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有些事答应了做不到,有些事却认真得龟毛。
    比如打击秦家。
    比如不让我接触任何利器。
    啊,我的房间本来就没有利器,只是他为免我学他一样做傻事自残,将玻璃杯换成纸杯,泡茶用的玻璃壶被拿走了,现在除了玻璃窗,我找不出第二件有潜力成为凶器的物件。难道他真以为我会打破玻璃杯、拿碎片来自残吗?该不会、他以前就是这样子……?
    如果我失去哥哥的那四年名为放纵,那哥哥的日子又算什么?
    一直以为哥哥跟随老头子从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未婚妻,也放肆地找女人男人来玩,风流快活……但他过去到底怎么生活,他的伤怎么割回来,我完全不敢多想。
    我只明白一件事:我绝对不能任由他再伤害自己。
    我不再打算逃走。我静默地等到晚上,我听见隔壁的浴室传来水花声,我便马上衝进去──嗯,传说中把卡片塞进门锁的方法真的有效,浴室的门没有上锁,我顺利闯进去!
    由瓦砖铺成的氳氤浴室内,哥哥上身赤裸,手中拿着一把顏色很熟稔的美工刀,手臂有一道鲜红的印记。
    「你……你!崔子行!你不是劳作品,不要天天在干这种事!你放下来!快放下!」
    哥哥动也不动,好像元神出窍了,只剩下一张铁青的脸。我爽快地把美工刀夺到手中,他才作出反应,猛地扑向我这边。
    我快快闪到门后,把刀片收回去:「你还想干什么!」
    「小逸、刀子……」
    「你还想要?」
    「不是。」他单手叠到我的肩膀,整个人像洩气的皮球:「我不划了,你别拿在手里。把它丢出去吧。」
    在这个时候哥哥变得异常听话,我狠狠地把美工刀掷出窗外,刀子在银月下闪烁了光辉,继而旋转到远方,在黑夜里沉没。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被拋进海里,但心头的气总算消了一半。
    哥哥在这段短暂时间内回復过来,好像接受死刑的小罪犯那样垂头。
    我质问:「为什么要自残?这样做会开心吗?」
    他磨了磨唇皮,缓缓道:「不会开心,只是很痛快。」
    「什么?」
    「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是……我也不知道,很自然就做了……那算是一种放松方法吧。」
    「放松有许多方法!干什么要用这种极端变态的方法!」
    他擦擦鼻子,自嘲地笑:「那么,是我笨吧。」
    我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为什么自残可以用一句「我笨」轻轻带过?而且,哥哥一点儿都不笨,一点儿都不笨的哥哥怎么会做这么笨的事?
    啊啊啊!在他回到老家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子的、他才不是这样子的!他……他……对了!
    「是那死老头子让你变成这样,对不对?」
    他脸色一凝,似乎万万没料到我会这么快揪出真凶:「不是,你误会了。」
    「你别撒谎!」
    「傻小逸,别把所有不好的事推到爸身上。」
    「那要不然呢?四年前你跟我一起时还不是这样!老头子的电话一来,你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哥哥没有回答。浴缸的水龙头缓慢地流出透明的水,将浴缸注满了一半,滴滴答答的很吵耳,我一伸手就把它关掉。
    盛满一盆水,探过水温,我才为哥哥清理那丑陋的伤口。最初他好似要拒绝,但我一瞪,他就失去威势,像隻乖顺小鹿般平放手臂,任由我冲洗。
    「崔子行,你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
    「嗯……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关于打击秦家的事,你不要过问,不要插手,不要告诉你那个姓秦的朋友。」
    他又想对我实施愚民政策?我扭紧毛巾,儘量冷静:「……理由呢?」
    他别过脸:「我不能告诉你。」
    「嘿,我就知道!你呀,当然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像隻狗一样主人说东我不敢去西,对不对?在你心目中,我是个什么都不该知道的傻瓜!」
    「不是。」
    「那是什么!……啊,我懂啦,你把我当成微不足道的路人,我无权知道任何事,对吧!还是你要把打败秦家的事向老头子炫耀,你不想被我打扰?」
    「不是的。」哥哥叹了一声,忽然张开双手,攻其不备地把我抱住,吓得我毛巾都掉下来,满肚子的恶言恶语根本拋不出口了……
    他、他怎么忽然?我不是在骂他吗?
    怀柔政策?他背后有什么巨大阴谋吗?
    他抱我的力道柔得有如羽毛,他说话的嗓子也柔得像风,一下子就滑过。
    「你说的全部都不对。我跟爸做了协议,所以我得让秦家破產。」
    我花费了几秒才回神:「……果然是老头子叫你做的?」
    「是我自愿。」
    「哼,老头子叫你做什么你都心甘情愿啦,像头蠢奴!」
    「这些事,待秦家破產,一切结束,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要等到一切结束!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讲!你怕我妨碍你的大事吗?你说啊!」
    「因为我怕啊,如果秦家没有破產……」
    「秦家没破產会怎样?」
    结果,他没说。
    崔子行就像隻缩头乌龟,我吼一句,他无视一次,由始至终不打算告诉我真相。
    我真讨厌哥哥。
    我最讨厌崔子行!
    经过这么一闹,我和哥哥的关係变得更疏远。他还是会笑着送饭给我,但他顶多是个温厚的狱卒,再也不跟我一起吃饭了。
    有时候,崔丝缕会前来海边小屋,她经过我的房间时,我能清楚听见她问:「小向在里面吧,可以进去吗?」但她终究没有到来,能踏进我房间的只有哥哥一人。她总是到隔壁房间跟哥哥讨论商务问题,我已经懒得去偷听了,反正我阻止不了。
    我也不够胆量阻止。
    哥哥对于打击秦家之事太倾尽全力了。我不敢想像,要是我把崔家的行动匯报秦永凡,哥哥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家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既然刘敏聪都要我站在一旁看,我就不应该插手吧。
    我想,秦家是黑社会,被哥哥掰倒了也没关係的……如果秦永凡有困难,到时候我再匿名帮助他吧?
    现在我搞懂了,秦永凡不愿跟我联络,因为这段日子里我家和他家的战斗太恶劣,水火不容。在这么敏感的时刻跟我通讯,难保会惹来相当大的麻烦,如果我无心的一通电话引来「秦永凡将业务秘密交给崔家」这种谣言,那就非常糟糕了。
    在第十次电话不通、msn没回音后,我暂且死心,不再打扰秦永凡。
    在这里又过了一星期,生活已经变得有点麻木:早上吃早餐,然后看原文书,儘量追赶大学课程的进度。午餐后稍休,上网看看有没有什么秦家的消息,再搬开傢具,不断地练舞、练舞、练舞……
    被软禁的经验我实在太丰富了,每天都是相同的事情,要是没有手机,我肯定会忘了今天是几月几日。
    某天,门铃响了,哥哥出去开门,但等了一阵子,并没有我预想中哥哥折回屋内的门响。事有蹺蹊,我连忙开了窗户,头还没伸出窗外听清楚,冬天的风已经带来冷冰冰的话音:
    「我哪知道他跑去哪儿玩呢?爸,我也很焦急。」
    咦?上次是陈叔,今次是老头子亲自前来吗?我一听,对话的两人果然是崔家的老爷跟大少爷。
    「你在隐暪。」
    「我没有,我不知道小逸在哪里。」
    「他在里面,不是吗?」
    「爸,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你根本没有送逸向去火车站,他从来没有回去s市。」
    「喔?这真奇怪呢,我的情报里,小逸正在s市逍遥地过活,跟我相距太远了,我朝思暮想,希望能够再跟可爱的弟弟相聚……」
    「别演戏了。」
    ……咦?老头子怎么会跟哥哥说出这种满载着不信任的话?我以为那老傢伙很信任哥哥,把他当成忠诚的玩偶来用啊?
    哥哥也是,他应该很敬重老头子,什么都听他,如今在老头子面前尽说些连瞎子都听得出的敷衍大话,这两人是怎么搞啦?
    可恨的是,无论我的房间还是浴室都无法看到正门的动静,我能做到的,只有将上半身推出窗外,伏下来,细听言语中的各种波动。
    哥哥的声音又响起了:「你怀疑小逸在屋里?我把他藏起来?」
    老头子没有肯定或否定,只淡定地道:「让我进屋看看。」
    「哈,想检查小逸在不在屋里?我不许可。」
    楼下沉淀出一阵尷尬的静默,是决裂的先兆。
    我甚至不敢多透气,双手抖着抓紧窗欞,生怕自己会随时掉下去,暴露出我这位当事人的真正所在地。
    半晌,率先打破僵局的仍是哥哥,他的语气依然轻佻散漫,不像在对待自己的父亲:「真不好意思呢,里面有女人在,衣服还很凌乱,我不想被爸看到。明天、后天、大后天……什么时候屋里有女人,我实在预料不到。」
    忽然,我好似听到一个巴掌。
    哥哥还是带着笑意讲话:「不是我不准你进去,但是,你也不想我的女人向你坦胸露臂吧?」
    我再次听见掌刮声,不久,老头子离开了,再也没有对话传来。哥哥好几分鐘后才进屋关门,回到他的房间,充满商务性质的电话再度在海边传播。
    唉,这到底怎么搞的?完全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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