灵阿宝亲手为她画的呢?“看习惯了,其实也挺可爱,你多看看就好了。”
    纸人一想到自己得顶着这副尊容,直到成仙才能恢复原貌,顿时心情萎靡。从前她身上总备着镜子,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照一照脸,谁能想到有朝一日,镜子会成为她最怕见到的东西。
    “是挺可爱的,我很满意。”为了一路“躺”进仙界……她忍了!这事怎么算都是她占了便宜,她就怕姚玉照反悔,忙催着君山给她用了秘法,又同姚玉照订下主仆契约,这才安了心。
    立了契约,纸人才发现姚玉照年纪轻轻,修为竟已臻至炼虚境,不由大喜,心下不住地感叹自己捡到宝了,又想起方才结契时,姚玉照的神魂端坐在符文化成的契台上,恍惚叫自己以为看见了神仙妃子——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容。真是捡到宝了。
    纸人心里发飘,只觉得自己就算每天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盯着这么一张脸看,也足以打发时间了——这要是在合欢派,不知道有多少姊妹想同她共赴春宵!她们合欢派的女人,其实更愿意同女人做那种事……嘿嘿,她也馋啊,可惜成了她主子,只能看不能吃……
    “咳!”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这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姚玉照阴森森地道,“收起你那些歪念头。”
    纸人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般爽快就答应带她成仙,丝毫不担心她别有图谋,原来竟是因为订了这主仆之契,她心里想的什么,对方都一清二楚!
    这番心里话,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姚玉照脑中。她心中暗笑,这家伙还真拿她当冤大头了。
    “我并非时时刻刻都能听到你的心声,只是你方才吵得太大声,想忽视都难。你若小声些,我也懒得凝神听你在想什么。”
    这不就是……无论大小都能听到,端看她这位主子愿不愿意喽!
    (捂脸)昨晚写睡着了……周五更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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