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池神色一黯,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那是鱼妇。”
    “鱼妇?”九蘅迷惑地重复。
    “那种会自我分裂的小鱼叫做鱼妇。”
    九蘅猛地揪住了他的衣袖,睁大眼睛问:“你知道它是什么,那么是否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想到惨死的阿七和阿七娘,心中顿生悲恸,恨不能立刻将元凶抓住。
    樊池道:“它们来自那里。”伸手指向远处那座雪顶山峰的方向。“它们从山体裂隙里钻出来,沿着雪水融化汇成的河流顺流而下。比起从哪里来,目前更重要的,是它们到哪里去。”
    九蘅猛然醒悟:“对啊!这种鱼会一变十,十变百,若是沿着河道扩散出去,岂不是……”
    樊池点头:“但凡与雪水河流相通的江河湖水,沿岸均会沦为死地,水边居民要么被鱼妇寄生化作鲛尸,要么会被鲛尸咬死。”
    九蘅惊道:“鱼妇把人变成鲛尸,鲛尸又吃人吗?”
    樊池摇摇头:“不,它们只杀,不吃。鲛尸其实是已经死去的身体,不需要食物。”
    “那它们为什么要杀人?”
    “屠杀异类,占有领地,便是它们的目的。没有道理,没有人性,一种低级而凶残的妖,相当麻烦。”
    九蘅打了个寒战:“竟会有这种怪物。那么,那么……”
    她还以为只是这个小村庄遭到妖孽袭击,不曾想会有更可怕的事实。
    这时的她无暇想象这个世界面临怎样一场灾难。她只想到了弯弯曲曲穿过方府家庭院和园林的那条冰冷的人工河渠。那道渠中流淌的水是方老爷花了大笔银子开凿河渠,从城外的河道引进来的,那条河水的源头据说是来自远处高山,由峰顶的雪水融化而成,里面养着各色锦鲤,为防止它们逃跑,水渠的入水口和出水口都有竹格拦着。但那脆弱的竹格子,在鱼妇的利齿下瞬间就会被咬成碎片。
    想到这里,她的心如坠入冰窟一般。
    方府在她的心目中是个藏污纳垢、肮脏之极的所在。但是那里却有唯一一个她心有挂怀的人——弟弟仕良。一直以来她都是有些恨着仕良的,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清楚仕良是世上她唯一的亲人。
    第10章 卑鄙无耻的懦夫
    樊池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去哪里?”
    “回家。我弟弟在那里,我要回去救他。”她的声音都颤抖了,脸色发白,因恐慌睁得大大的眼中,因恐慌瞬间蓄起了泪,含而不落。
    他身高比她高出许多,蹙着眉俯视着她,眼眸中藏着看不清的沉沉意味。道:“你哪里都不该去。”
    她惊疑道:“为何?”
    “该把你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这话的意思是让她躲藏避难吗?她摇摇头:“我不能躲起来,我要回去找我弟弟。我不怕死,死我也要回去。”
    他的眼神隐隐一闪:“若是死了,倒解决问题了。”
    她一怔:“你说什么?”这时,才在他眼里分分明明看到了杀意。
    她下意识地胆寒,又觉得不可置信,怯怯后退了一步,手腕却仍被他握着。
    樊池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若是就此杀了她,就可以取回寄存在她身上的那个东西了。可是……
    白皙的皮肤下透着少女特有的洇红,水润的眼瞳,柔软的头发,纤细的手腕。精致而美丽的凡人。
    他叹了一口气,松开被他掐红的红腕。
    九蘅戒备地看着他。
    他眉一扬:“你家在何处?”
    “在瑜州。”
    “瑜州,我曾去过那里。”
    她脸上现出期待又企求的神色,望着樊池:“你那么厉害,能帮我吗?能救我弟弟吗?”
    “去便去吧,我本是佑护凡人的神啊。”他幽幽说。
    “……”九蘅忍了一忍,决定不在求人做事的当口跟他辩论,他说他是神……他说是便是吧。
    又听樊池说道:“不过要与你说好,从此刻起,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跟随在我身边,不得有片刻离开我视线。”
    “为什么?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假,可是也不该束缚我的自由啊。”
    “没有为什么。”他眉一扬,“我家养了百头神兽灵禽,就差一个凡人了,我决定收你为灵宠。”
    原来是没把她当人看,而是视作宠物了?她抗议道:“凭什么……”
    他脸一冷:“神的旨意,你听从便是。若有异意,我就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
    这人是疯的吧?老是自称神。九蘅心一横,决定顺着他,毕竟需要他帮忙。“灵宠便灵宠。不过寸步不离可做不到,毕竟男女有别,如厕什么的可不能被监视着。”
    樊池蹙下眉:“凡人真麻烦。走吧。”顺手便拖起了她的手,朝着瑜州的方向走去。他脚步飞快,若不是他拉着,她难免追得辛苦。此时情势紧急,也就不拘小节,拉着就拉着吧。可是他的神态是如此轻松,不羞涩,不尴尬,不轻佻,让九蘅觉得,自己是他牵的一条狗……的错觉。
    还真是把她当宠物遛了啊!
    忽听樊池道:“今日我身体不适,否则驭起驾云之术,片刻间就到了。”一边说着,一边傲气地扫了她一眼,生怕她不知道他多厉害的样子。
    九蘅心中说,您吹,您接着吹!揭穿不是,奉承也不是,只好发出一声干笑:“呵呵!”
    两人走了半日多,黄昏时分才远远望见瑜州,有几名百姓拖家带口沿路跑来,个个神色惊慌,妇人孩子满面泪痕。九蘅急忙迎上去拦住一名商贩打扮中年男子:“大叔,城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男子恐惧得声音都变调了:“有妖怪,到处是长鱼尾巴的妖怪,快跑,快跑!”
    樊池高声道:“你们往旱地高处走,切记远离水边。那些鲛尸不喜干旱,长时间缺水也会死掉的。”
    几名百姓听到这话,心神略定,朝着远郊的丘陵地带走去了。
    二人迎着逃难出来的人朝瑜州城的城门走去,一路上遇到数百个跑出来的人,二人不断大声告知行人要逃往旱地。
    九蘅心下焦灼,拔腿跑了起来。城门半开着,守卫也跑光了,时不时有百姓从门里跑出来。九蘅想也不想就冲进去,突然迎面一阵腥风,竟从门后正面冲来一只鲛尸。这鲛尸满头凌乱白发,是个老妪化成,凶恶地扑上来!
    蓝色光弧闪过,老妪断成两截,分落两边。樊池一手提着他那把蓝光隐隐的宽剑,一手抓住她的手腕,蹙眉道:“不要莽撞。”
    她顾不上道谢,拉着他急急忙忙赶往方府。瑜州城内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血迹,张望一下就可以看到数具尸体,脖颈处被撕裂出巨大的伤口,几乎断裂。显然鲛尸习惯攻击人的颈部。除了尸体,城内空荡荡的,活着的想逃的已逃出城去,不敢逃的被困在家里,一双双恐惧的眼睛在窗后张望着。时不时有形状各异的鲛尸扑来,樊池一路斩杀,九蘅跟在他身后,把手招在嘴边,大声警告人们关好门窗,切勿出来。
    他们来到方府前时,发现朱门紧闭。九蘅急忙上去拍门,里面毫无反应。
    樊池道:“应该是出事了。跟我来。”将她往身边一拉,后退几步,托着她的腰,轻轻一跃,九蘅只觉身体一轻,就被他带着翻越了两丈高的墙头,轻飘飘落进墙内。九蘅惊叹道:“你还会轻功!”忽然发现他背部微微前倾,面露隐忍之色。她问道:“你怎么了?”
    樊池缓了一阵,神色恢复轻松,只是唇色有些苍白,微笑了一下:“这不是轻功,是飞腾的仙术。仙术用得急了,岔了气。”
    “……。”九蘅简直不知道这话如何接。还飞腾仙术,会飞腾仙术,飞来瑜州府不就得了吗,还用得着步行这么久?用仙术还会岔气?!……但此时她可没功夫计较这个。此时的方府一片寂静沉闷,到处凌乱不堪,倒毙着几具尸体。她急忙跑近尸体查看,都是衙役和家丁,死状甚惨,却没有发现仕良。樊池忙跟上去,提醒道:“小心有鲛尸!”
    不过他们在偌大的府邸里转了许久,没见到一个活人,也没见到一只鲛尸。只是穿过各院的景观水渠里,有密密的细鱼急促游动着,让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方府这种有财有势的富有人家,才有能力把雪山水引到家里来,本是彰显财富地位,不料引进了灭顶之灾。
    九蘅在屋子间转了一阵,急得喊起来:“仕良!仕良!”
    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回应,是呼救的声音。九蘅站住侧耳听了一下,发觉声音是从后面的园林传来的,急忙跑去。
    樊池向她低喊道:“当心,不得接近他人!”
    九蘅哪里还听得到,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到亭台楼阁的园林里,很快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嘶嘶声。沿着石子曲径转了几道,就看到一处水池里翻滚爬动着二十多只鲛尸,它们长着她熟悉的脸。她甚至看到了那个管家,他原本刁钻的脸只有呆滞而疯狂的表情了。
    水中假山上的一处高高的亭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叫声,九蘅听出是殷氏的声音。想来是因为那里高,人们被鲛尸撵得只想往高处躲避,所以才从一道与岸边相连的小石梁跑上去的。
    亭外站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家丁,甚是勇猛,把爬上去的鲛尸砍下去。好在那亭阁门口的石阶甚窄,鲛尸只能同时爬上去一两只。但他一个人也是撑不了多久的,眼看着要被扯着脚脖子拖下去,险象环生。九蘅认得那家丁,名叫唐东。平日里板着脸不太说话,看不出原来这般勇猛!她拔腿就沿着石梁跑了上去。
    樊池的目光先锁在唐东脸上,正想跟上去,胸口突然痛楚袭来,胸闷气短,竟一个踉跄单膝跪地。眼看着九蘅独自跑上假山去,脚边不断有鲛尸的手爪险险划过,而他眼前阵阵发黑,竟不能上前护她。情急之下,对着那家丁努力大声道:“鲛尸只有以腰斩才能彻底杀死!”
    唐东正因鲛尸如何也杀不死而恐惧无措,听了这话,反应甚快,手起刀落,将扑上来的一只披头散发的鲛尸腰斩,那鲛尸变成两截落下水中沉下。
    唐东累得说不出话,对樊池点了一下头表达谢意。
    水中鲛尸被震慑了一下,攻势略减,九蘅趁机跑上石梁,一推门,里面的人在用力抵住门,推不开。她拍门喊道:“是我,仕良,我来救你了!”
    门开了,她一步闯进去,忙忙地把屋里的人看了一遍。屋子里只藏了两个人。
    方老爷,殷氏,两个人挤成一团,吓得都愣怔了。殷氏呆呆看了九蘅许久,仿佛才认出来,拉着她就哭:“女儿,女儿啊,你来救我了啊!”
    九蘅一把扳住殷氏的肩膀,问道:“仕良呢?”
    殷氏眼光立刻躲闪起来:“仕良?……我没有看到他……这些妖怪追我们,我都吓傻了,哪能顾得上他?”
    九蘅猛地将她推倒在地,厉声道:“他把你当成母亲,生死关头,你竟然只顾自己逃生?”转身就薅起跪坐在地上的方老爷的衣领,质问道:“你呢?你也不管你儿子吗?”
    方老爷抬起脸来,竟然满脸是泪。他颤抖着声音道:“我太怕了,女儿,我太怕了。”
    “懦夫!”九蘅抬起了手,狠狠抽了父亲一个耳光。她的心中充满绝望,仕良一个孩子落单,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第11章 脱衣服检查身体
    九蘅的脸上坠下冰冷的泪滴。她不可思议地盯着父亲的脸,想象着仕良最后一刻的恐惧和绝望,心中如被毒焰烧灼。她缓缓松开父亲的衣领,一步步后退。方老爷跪行着靠近她:“女儿,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如果开了门,我也会死啊。你救救我,救救我……带我出去……”拉住了九蘅的手。
    “滚。”九蘅用力推出,将这个老朽又无人性的人推倒在地。
    她退到门外,毫不犹豫地就折返往回走,却发现石梁上爬上一只鲛人,拦住了退路。唐东率先走上石梁,将鲛人砍了下去。九蘅赶紧跟上,身后突然响起殷氏尖利的嗓音:“让开!”背部被猛地一推,顿时失去平衡,摔下去之前仓惶回头,看到殷氏气急败坏的脸。
    九蘅在窄窄的石梁上站不住脚,向着翻滚着鲛尸的池中坠去。
    坠到半空,腰间突然一紧,身边多了一人,箍住了她的腰身。睁开吓得闭上的眼睛,竟看到了樊池近在分寸的侧颜。樊池托着她,足尖在池中鲛尸的脑袋上点了一下,折转方向,轻飘飘落在岸边。
    九蘅紧张得抓着他的衣服尚未回过神来,就听石梁上传来惊呼声。抬头看去,只见方老爷也跑上石梁,急着与殷氏抢道,竟将殷氏撞得横飞出去!殷氏跌落之前,一把揪住了方老爷的衣服,二人纠缠着跌入鲛尸密布的池水中,嘶声惨呼,然后瞬间中止。殷氏被鲛尸咬断脖颈,方老爷被拖进水中,鱼妇钻进经脉,身体在水中痛苦翻滚,用不了一会,又会是一个丑陋的鲛尸。九蘅捂着耳朵闭上了眼睛,不想听不想看,心中只余一片苍白空洞。
    樊池忽然拉着她躲了一下,一只鲛尸的大嘴在她脸侧咔地咬空,腥气扑面。樊池挥剑将它斩断,握了一下她的手,道:“打起精神来。”
    她茫茫然看着他道:“打起精神做什么?仕良死了——变成鲛尸了,或是死了。我唯一的亲人没有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报仇啊!”他大声道,“杀光这些怪物,然后找到鱼妇的老祖,给你弟弟报仇!”
    她眼中一灼:“鱼妇的老祖?”
    “没错!它便是鱼妇之灾的源头。”
    “你能带我去找它吗?”
    “我们要先活着从这里出去,才能去报仇啊!”樊池一边杀一边说,已有些喘不上气。
    九蘅道:“你不是神仙吗?”
    “神仙也是会死的啊!”樊池怒道,“你们方府到底有多少人,怎么这么多鲛尸啊!”远处池水中的鲛尸也纷纷爬来了……
    九蘅道:“共计两百来口……”
    旁边突然朝她飞来一把刀!樊池劈手截住,身影一闪,刀锋已横在唐东咽喉,森然道:“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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