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两人的对话换了方向,周正武不再执着于孙子的感情问题,转而探究起了周明毅的学业。而门外,偷听已久的叶月亦终于挪动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快步走出一段距离,确定房内的人再也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后,她再也忍不住,拔腿狂奔了起来。
    周明毅的住处本就邻近叶家,因此没跑多久,她就回到了家里,心中却全然没有回到熟悉地方的安心感,只觉周身不舒服,却又寻不出缘由,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惊惶。
    其实周正武的话虽残酷,可终究不属于她的年龄层。就连周明毅都只听了个似懂非懂,更别说是她了。但即使她并不晓得他话中的深意,周正武那隐藏于字里行间的冷酷,还是教她不寒而慄。
    她不明白,老师不是告诉他们,说谎是不好的行为吗?为什么周明毅口中最值得信赖的周爷爷,却像是在教他说谎呢?
    因为相隔一道门板,她并没能看见周正武当时的表情。但她足够了解周明毅,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是值得他尊敬的话,那人肯定是周正武;只是这种尊敬里,往往藏着七分畏惧、三分怯然,尤其是被问及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时,这畏惧就更加深刻了。
    或许是他回话时将这份潜藏的不安表现得太明显,连带感染了叶月,哪怕人已回到了家,心跳依然慢不下来,只能不断做着深呼吸,尝试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
    长大以后,叶月方知道,原来此时她之所以感到害怕,全因她意识到,自己早就不知不觉,深陷到周正武所编织而成的谎言之中。
    她想不通,整个人极度惶恐,急切想要寻求庇护。于是她逃回家,在各个房间里寻找母亲的踪影,希望从她那儿得到安慰。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受了惊吓,所以跑回家找妈妈,这可谓理所当然的事。这种时候,无论小朋友的叙述是否清晰到能让大人听懂,大部分家长都会抱抱她、亲亲她,先让孩子冷静下来再细谈。可惜叶月这回撒娇的时机挑得不太好,当她猛地推开洗手间的门时,张然正给弟弟换尿布,而且过程显然不太顺利,叶亮一直大哭不止,张然自己的脸色也不太好,约莫是照顾孩子的活儿太沉重,将她给折腾得烦躁了起来。
    说起来,叶月平日不说多聪明,观言察色的伎俩倒是会的。眼见这种场面,她通常都会识相地躲开,避免跟张然正面衝突。说到底,张然的脾气虽然比叶衡安好一点,但也就是那么一点,真发起火来,也是挺可怕的。
    只是这一次,叶月有些太慌张了,也没看清她妈在忙什么,盲头盲脑衝进来后就拉住张然的衣角,一股脑说起了适才在周家听见的事,偏生还说得有头没尾的,心情本就不算美丽的张然愈听愈不耐烦,刚好叶亮又抬腿踢到她的手,妨碍了她更换尿布的动作,火气霎时涌上她心头,当即回过头去瞪叶月。
    「你到底在说什么?要说就说清楚点,乱七八糟的,谁知道你的意思?」
    被她吼得一激灵,叶月顿时窒了窒,吶吶了一会儿,才再度犹豫着开口:
    「就是……刚才我听见周爷爷和明毅哥谈话,我不是很明白……」
    「那就去问他们啊!跑来找我做什么?你以为我很间?」
    叶月着急,想要继续解释,可张然明显已经失去所有耐心,当即抬手用力拍了拍洗手台,给她下了最后通碟。
    「你跟你的明毅哥要怎么样,我都不管,但是我可告诉你了,你千万别再给我惹祸,上次那种连累周家小少爷受伤的意外,绝对不准再发生!」张然说得横眉竖目,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连叶亮都被吓得减弱了哭声,「总之,周爷爷跟你说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不要忤逆他,知道没有?」
    「可是妈咪……」
    「闭嘴!」
    这声喝斥满含威严,立时就止住了叶月欲要出口的所有辩解。
    望着母亲那不由分说的眼神,叶月哑然半晌,最终还是沉默了。
    「叶月,我跟你爸还愿意让你留在这个家,那是因为时间还没到。但你应该明白,打从两年前起,你就是周家的人了,事到如今,也没有悔婚的馀地。你和他们的家事,都到周家去谈,别拿到我面前来烦我!」
    张然的这番话,叶月只听懂了一半,但有一点再清楚不过──张然看向自己的目光,和适才周正武提起自己时的语气一样,都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只一剎那,她脸上已然血色尽褪,苍白得不像一个正常健康的小孩该有的脸色。可张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不曾有过哪怕一秒的动摇,只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伴着叶亮不停歇的哭声,莫名就让她有种悲凉的感觉。
    母女俩僵持了约半分鐘,末了终是叶月首先受不住,转身逃离了洗手间,也逃离了张然安慰哭泣的弟弟时,那与面对自己迥然不同的温柔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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