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出发是七月一号。凤信坐在火车上,看着列车窗外不断往后的风景,想着江赖静,自从毕典那天之后,就没有再看到他了。她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不知道老师住哪里,去操场也没有遇见他,学校也正值暑假,没办法找到他,她与他就这样断联了。
    凤信视线移开火车窗,往下,看戴着耳机正在补眠的玛融,她与玛融坐在一起,颂慈跟她们隔了一个走道。她们先往南方去,第一天要在玛融想去的垦丁住宿,第二天去东部,这是三人都想去的地方,要在这待两天,第四天往北,去北投、大稻埕,预计第五天傍晚回到中部。
    到台东后,把行李寄放在民宿,她们租了单车,到森林公园晃了一个下午,巨大的湖泊因为风吹的关係有着一坡坡小浪,湛蓝的湖水在阳光下闪着无数小块金光,运动跟观光的人潮还算少,她们把租来的,三辆不同款式的老旧单车停在湖岸的步道边。坐在草地上一边看着下方,两三位在湖边练泳的男孩们,一边拍照。
    然后她们挑了一家麵店吃午餐,午餐吃得很晚,走到很累,太阳又很大,为了找想吃的店家先买晚餐回去,挑来挑去,她们因此吵了一小架,回到民宿后,三人躺在床上看冰雪奇缘,之后玛融与颂慈去民宿澡堂洗澡。凤信一个人在房间转着遥控器,突然,房间的门被打开,一阵大叫朝凤信衝来,凤信还搞不清楚,她本能抓起被单当作挡箭牌,但来不及拉起就被两个人给压在床上。
    「从实招来!你是不是从拍照开始就不满啦?说!」玛融压着凤信。
    「哇!是你们啊!哇靠!是要吓死谁啊!」凤信睁开眼看。颂慈圈住她的肩膀。
    「对啦!怎样!很重耶你们两个!」凤信用力翻身,把她们从身上甩开,换她们被压住。
    「齁~颂慈,她承认了!打她。」玛融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蛋往凤信头上敲去。
    「好痛!马玛融!!」
    颂慈挣扎着坐起身,看她们两个扭打在一起。然后她也拿出蛋去砸凤信的后脑。
    好一会后,凤信喘着气,跟她们分食着温泉蛋。
    玛融又去买了几颗,三人坐在民宿热闹的中庭里,木墙上掛着一盏盏橘灯,植株在夜风中摇摆,听着蝉鸣声,看着老先生们下棋,还有看帅勾美女。
    这里的天空黑得很澄澈宽阔,凤信一边数星星,一边瞄向颂慈玛融,找机会打回去。
    「真的毕业了耶我们。」颂慈说。
    「唉…回去之后,就要开始找工作了。」玛融哀嚎。
    「我很期待开始上班的生活。凤信呢?」颂慈光荣毕业后,再光荣地入了自己理想中的公司。她转头问凤信,凤信拿着蛋要正要往她砸去。
    「蛤?什么?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先开心玩完毕旅再说。」对未来,凤信不以为意。
    颂慈瞇眼看她那隻停在半空的手,凤信嘿嘿笑。
    隔天她们坐了一小时半的火车到花莲,玩了一天、夜宿一晚之后再北上。晚上七点多,凤信穿着夹脚拖,从住宿的地方晃出来买冰,她穿着白色的无袖背心,青藏蓝小短裤,头发随意绑了一个松松的包子,垂在后颈。
    踏出糖厂贩冰店,看着漆黑鱼池里的鲤鱼漫游。转个身,遇见了靳雨昔。他正从一个路灯下越过。
    「哇!老靳!好巧喔!你也来花莲玩喔?」凤信走向他,「好啦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花莲人…。耶嘿嘿。」
    靳雨昔穿着一件白色t桖,军绿色及膝短裤,手里提着一袋食物。他看着凤信,没有说话。感觉她有点晒黑了。
    「我跟玛融颂慈来毕旅,明天就离开花莲,要去北部。…我们用火车环台喔。」
    「你们今天去了哪?」
    「平地森林,湿地…」凤信轻晃着手上那袋冰。
    「很无聊吧?」
    「不会啊,骑得超累,但看到漂亮风景就都忘了。你住在这附近?」
    靳雨昔点头,这时凤信的手机响起,他转身去牵他停在露天廊下的单车,打算走了。
    然后他听见凤信很怪异的声音,他回头看她。
    「请问是凤毓蓝跟方日棠的家属吗?」一个陌生的女声自电话另一头传来。
    「呃是,我是他们的女儿,怎么了吗?」
    「我们这里是医院,他们在刚刚发生了车祸,送到了员生…,急救后…。」
    「怎么可能?!」凤信嘴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她没办法好好听完,电话掛掉以后,她一抬眼,看见靳雨昔,他看见她慌乱的表情。
    「怎么了?」他问,仍站在单车旁。
    「我…,」她很痛,闭眼喘了一口气,「我…爸爸妈妈过世了…。」她压住胸口,眼泪已经流满整脸。
    靳雨昔愣在原地,这个消息,还有她哭泣的样子都让他很陌生。
    那通电话之后,一切都变得快速且混乱,凤信回到住宿处跟玛融她们说明,她们一直坚持要陪她回去,但凤信要她们留下来,并跟她们道歉她没办法一起把毕旅玩完,她快速收拾好行李,赶上一班火车,坐车回中部,路上不断跟在北部的凤乙穗还有家里的保母通电话。
    凤乙穗因学校的暑修而留在北部,现在也因为父母出意外而请假赶回来。
    医院里,见到受到严重撞击的破碎脸容,如槁木,认不太出来,惨不忍睹的肢体变形,但表情很平和,凤信回想最后一次跟父母说话的情景,但都像是假的,眼前的才是真实。巨大骇人,不可抹灭的事实。
    她们温柔爽朗的父亲与温婉又我行我素的母亲现在躺在这里,再也不会跟她们说任何一句话。乙穗在发抖,凤信没有让双胞胎进来看父母的遗体,让他们与保母待在外面。父亲的哥哥凤逆阳当然没有出现,没有大人站在凤信前面,她就是大人,她站在妹妹弟弟前面,听着那些她根本没听懂的宣告交代。
    凤乙穗哭着,凤信抱住她。
    她回拥姊姊,泣不成声。「姊…。」
    乙穗抬头看姊姊,颤抖地问,「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没关係,有我在。」
    此刻开始她不能再流半滴眼泪,她必须要坚强,她要守护年幼的妹妹弟弟。
    七月三号,那一夜,凤信没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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