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后,芫荽就催着香菜赶紧回去。
    码头周围要是有适合他们年纪又好玩的娱乐场所,他还能带着妹妹到处去转转。
    实际上,这里鱼龙混杂,蛇鼠一窝。
    芫荽不敢让香菜在码头这边坐车,因为这里的车夫心眼贼多,专门欺负那种在沪市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故意拉着客人在城里兜圈子、抬高车价。要是运气不好的话——碰上那种专门打劫的车夫,会把你拉到他们事先安排好的死胡同里,堵住你的去路或是给你一记闷棍,抢走你身上携带的财物,然后扬长而去。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香菜心里对芫荽依依不舍,却也不希望他陪着自己走那么多的冤枉路。芫荽每天干活儿,就够苦够累的了。
    “哥,你别送我了,回去吧。”
    芫荽却执意要将香菜送到大街上去坐车,“没事儿,这都到了午休的点儿了,我晚点回去没关系。”
    他带着香菜横穿小路,正巧跟自码头方向来的三个码头工撞上。
    其中一人脸色蜡黄,友好的跟芫荽打招呼,“小林子啊,跟哥几个儿一块去到云梦阁睡个晌午觉吧?”
    芫荽笑着冲他们摆手,“我就不去了。”
    这三人大约是在赶路,没工夫注意到香菜。
    没几步路,他们就超到了林家兄妹的前面,然后陆陆续续的都一头扎进了挂有“云梦阁”招牌的小馆子里。
    香菜扫了一眼,发现这条路的两边大都是这样的馆子。她原以为这些都是小旅馆,事实上她把这里想的太单纯了——
    芫荽和香菜刚经过一个小馆子,那馆子门口的布帘子猛地晃动了一阵,紧接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被丢到了路上来。
    此人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乍一看像是街头要饭的,仔细去瞧,还能看到他腰上挂的木牌。他竟也是个码头工!
    随后,一个精壮的大汉撩开布帘子,从小馆子中出来。一虎背熊腰,上身只穿了一件无袖的汗衫。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他横眉怒目。瞪视着那个跌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码头工、
    他抬起大手朝那码头工一指,虎声虎气得咆哮道:“身上没有一分钱还来抽大烟!赶紧给老子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那码头工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花了半晌的时间,他那双无神又空洞的双眼才在凶神恶煞你的大汉身上聚焦。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几乎是匍匐在那大汉的身下,嘴里发出了哀求的声音......
    芫荽拽了一下香菜。“别看了,赶紧走吧。”
    一模一样的戏码几乎天天都在发生。正因为这样。芫荽不大爱到这条路上来。
    香菜如同机械一般,任由芫荽强拽着。她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她心中的诧异——
    原来这一条路上的小馆子都是烟馆!
    我的天,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毒窟!
    香菜之前竟然不知道芫荽的工作环境竟然是这么恶劣,她应该早点来这里考察一番的!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放任芫荽在这种地方工作?
    香菜甩开芫荽,心里憋着的不只是一股火气,还有心疼。“哥,我说你到哪儿找活儿干不好——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芫荽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抿了抿嘴之后,反口怨怪起香菜来:“今天要不是送你,我都不愿意往这边来!你以后少往这边来。”
    香菜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她怀疑芫荽到底明不明白他现在的处境。
    她手指着路边的一排烟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啊。”见香菜一脸的严峻,芫荽的气势弱了不少。他忙跟香菜解释,“好多人要把我骗到烟馆里去,说是干一天的活儿,去那里抽上一口大烟,就不会感觉到一点儿疲累。我当然知道大烟是害人的东西,抽多了很容易上瘾,一旦上瘾就离不开了......”
    香菜简直要无语,“既然你知道,你还在这种地方待?”
    芫荽脸上一片苦涩,却极富耐心的跟香菜说:“你没干过,是不知道这里头的行情。只要你勤快,码头工这活儿是来钱很快的。小码头上从来就不缺人手,只有这样的大码头才会有我们这样外来人的容身之处。”他又说,“其实我也没想在这地方干多长久。我就打算在这里赚够了钱之后,咱们再回到龙城去,租个房子,慢慢找爹......”
    他不仅要攒钱租房子,还是要攒钱给香菜做嫁妆呢!
    香菜才是真的有苦难言,她费尽心机和芫荽离开龙城,现在他居然说还要回去?
    咱能不能找一份好好地差事赚钱过日子?
    说来说去当初怪她不该那么冲动去得罪荣记商会的人,她当时真是脑门子被门给挤了!
    找不到林四海,他们兄妹辉老家的日子就遥遥无期。
    香菜显得恨不得立马把林四海给揪出来!
    见香菜几次张口欲言,却都没有发出半个声来,芫荽口气柔软下来,“你就别操心我那么多了。我就想现在这儿干着,等一段时间,龙城那边的风声一过,咱们就回去。到时候找个别的事做也好,一边挣钱一边打听咱爹的消息。如果实在找不到咱爹,咱们就回老家去!”
    香菜相信芫荽这话的前半部分是他出自真心,但他那最后一句话的安慰成分明显大过真心了。
    香菜有气无力的轻摇着头,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拿芫荽怎么办了。
    这时芫荽又说:“你也别把我想的太弱小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不是别人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就算人家给我糖,我也不会上当受骗的。”
    听了这话,香菜忍俊不禁,心下也生出一些感触——说不定自己真的把芫荽想的太不堪一击、太懵懂无知了。她不是已经决定了给芫荽留一点发展的空间吗?
    虽说她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定。但不放心的总归是放心不下。
    香菜板正脸说:“哥,我也不想勉强你,你自己把握好就行。你也不要太拼了,要懂得劳逸结合,不然身体肯定吃不消。你休息的时候,千万别往这种地方来。”
    终于说服了香菜一回,芫荽又骄傲又高兴。拍着胸脯说:“我这边你就放心吧。你看我这脚——”说着。他抬起曾经受过伤的左脚,“你之前就发现了吧,我都不一瘸一拐了。现在走路的姿势跟以前一样正常。就是因为我天天在码头上干活儿锻炼出来的!”
    香菜低头看着他健康的腿脚,点了点头。今天一看到芫荽,她就察觉到了。这小伙子瘦是瘦了,但是壮实了不少。干了这么些天又苦又累的活儿,还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让人不得不感叹。年轻真好!
    芫荽的伤,康复的很好。唯有这点让香菜很是欣慰。
    ......
    芫荽把香菜送到大街上,一辆黄包车打跟前经过的时候被他给拦下了。
    兄妹俩说了几句道别的话,芫荽就催着车夫赶紧把人拉走。
    待车夫拉着车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香菜回过头去,远远地看见芫荽引颈踮着脚立在一群人背后,不住的朝着一面墙上的告示张望。
    香菜急声吩咐车夫:“慢点!”
    车速慢下来。
    香菜再次扭头。却只捕捉到芫荽形色匆匆离开的背影。
    “拐回去。”
    她倒要看看让芫荽有这么大反应的告示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内容。
    香菜让车夫将车停在了张贴着告示的巷子口处,她视力很好。不用下车走近去瞧,就能看到墙上的那两张告示上的内容。
    那两张告示其实是两个寻人启事,似乎张贴的时间并没有多久,还能看到纸张上被糊状物浸染的湿痕。
    香菜对那两张寻人启事画像上的两个人的面目感到很陌生,她听见前方人群中交头接耳的声音,好像有人认出画像上的两个人都是十三号码头的码头工。
    回想起芫荽看到寻人启事的反应,香菜不禁狐疑起来。难不成芫荽跟画像上的那两个人认识?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失踪了,这事儿也太蹊跷了吧!
    更蹊跷的是,类似的失踪案件在这一片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又是欺诈又是烟馆又是失踪,羊城中不安定的因素居然这么多,看来这里的浑水要比龙城的水还深。
    从始至终,香菜都沉着脸色。她很想返回码头追上去芫荽,问问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到底是什么。曾经那么怕摊上事儿的他,怎么就非要赖在这么多事儿的地头上,他是脑子一时发热吗?
    香菜倒情愿他是脑子一时发热,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还是先回去想想对策吧。
    羊城也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要趁早撤出。
    车子摇摇晃晃,香菜心不在焉得盯着鞋帮上的污垢,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忽然之间,她觉得道路好像变狭窄了许多,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车夫把她拉到了一条胡同里。
    尽管她对羊城人生地不熟,但走过一次的路,她绝对不会忘记。今天藤彦堂带她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走过这一条路!
    她倏然抬眼,盯着了车夫颠簸的背影,意识到自己可能遇上黑心“司机”了!
    这丫是在故意带她绕远路,还是要伙同别人打劫她?
    香菜捂好了钱袋子。今儿芫荽可给了她好几百块呢,凑足了数也有两块大洋了,多多少少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发型可以乱,芫荽赚来的血汗钱可不能丢!
    香菜暗暗下了这样的决定。
    车夫故意放慢了车速,似乎察觉到背后的两道视线,他微微回过头。
    香菜发现,对方压低的帽檐下竟是一张白净的神似少年的脸孔。
    车夫开口说话了,“香菜姑娘。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小六儿——”
    让香菜惊异的是,对方的口气中透着老成,但明显还是很稚嫩。
    “谁?”香菜想不起与哪个叫“小六儿”的人有过交集。
    “我是荣记商会的......”小六儿似乎也没指望香菜听过他的大名。
    他却不知道香菜此时此刻的内心世界有多么的万马奔腾。
    尼玛,荣记商会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找上她了?
    香菜啊香菜,难不成你忘了藤二爷也是荣记商会的吗?
    要是让藤彦堂知道了这丫头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与荣记商会割裂开,将他完完全全的当成了个普通人。那他估计会高兴地连做梦都会被笑醒吧......
    香菜想了想。旋即紧张的问:“谁派你来的?”
    “......是荣爷派我来的。”
    “靠!”香菜当即咆哮,脚下更是没闲住,将踏板跺得哐哐直响。
    荣鞅这是要报仇的节奏!
    小六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怜的坼办。心里那叫一个心疼。他虽然地位卑微,好歹也是有车一族,一直以来他都很用心的在保养他这辆车......
    小六儿轻声说:“您轻点儿。”
    “轻你妹!”她都大老远躲到羊城来了,荣鞅居然还不放过她。这也太特么的记仇了吧!“你停车!我要下车!”
    “香菜姑娘,荣爷交代我的事还没办完呢......”小六儿像是吞了黄连一样。他哪知道香菜是个这么暴躁的人,偏偏还撞在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招惹她......
    “他让你办差,跟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香菜决定要跳车。
    小六儿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走“s”型曲线用胡同两边的墙堵住车门。接二连三拦下了香菜要跳车的动作。
    小六儿急急忙忙说:“是跟您没关系,跟二爷有关!您看,您脚底下是不是有个箱子——”
    香菜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车座底下有个行李箱。她将箱子从车座底下抽出来,拎在手上感觉了一下。还挺沉的。
    回头见香菜把箱子拿在了手上,小六儿就放心多了,“您只要把这个箱子带进蓝浦军校,交给藤二爷就好了。”
    香菜嘴一歪,显得十分不情愿,“你让我带回去我就带回去,我咋就那么听你的话呢?”
    小六儿心塞不已,自早上起打从藤彦堂从蓝浦军校里出来,他就一直在找机会接近藤彦堂,一路跟上对方。然后他悲催的发现,除了他意外,居然还有很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眼线跟在藤彦堂周围。
    他不得不致电荣鞅,报告这一糟糕的状况。也就是通过这通电话,他才知道香菜的身份。
    看到香菜一个人从戏园子里出来,小六儿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一样,高兴坏了。原本他以为只要把箱子交给香菜,就万事大吉了,然而——
    然而荣爷并没有告诉他原来香菜是个这么不好使唤的主儿啊!
    小六儿咬了咬牙,索性将心一横,“只要你把这个箱子交到二爷手上,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对杏眼骨碌碌的一转,快速的闪过一抹狡黠的坏笑。
    “你先停车。”
    小六儿犹豫了一下,然后将车停在了胡同的中央。
    香菜跳下车,走到小六儿跟前,将小六儿从头打量到脚。
    小六儿浑身一阵恶寒,总感觉此刻自己正像是一件被估价的商品,
    香草彪悍道:“把你身上的钱全都掏出来给我!”
    刚才她确实是在估算,估算小六儿身上带了多少钱。
    小六儿只想说:“妹妹,这画风不对劲儿吧!要打劫也是我打劫你吧!”
    尽管内心是崩溃的,小六儿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身上所有的铜板都摸了出来,乖乖的交到了香菜手上。
    捧着一大把铜元的香菜,斜睨着小六儿的裤裆方向。
    小六儿顿时感到菊部一紧,他怀疑香菜是不是有“透视眼”这种技能。他的裤裆里头确实缝了一个藏钱的小口袋。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捂着裆部,哭丧着脸央求:“姑奶奶,您就给我留一条活路吧!二爷比我有钱多了,您可以管他要啊!”
    “啧啧!看我心情!”
    香菜重新坐回到车上,将从小六儿那儿“打劫”来的零散铜元一股脑都塞进了钱袋子中。
    小六儿如蒙大赦,拉着车开启疾跑,用飞一般的速度赶往蓝浦军校。
    珍惜生命,远离香菜!珍惜生命,远离香菜!珍惜生命,远离香菜!
    重要的事说三遍!
    他以后再也不想跟这个小姑奶奶接触了,呜呜~
    小六儿这几天拉活儿挣的钱,全进了香菜的口袋。他决定回去之后,找荣鞅报销!必须得报销!
    受了委屈之后,在香菜下车之后,他还不得不说一声,“您走好。”
    香菜拎着从小六儿那儿得来的箱子,甫一进蓝浦军校的大门,就跟陆一鸣撞了个正着。
    “小林啊,这么巧,你也刚回来?”
    香菜是刚回来没错,陆一鸣这话把自己说的也是刚回来的样子。
    “放假嘛,出去转了转。”香菜很配合他的节奏。
    “你今儿到十三号码头去啦”
    香菜摆出一副很惊讶的模样,“你怎么知道我去码头啦?”
    见香菜这么直言不讳,陆一鸣抽了抽嘴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应对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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