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鐘仪式结束后,熙攘人龙一致往外鱼贯而出,顷刻间,校门口附近因为人车拥挤的情况,交通开始有些堵塞。
    「你等等要去哪?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一边在人山人海中缓慢移动时,廖子飞问我。
    「你们难得今天有机会相聚,这样不会打扰?」
    「想那么多干嘛?大家都是同事,有空就来啊,但记得跟你爸妈报备一下。」
    「我可能要先问我妈,如果她不答应的话,你就先走吧,我再自己叫我爸来载我回去。」
    望了眼四周满满的人潮,廖子飞的声音既清晰又模糊,「现在塞车这么严重,你爸忙公司的事也累了吧?如果真的不行,我就先载你回家。」
    说巧不巧,在他提议完的当下,沉寂已久的手机忽然发出声响,母亲正好来电。
    「说曹操曹操打来。」我莞尔,并接起电话,「喂?」
    对方没回应,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原本以为是收讯不好,我再度开口确认,「妈?」
    好一段时间过去,我才听出那是女人极力忍住悲鸣的低声啜泣。
    接下来几秒鐘,我整个人呆立在原地,连廖子飞停下脚步打量我的异状都没察觉,满脑子都是那些炸入耳膜的关键字句。
    父亲、医院、加护病房??
    「顏采婷,你还好吗?」廖子飞伸出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妈说了什么?」廖子飞伸出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突然,后方路人不小心撞到我,这个碰撞,让打了死结的脑袋瞬间清醒,电话那端零碎的隻字片语,也短时间内被拼凑出个大概,我整个人大声惊叫,「计程车在哪?」
    不只是廖子飞,附近其他人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到,廖子飞挡住我的去路,「喂!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在开刀房,我现在要去医院。」像个没有方向感的无头苍蝇,此刻我只想突破重围,用最快的速度赶去爸妈所在之处,情绪慌乱下,整个人横衝直撞的乱窜。
    「你先不要慌!跟我走!跟我走就对了。」失控仓皇之中,廖子飞一把扯住我的手,倏地,我失去行动能力,只能任凭他抓着我前进。
    好不容易走出校门,我却再度脱离控制,衝向大马路,准备拦计程车,眼明手快的廖子飞将我抓回人行道,「这又是在干嘛?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他口吻有些不悦。
    我失神盯着他,此刻,连说话都觉得困难,「我只是想赶快到医院,我想招计程车??」
    「现在这么晚,一个人搭计程车不安全,我直接载你去医院吧。」
    我呆住,「你不是跟小白他们有约了?」
    「你自己看,现在车那么多,等等更多人出来就只会更塞。」他指着马路另一端,「今天叫计程车的人一定不少,现在人命关天,你也想赶快看到你父亲吧?」
    我愣愣点头,凝聚在眼眶已久的泪水也终于不受控制,扑簌簌的落下。
    见状,廖子飞将卫生纸递向我,「到医院前记得把眼泪擦乾,要是你妈看到你哭,一定更难受。」接着,抓起我空着的一隻手,他加快脚步朝摩托车走去。
    「时间有限,等等抓紧我。」上了车,在戴上安全帽的空档,他如此下令。
    这次,我顾不得从前的顾虑,双手环上他的腰,头也顺势靠在背上,速战速决的廖子飞,二话不说发动车子,才一下子的功夫,我们就上了道路。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恐惧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当下的我,就好像气绝前的小女孩抓到浮木一般,原本的惊慌失措,也逐渐转为安心。
    往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个人,总会连带忆起圣诞夜发生的一切,不只是钥匙圈、陌生人求婚、自弹自唱、倒数午夜??等,包括后来前往医院的记忆,都是那么歷歷在目。
    无论是他在校门口前那鏗鏘有力的字句,又或者是奔驰在街道时,从宽厚背脊传来的温度,对于当下脆弱的我来说,都是重要、以及说什么也必须紧握住的依赖。
    八个月前,时序大约座落四月初的春假,我和系上同学离开喧闹的北台湾,到垦丁感受阳光的热情和海潮的咸味。
    屏东恆春就同它的名,是个四季如春的热情小镇,寒假造访有些不合时宜,暑假又太过炙热,经过几番讨论后,在这春光明媚的季节衝这么一趟,是个既折衷又完美的计划。
    那次旅行整整玩掉四天四夜,在垦丁小酌啤酒、烤肉,对着无涯大海和满天星空,放肆大喊聊是非;第二天下午移驾到高雄,崇尚自然中又带着观光客的路线,前进驳二艺术特区、到西子湾一览夕阳馀暉、搭乘渡轮到旗津、在瑞丰夜市尽情吃喝,所有色香兼具的美食无一不放过;到了第四天,原本吃完早点就准备回府,但大概是贪恋南台湾的气息,捨不得早早离开,我们最后没有按原订计画坐高铁,反而是跳上台铁车厢,同样向北,却是往台南前进。
    不过,碍于时间有限,我们在古都台南并没有久留,仅参观几个着名歷史景点,吃了几间朋友推荐的知名美食,最后才尽兴搭晚上十点多的车回家,也许是太尽心尽力在那趟旅程中玩乐,大家最后回到台北时,早已累得不成人形。
    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料到,在碰撞瓶瓶罐罐的垦丁夜晚,爸无预警在公司倒下,在家里接获通知的母亲彷彿遭到雷击,匆忙之际赶到医院后,医生没有开门见山说什么,反而语重心长的说父亲需要做更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隔天,差不多是在夜市里大开杀戒的时间点,卧在病床旁小憩的母亲被医生叫去,当住院医师提到了「癌」这个字,母亲差点站不稳,几乎就要昏厥。
    父亲经由一连串精密仪器的检验后,被证实是胃癌第一期。
    除了必须定时服药、充足休息,医生同时建议,如果能够换个清幽的环境,对于病情的恢復更有帮助。
    原来,调职从头到尾都是幌子,不为别的,父亲只是希望到台中的疗养期间,还能够随时见到家人,无缘无故转学到台中,以及近来不见父亲踪影,背后的真正原因,直至这刻才水落石出。
    今天中午,父亲感到些微不适,也是因为这缘故,晚上的饭局才会取消,没想到,大约十一点多,父亲开始剧烈咳嗽,甚至咳出血来,接着就失去意识,亲眼目睹丈夫被推进手术房的母亲,再也承受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才会顾及不了那么多,在深夜打给我。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现在才告诉我?」踏进这里已经好些时间,我依旧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心希望忽然听见闹铃大响,或许睁开眼睛,还会发现母亲就在床边,用她一贯温柔的声音唤醒我。
    那么,就算跟廖子飞经歷的圣诞节回忆会跟着烟消云散,我也甘愿。
    但现实是,母亲脸上也没有半点笑容,她大概是哭累了,整个人瘫在我怀里,神情是难以掩饰的憔悴。
    母亲说,父亲之所以不告诉我,是不愿见我为他操心,于是,他选择迂回的方式,还以为这样能瞒天过海。
    想到父亲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身心灵的苦难,一阵哽咽莫名从中而来,我甚至差点被眼泪呛到说不出话。
    「婷婷,你是怎么来医院的?」
    此刻,母亲才意识到现在正处于深夜,对于我如何隻身到此感到纳闷,我背脊瞬间发直,赶紧四处张望,发现廖子飞的踪影早已消失。
    沿着走廊小跑步,接连经过几个诊疗室,都扑了空,原本以为他已经离开医院,正准备打电话确认,却正好在户外中庭瞧见他的身影。
    廖子飞佇立在某位脑科权威的看板前,似乎很认真在看海报里的文字叙述,他甚至没发现我站在他身后,拍了他两下肩膀,才反应过来。
    「怎么在这里?」我问。
    「没什么。」廖子飞若有所思,看着急诊室里面来来往往的值班人员,「只是不太喜欢医院的气氛,就跑出来透气了。」
    「你不是和小白他们还有约吗?」我看了手机时间,赶紧催促他,「已经一点多了,赶快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我再找一天请你吃饭,好好答谢你。」
    听完,廖子飞并没有转身离去,他把目光投回我身上,欲言又止,像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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