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前的最后几日,楚维琳只觉得日日都忙碌得紧。
    除了常府、楚府,平日里相熟的人家也少不得去拜访辞行,尤其是崇王府与杜家。
    楚维琬知道他们会经过旧都,亲笔写了书信给灏七太太,又准备了些东西,请楚维琳捎回旧都。
    杜家那儿,当着常郁昀的面,常郁昕没有露出多少不舍来,只叫他在任上要尽心尽责,莫要辜负了皇恩,可背地里拉着楚维琳,常郁昕忍不住红了眼睛,细细叮嘱着。
    “我晓得他不是从前的小孩儿了,也是做了父亲的人,行事比起从前定是更加妥当的,可再怎样,也是我弟弟,我舍不得,也不放心……”常郁昕在碧纱橱里,压着声儿与楚维琳说话,不叫外头的人听见,“金州太远了,我知道男儿志在四方,也晓得多些历练与他有益无害,母亲过世得早,我从小替他们操心,就怕照顾不周全。弟媳你是个可靠的,往后的几年要靠你了,万一有些行事不妥的地方,你要劝着他些,有什么事体,只管写信来与我说,虽然远水救不得近火,但听你几句牢骚话,我还是挺乐意的。”
    楚维琳听的心里暖暖的,回握住常郁昕的手,她知道,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疼惜你的人,才会这般纠结心思,盼着常郁昀在任上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又担心他吃穿用度等等等等。
    “大姑姐,”楚维琳含笑道,“你放心,能帮着爷的地方,我会努力做好的。也会多给你写信,让你知道我们在金州过得如何。五爷是你亲弟弟,你要信他是个有能耐的,一定能做出政绩来。”
    常郁昕含泪点了头,不住道:“是了,我该高高兴兴送他出门,莫要叫他远行了还牵挂着京城里的事体。你跟郁昀讲。我得了空会多去看看老祖宗。叫他莫要挂心。”
    楚维琳应了。
    两人从碧纱橱里出来,常郁昀正和常郁昕的丈夫杜二爷说话,见常郁昕眼眶微红。彼此都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常郁昀浅浅笑了,笑容里全是感激。
    临行的前日,行李都准备妥当了。
    涂氏来了一回。与楚维琳细细确认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的土仪。这才放下心来。
    楚维琳是让流玉细细记下来的,这一路上要拜访的人并不少,除了在旧都的亲戚,还有楚证赋与常恒淼在江南任职时的相知。也有涂氏相熟的官太太们,多是江南本地的世家勋贵,多些来往。也是好的。
    傍晚时,二房一行人回松龄院里用饭。给老祖宗磕头辞行。
    翌日一早,车马装箱,送行的人一路送到了城外柳亭,这才转身回城,而常郁晓与常郁明,要一路护送他们到渡口。
    霖哥儿头一回出远门,正是看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方妈妈掀开车帘子一角,让霖哥儿往外看。
    这是柳树,那是茶铺,各种事物一样一样说给霖哥儿听,霖哥儿听得懵懵懂懂,却不影响他看热闹的心情,嘻嘻哈哈乐个不停。
    楚维琳笑盈盈望着活泼的儿子,又透过车帘子看边上策马而行的常郁昀,神采奕奕的模样夺人眼球,她甚至听到了路边有些胆大的姑娘们的说话声。
    常家五郎,誉满京华,从前楚维琳就清楚这不是随便说说的,前世在未出阁前,她不喜与人来往,也听过许多关于常郁昀的赞誉之词,今生重活一次,在她和常郁昀的婚约未公布前,好几次宴席上,她都听一些姑娘们提起常郁昀,甚至因着她是常郁昀的表妹,来打听几句的都有。
    几年时光,常郁昀成熟许多,又因为和前世境遇相反,心境的影响让他越发稳重和出色,有时候楚维琳会想,那年地牢之中胡渣满面,风华不在的常郁昀似乎如隔世一般遥远。
    也确实是隔了一世了。
    就好像现在的她,在对镜自照的时候,眉宇之间再寻不到一丝憔悴的模样了。
    而这些年一直存在心中的外放,离开常府大宅,离开大赵氏和老祖宗,可以让她真正当家做主的时候,真的到来了。
    车轱辘碾过官道,微微有些摇晃。
    依着计划,要行八九日才会到了渡口,可担心时间不够,这一路要尽量快些,七日能到是最好不过了,渡口那儿已经安排好了船舶,一路顺流而下,经过旧都时要暂时停靠,再往江南去。
    霖哥儿看了一会儿,有些困乏了,靠在方妈妈怀里睡着了。
    带着儿子出行,便是要快马加鞭,也不敢太颠簸,又有女眷在,入夜时都是入了城镇休息。
    这一夜入住了安华镇。
    安华镇的驿馆,楚维琳也算熟悉,夜里温了一盏酒给常郁昀兄弟们暖身,常郁晓捧着酒盏叹气。
    常郁明撞了撞他的手肘,道:“三哥是为了二妹妹的事体?”
    常郁晓苦笑:“母亲过世了,又分了家,大哥的精神一直不好,若是能找到二妹妹,兴许能叫他稍稍高兴些。”
    常郁明不想泼他冷水,可心里却是想着,当初就没寻到,隔了这么久了,常郁映说不定早就不在安华镇上了,她下了决心要走,又有银票在身,天南地北的,哪个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落脚。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又离开了安华镇,往东南而行。
    前头的路,楚维琳是全然陌生了的,她从没有离开这么远过,偶尔也与霖哥儿一道,兴致勃勃往外头张望。
    常郁昀笑话她道:“不如带起帷帽来,也就不用避讳了。”
    楚维琳嗔了他一眼,扭转过头,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到码头时,已经是傍晚了。
    楚维琳带上帷帽,从马车上下来。
    日落西山。天空染红了半边,日暮下的渡口人声鼎沸,远行的、送行的、挑货的、督货的,一眼看去,四处都是人。
    远处的水中,大小船只数不清数量,几个停泊位子满满当当的。只等走了一艘再补上一艘。
    这番情景。楚维琳从未见过,却只能记得女眷出门的本分,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地张望。倒是霖哥儿不用讲什么规矩,目不暇接一般转着脑袋。
    官宦人家的渡口与寻常百姓的不同,只是那儿今日里也是人来人往的。
    不晓得是哪家官宦回京,渡口处围着围幔。是叫女眷们休息的。
    常府的船舶靠了岸,挑夫们把行李一箱笼一箱笼地往船上运。
    李德安家的指着那几艘船舶与楚维琳道:“奶奶。您看,咱们这次去,带的人手也不多,只租了一艘头等客船。一艘货船。货船上下三层,最底下一层堆了土石压仓,其余两层存了行李、土仪。又有房间供船夫们住。那艘客船是五层的,甲板上两层。下头三层,底层同样是土石压仓,往上一层放了常用的箱笼物什,余下三层皆是住人的。”
    楚维琳一面听,一面点头,宝槿笑嘻嘻道:“妈妈打听得可真仔细。”
    李德安家的也不谦虚,赔着笑道:“难得有机会在奶奶跟前卖弄一番,也总要使些劲儿才好。”
    楚维琳忍俊不禁,又与李德安家的商量:“那依妈妈看,住哪一层最好?”
    “甲板上的两层,能看见水面景色,其实是极好的,只是如今才刚刚开春,天气也没有暖和,还是甲板下头暖一些。奶奶先住着,等到了南方,天暖一些了,再挪到上头来。”李德安家的道。
    楚维琳听着有理,正想说些什么,娉依快步过来,说是差不多能登船了。
    楚维琳瞧了一眼不远处常郁昀的身影,他正在和常郁晓、常郁明说着些什么,楚维琳抱着霖哥儿要过去,就见一位眼生的丫鬟走了过来。
    那丫鬟衣着光鲜,模样可人,规矩行了礼,道:“奴婢是渝州知府宋怀安府中的丫鬟柳荷,我们老爷回京述职,刚刚抵京,请问这位奶奶,可是京城常太保府中的奶奶?”
    京城常府,一般而言指的便是这个常家了,可若对方在谨慎些,说是常太保府中,那定然是不会再错了的。
    柳荷是从围幔那儿来的,可见在其中休息的应当是宋大人家中的女眷了。
    楚维琳点头,应道:“夫君是常家五郎。”
    柳荷又福了一福,道:“常五奶奶出远门,渡口繁忙,我们夫人想请奶奶一道歇一歇腿,还请奶奶莫要推辞。”
    楚维琳往围幔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来意。
    宋大人在渝州任职,可官场上消息亨通,也应当知道常府今日不比以往了,难道还会这般尽力巴结吗?
    楚维琳略一沉思,道:“姑娘稍待,我与我们爷说一声。”
    常郁昀瞧见了等在那儿的柳荷,见楚维琳走过来,他不由挑了眉头,待她到了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说是渝州知府宋大人家的丫鬟,他们夫人请我去围幔里歇歇脚,”楚维琳顿了一顿,又道,“我摸不透他们来意,来问问你的意思。若是合适,我就过去,若是不合适,前头也差不多能登船了。”
    常郁昀听完,看向常郁明和常郁晓。
    常郁明对那位宋大人全然没有印象,常郁晓也摇了摇头,他从未听常恒翰提起来过。
    常郁昀是听过宋大人的名讳的,听说是个做事周全的人,万事讲究一个本分,政绩一直不错。
    “既然宋夫人有请,琳琳你便去吧,我去和宋大人见个礼,再过两刻钟,我们就登船。”常郁昀笑着道。
    得了准信,楚维琳便也不多问了,抱着霖哥儿随着柳荷入了围幔。
    里头笑语阵阵,有腼腆的,有豪爽的,叫人听着就不知不觉跟着弯了唇角。
    柳荷快步入内,福身道:“夫人,常五奶奶来了。”
    楚维琳驻足,朝坐在主位上的女子行了礼:“我刚到渡口,不晓得围幔里头的是哪家女眷,想过来问安,又怕唐突了。”
    宋夫人四十岁左右模样,一张圆脸显得很是和气,她笑着请楚维琳落座:“我听底下人说,瞧着似是常府的家徽,我便让柳荷去问一问,就怕弄错了,叫人笑话哩。”
    “若晓得围幔里的是这么亲切的夫人,我早该厚着脸皮来问安了。”
    彼此说了客套话,宋夫人又介绍了她身边的一位姑娘,见霖哥儿可爱,宋夫人笑着添了见面礼。
    宋姑娘说要更衣,暂时避了出去,楚维琳见此,猜测是宋夫人有事情与自己说,这才让宋姑娘回避了。
    对方如此慎重,楚维琳也不由端坐,让方妈妈先抱着霖哥儿出去。
    围幔里头,只剩下彼此的贴身丫鬟。
    宋夫人让柳荷从随身携带的首饰盒中取出了簪子,交给楚维琳,道:“这个簪子,五奶奶见过吗?”
    累丝蝴蝶的金簪,蝴蝶脚下还有一颗圆润的南珠。
    楚维琳捏着金簪,神色复杂。
    她认得这簪子。
    这簪子是大赵氏给常郁映准备嫁妆时新打的,呈到松龄院里时,人人都说好看,就常郁映念叨着不如换作银子。常郁映逃婚之后,楚维琳对着嫁妆册子点过箱笼,基本都留下来了,只缺了一对耳坠,一只玉镯,和这支簪子。
    这些东西应当是常郁映随身带走了的,却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宋夫人手中。
    而宋夫人特地请了自己入围幔,又把簪子拿出来给她,显然也是清楚这东西和常府有些联系的。
    可常郁映逃婚这种事,并不能随意说与外人听,楚维琳放下簪子,稳着语气问道:“这簪子,不知夫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宋夫人浅浅笑了,楚维琳这样的反应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谁家都有轻易说不得的事情,而宋夫人也不是那等追着刨根问底的性子,她道:“我夫君任渝州知府,年前时有一桩案子,是渝州城里的一个陈员外家里的姨娘跑了,还卷走了陈家不少银子细软,那姨娘在典卖的时候,被陈家家仆抓到,本来是要抓回去的,结果围观的人多,闹到了府衙里。
    照陈家说的,这是一桩很简单的案子,可那姨娘却说,她拿的本就不全是陈家的东西,尤其是这簪子,京城一等一的金石铺子才有的手艺,岂是陈家可以拿得出来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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