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惊阙道:“母亲素来不管事。”
    就是?说他娘没什么存在感, 在与不在,没有?什么区别。
    江颂月没法理解这样的血亲关系。倘使她父母在世?, 她是?绝不会与父母这样疏离的。
    “你也这样觉得吗?”
    说话时有?阵风吹来,掀起江颂月鬓边的碎发,让她暂时停下脚步, 松开了闻人惊阙。
    将碎发抚至耳后,她再踮起脚将闻人惊阙颊边被吹乱的发抚了抚。
    闻人惊阙的手顺势抬起, 扶住她的胳膊肘,被她的宽袖遮住。
    “没印象了。”他说道,“我对她的记忆只有?十五岁之前屈指可数的几面,太久远了,记不清了。”
    江颂月有?点为未曾谋面的婆母难过,叹了声气,手放下时顺便把?闻人惊阙的袖口抻了两下。
    她想要爹娘,可惜爹娘死的早。
    闻人惊阙有?爹娘,可惜有?与没有?一个样。
    遗憾时,听不远处有?人笑道:“今日不是?要去江府?你们?倒是?不急。”
    江颂月回头,瞧见被风吹得簌簌摇曳的景观竹附近,有?一个眉眼温柔的年轻妇人,身着云绣雾蓝织锦裙,外?罩银色的牡丹薄绒披风,宽松的衣物遮不住她腹部的隆起。
    是?袁书屏,身边跟着面色不虞的闻人雨棠。
    “三嫂。”江颂月牵着闻人惊阙转身,与她行礼。
    袁书屏由侍女扶着走来,目光向?两人袖下牵着的手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道:“今日怕是?要落雨,快些去吧,以免归来不便。”
    已与长辈请示过,随时可以启程,江颂月打着晚去不回的主意呢,巴不得快些落雨,根本不急。
    但这话不能?说。
    她瞟向?闻人惊阙。
    “这就去。”闻人惊阙笑着说道,“今日天寒风大,三嫂身子?重,当心着凉。”
    与袁书屏寒暄后,江颂月看向?闻人雨棠。
    放在以往,闻人雨棠早该出声找茬了,如今江颂月成了她的五嫂,身份比她高,她才没吭声,就是?面色很?是?难看。
    江颂月不想闹笑话,冲她微微颔首,把?长嫂的姿态摆出来,应付过去就得了。
    两人关系素来不好,袁书屏是?知晓的,见状不好说什么,但面前还有?个闻人惊阙,做妹妹的见到眼盲的兄长,一句话不吭假装不存在,那就是?闻人雨棠的不是?了。
    她这亲嫂嫂没看住妹妹,也有?些责任。
    袁书屏沉下脸看向?闻人雨棠。
    闻人雨棠这才不情愿地福身,“五哥。”
    闻人惊阙恍悟,“六妹也在?你不出声,五哥还真不知道呢。”
    这句说完,袁书屏眉头一皱,再次无声向?闻人雨棠施压。
    闻人雨棠这一个多月来屡次受罚,是?学?乖了点儿?,但心中委屈不减,她憋屈地找了个理由,闷闷道:“我在看五嫂呢,没来得及与五哥说话。”
    “是?吗?”闻人惊阙闻言笑起,仿若对两个姑娘的不合全然不知,问,“看了这么久,是?觉得你五嫂貌美吗?”
    “……嗯……”
    相识三载,江颂月头一次听见闻人雨棠说她的好话。
    这简单一个“嗯”字,能?让她心梗上三个月,午夜梦回,估摸着想重回今日,扇自己几巴掌。
    江颂月心里舒爽,但见好就收,挽着闻人惊阙的手微微用力。
    后者察觉她的意思,道:“你五嫂与我今日有?正事要做,你想找她说话,改日提早约吧。”
    闻人雨棠咬牙切齿地应下,与他二人道别。
    等?二人走远了,她才怒气冲冲道:“我想与江颂月说话?也不想想她什么出身,她配与我说话吗!”
    袁书屏遥望着远处,没有?理她。
    庭院被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秋风肆虐,吹得枯叶飘零,在这一片晦暗颜色中,只有?两道鲜艳色彩。
    新婚夫妻今日第一次回娘家,都是?盛装打扮过的,两人挽手并行,衣袂在风中翻飞,远看着,好比风中比翼双飞的彩蝶,好不亲昵自在。
    “我真想不明白五哥为什么要娶她?祖父也是?,怎么能?答应……”
    闻人雨棠说了半天,一句赞同也没得到,发现袁书屏盯着前方?发呆,也看了过去。
    看清后,她脸一皱,鄙夷道:“大庭广众之下就如此拉拉扯扯,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真不知羞耻!”
    “你五哥看不见,不让人扶着,如何走路?”
    “那也不至于让江颂月来扶,前日我就想说了,那么多族亲长辈都在呢,江颂月竟一点不避嫌地与五哥牵手,开席的时候,我瞧着她都恨不得上手去喂我五哥了……怎么会有?这么寡廉鲜耻的人!”
    袁书屏想起来了,那日江颂月全程小声与闻人惊阙说话,问他想吃什么,不断地给?他夹菜。
    她大着肚子?呢,夹菜也不方?便,可闻人慕松一眼没多看她,给?她夹菜的只有?婆母和侍婢。
    “人家是?夫妻。”她道。
    “夫妻又怎么样?三嫂你肚子?这么大了,也没要三哥来扶啊。”闻人雨棠说得斩钉截铁,“那江颂月以前看我五哥的眼神就不对,定是?早就打五哥的主意了……”
    袁书屏心上被刺了一刀,心绪沉闷,已听不进她的话了。
    三嫂你肚子?这么大了,也没要三哥来扶啊。——她不想吗?是?他不愿意。
    闻人慕松就是?一块冰,人前不曾对任何人表现出亲近之意。
    有?人羡慕她得了个英俊且忠贞不二的夫婿,可谁又知晓,他这夫婿人后与人前是?一样的冰冷呢?
    袁书屏再往前看,见江颂月二人已走到围着护栏的折桥上。
    一身鲜艳石榴红裙的江颂月松开了闻人惊阙,绕到前面倒退着走路,闻人惊阙既无竹杖,也没人搀扶,由着她声音的指引顺利跟上。
    袁书屏看得艳羡,心道,若是?闻人慕松也能?瞎上一回就好了。
    闻人雨棠对她所想一无所知,还在责骂江颂月,“依我看,什么夜鸦山匪都是?假的,五哥眼睛受伤就是?江颂月一手策划的!”
    .
    车撵尚未停稳,管家就带着人跑出来,殷切迎着江颂月与闻人惊阙。
    他们?这边被簇拥着去见江老夫人,另一边,侍女气喘吁吁,先一步跑去内院传信。
    “来了来了,带了许多礼,两人还是?牵着手过来的!”
    “当真?”
    “真的!可亲密了!”
    江老夫人喜不自禁,忙拄着拐杖往厅外?走,到了外?面没眺望到夫妻二人的影子?,赶紧又喊侍女上茶点,让人检查她的衣着可还得体?。
    侍女道:“老夫人您忘啦,咱新姑爷看不见的。”
    江老夫人“嗨呀”一声,道:“我怎么和丫头犯了一样的错!”
    侍女纷纷捂嘴笑,只云翘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一板一眼问:“缘宝阁那事已瞒了三日,今日能?告诉县主了吗?”
    江老夫人的笑立刻止住了。
    江颂月大婚当晚,缘宝阁后院走水。
    幸得下人起夜及早发现,火势很?快被扑灭,并未引起伤亡,连走水这事都没传出去,可江颂月想用来做喜服的那批鲛鱼锦出了意外?。
    掌柜的不敢在那会儿?去国公府找江颂月,就找到江老夫人这里。老夫人做主,让所有?人对此保持缄默,一切等?新姑爷登门之后再说。
    今日新姑爷登门。
    “用过午膳再说!”江老夫人一锤定音。
    江颂月与闻人惊阙到了花厅,见到的便是?一张张喜上眉梢的笑脸,可见江府所有?人对这位盲眼姑爷都十分满意。
    给?江老夫人敬了茶,几人在花厅闲聊。
    闻人惊阙长得俊,又爱笑,这边亲昵地接受江颂月的照顾,那边一口一个祖母,把?江老夫人哄得合不拢嘴。
    同时他手上也没停,仔细剥着核桃,小块的果?肉自己吃下,囫囵的放在盘子?里,堆满半个碟子?,再推给?江颂月。
    江颂月脸红地接过,一半分给?祖母,一半放在自己面前。
    核桃果?肉饱满香酥,偶尔带有?一丝淡淡的苦味,但江颂月只觉得甜了。
    祖父去世?后,她只剩下一个亲人。没想到几年过去,现在多了一个,还这样温柔体?贴。
    江颂月看着最亲密的两人,心里的欢喜难以言表。
    江老夫人也高兴,这么俊俏、识礼数、知道疼妻子?的年轻人,怎么就让她孙女儿?捡到了呢?
    真是?菩萨保佑!
    闲谈了会儿?,江颂月忽然记起一件事,与江老夫人做口型:先前说过让你好好看看他,我做到了吧?俊不俊?
    “……不冷不冷,府里人多,都尽心着呢……”江老夫人嘴上与闻人惊阙说着话,眼神与江颂月汇合,一个劲儿?点头,就差把?“俊”这个字说出口了。
    闻人惊阙只当自己是?个真瞎子?,对祖孙俩的互动视若无睹,继续温声道:“祖母若是?有?事,尽管让人去府中通传,说一声我就来了。不必顾虑,左右我在府中也是?闲着。”
    “哎,好孩子?……”
    说这句话时,江颂月朝着闻人惊阙脸上使眼色,江老夫人看过去,被那风流眉眼分了心神,答得有?些敷衍。
    江颂月见状,直接开口:“玉镜别动,你脸上沾了点儿?棉絮,我给?你擦掉。”
    她站起来,来到闻人惊阙面前,一手托着他下巴让他仰脸,另一手招呼江老夫人上前来。
    ——上前来,近距离仔细看看他有?多俊俏。
    江老夫人也不怕臊,赶忙让侍女将她搀扶起,轻手轻脚地靠近了。
    一老一小两张脸无声凑到闻人惊阙眼前。
    江老夫人花白的鬓发、江颂月乌黑的卷睫,纤毫毕现到他能?数出来,还得假装没看见。
    闻人惊阙心中默然,目光涣散着,顺着江颂月的手仰起头,以方?便这祖孙俩观赏。
    如何?——江颂月骄傲地冲江老夫人抬下巴。
    江老夫人面露赞叹,看着被她大大方?方?摸着脸、不躲不闪的闻人惊阙,欣慰又钦佩地点头,一脸“我孙女儿?出息了”的表情。
    就连侧面扶着江老夫人的侍女,都一脸快按捺不住的欣喜与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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