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他已经不算是人了。说不定也没有痛觉。”
    “他帮助了我们,是英雄。我们不能辜负他的心意,快点离开吧。”
    脑海里一阵尖锐的刺痛,那股咬噬般的痛苦在众人的脑海里出现,最后转变成清晰的命令——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他们像是被控制的皮影人,在这股强大的精神压力之下,无知无觉地朝着镇口的方向逃窜。
    林樾面对巨型蜘蛛的围困,眼神始终胶着在徐昭的身上,他的面部呈现诡异的割裂感。
    一面是雏鸟般的眷恋,一面是毒蛇般的阴冷。少年白皙的面部洒满黑色黏液,带着臭气的味道,是他以往最厌恶的,可他在这种时候,整颗心却栓在徐昭的身上。
    她会怎么做呢?
    心里知道答案,可看着她朝着自己奔来的时候,漫天的喜悦遮住卑劣的自厌。他感到一股灼热的暖流在血管里流淌,眼泪滑落,他被巨型蜘蛛的螯肢刺穿皮肉。
    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浓烈兴奋,兴奋感烧灼肺腑,他的视线几近露骨的黏连在徐昭奔来的身影上。
    徐昭。徐昭。徐昭。
    你那么好?我怎么舍得放手。
    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的脏物,竟然也敢肖想明月。他后背靠着粗壮的古木,任由蜘蛛的螯肢刺穿血肉,疼痛感袭来的瞬间,那股自责歉疚没能减轻,反而越发浓烈。
    他卑劣地、殷切地盼望。徐昭能够用温暖的掌心拢起他破碎的肢体,能够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安抚。他渴望她的怀抱,渴望她的关心,更渴望她的……
    他艰难地咽下酸涩的泪珠,露出抹凄凉的笑:“徐昭,你还过来做什么,我这副样子,死就死了,你没必要留在这里,跟着他们离开吧。就让我……”
    他的身子滑落,表情带着深深的眷念:“……就让我死了吧。”
    不适感越来越强烈。脑海仿佛有团乱麻急需梳理。赵文清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没和她说半句话,便匆匆地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软倒在血泊里的林樾,徐昭的眼底流露出怀疑的神色,紧接着便被心疼取代。她暂时抛开心底疑惑,挥着长棍刺过去,拨开巨型蜘蛛,攥住林樾的手腕。
    “别说死不死的。有我在,你不能死,要好好地活着。”
    第153章 蜘蛛40
    林樾像破布娃娃般靠着古木, 胸膛被螯肢戳了洞,浓稠的鲜血涌出来,血液仿佛滚烫的岩浆, 沿着胸口滑落到地面, 血液的味道引来更多的巨型蜘蛛。
    徐昭被血刺痛眼睛,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闪身挡在他的面前, 另只手扬起砍断袭来的螯肢。
    林樾的身体可以自愈。那次她亲眼见到过林樾被巨型蜘蛛啃噬,半边身子都快要折断, 他仍旧能够恢复。这次的情况和那次不相上下,想到林樾此刻忍受的痛苦,徐昭咬紧牙关,愤恨地砍砸涌来的巨型蜘蛛。
    林樾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在看到他被巨型蜘蛛围困, 心底的天秤自然而然地倾倒。没有比林樾更重要的事情,哪怕意识到她的能力和巨型蜘蛛没有可比性, 她还是要拼着微弱的可能回到林樾的身边,哪怕最后的结局是葬身,她也不后悔。
    徐昭被逼得后退,后背贴着林樾。她回过头,笑着说:“你别怕。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也不算孤单。”
    林樾的一只手被徐昭牵着, 空余的那只手攥住她的衣角, 胸腔破开的洞口涌来阵阵凉风, 这股凉风没能使他清醒, 反而越发产生置身熔浆般的炙烤,烤得他的脑子都有些昏沉。
    直勾勾地盯着徐昭的笑颜, 黑色液体溅落在她的身上,浓郁恶臭的气息,有雄性蜘蛛,亦有雌性蜘蛛。雌性蜘蛛的战斗力强悍于雄性,硕大的螯肢险些划破徐昭的手臂,林樾猛地从那股飘飘然的兴奋里回过神。
    小声许诺:“徐昭。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一点伤口都不会有的。”蛛丝缠绕住徐昭的身体。林樾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攥着徐昭衣角的手,拢住自己的胸腔。
    徐昭抱着必死的决心,毕竟蜘蛛的数量庞大,她没有能力对抗。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巨型蜘蛛的动作渐渐呆滞,仿佛被控制心神,相互扭打在一处。
    徐昭连忙扶着林樾,匆匆离开这里。
    ……
    徐昭的身上溅上了蜘蛛的血,还有林樾的血。她倒是没有受伤,和林樾回到草屋。把他送到网兜里,找出药品,转身就看见林樾拢着胸膛,弯腰烧水。
    “你……你回网兜里躺着,都成什么样了,还烧水干什么,你想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做。”徐昭抢过林樾手中的木柴,催着他躺回网兜。
    林樾身形瘦削,此刻更是不成样子,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最严重的是他的胸膛,破了大口,血液汩汩冒着。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可林樾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装满细碎的星星。
    “……徐昭,是我没用。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离开黑水镇,很快就能回到你的家了吧。我,我对不起你,你不应该回来救我……我这副样子,本就是苟活。死了就死了。”
    一番话,有真意,有虚假。
    徐昭凝神盯着他。
    她想到了一个细节。在森林里的时候,她只当林樾舍不得自己,便没有计较,当时她的脚腕手腕缠满了蛛丝,没有妨碍走路,她没管。可再结合林樾的这番话,她不禁疑惑——林樾真的希望她离开吗?
    或许这样询问有些不准确。他们是朋友,在黑水镇可谓是相依为命,无论再善良的人都有私心。林樾不希望她离开是情理之中,但就像那句话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们早晚有分别的那一天,应该学着习惯和放手。这是朋友间的相处。
    徐昭却从混乱的思绪中慢慢理出一句,有些阴暗有些恶劣的想法——林樾愿意放手送她离开吗?
    前者是被动的,面对和朋友分别的无奈不舍。
    后者是强势,不愿意朋友离开,那便想尽办法留住她。
    几乎是产生想法的瞬间,徐昭便觉得后脊一股股凉意袭来,她打了一个颤。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别再说死不死的话。我们安全回来了,谁都不能死。对了,你伤得这么严重,我记得上一次你吃掉了那只巨型蜘蛛。巨型蜘蛛能够帮助你恢复吗?”
    林樾担心她会觉得恶心,犹豫了会儿,诚实地点了点头。
    徐昭说:“真不该这样回来。森林里有那么多蜘蛛尸体,你……”目光在林樾残败的躯体转了一圈,果断地说:“……你待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几只蜘蛛尸体带回来。”
    “森林太危险。我用普通药品就好,徐昭,徐昭你回来……”林樾追过去,血液流满地,他起来得急,撞到门框,闷哼了声,虚虚地扶着墙壁盯着她的背影。
    徐昭一路来到森林,平安无事。她扯落缠在脚腕的蛛丝,把蛛丝交错成绳子粗细,一次性绑住四只蜘蛛尸体,拖着它们回到草屋。回去的路上,仍旧平安无事。
    远远看到林樾站在屋外,地面留有水渍。
    徐昭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将蜘蛛拖到他面前,平息了下呼吸,语气尽量平缓:“……跟你说了回到网兜里,你站在外面干什么?”
    林樾面色苍白,扯出抹讨好的笑容。
    “我看不到你我就心慌。”
    徐昭嗯了声。
    林樾观察徐昭的神色,发现她眉宇稍有些冷,他内心忐忑不安,不自觉地绞紧指腹,小心翼翼地说:“你的身上溅了蜘蛛的血。我烧好水了,是温的,你要清洗吗?”
    徐昭闻了下,味道很冲,便交代:“你把这几只蜘蛛吃掉,不够的话我再去拿。”她扯出抹满含深意的笑容,林樾被晃了下眼睛,呆呆愣愣地盯着她,听她说:“……森林里不危险,很安全,或许是,嗯……冥冥中有人保护我?别发呆了,快点吃掉蜘蛛,站在风口里疼不疼?”
    林樾连忙说:“不疼,不疼的,”说完又反口:“疼,只有一点疼。”
    徐昭笑出声。
    林樾骤然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想要弥补。徐昭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到蛛网交缠形成的密闭空间里,那里有个木桶,里面已经装满兑好的温水。徐昭脱了脏衣服,舀着水往身上浇,水声落在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一会儿笑笑一会儿又皱起眉头。
    林樾捧着蜘蛛的尸体,牙齿刺进去,喝干净。再捧着下一只,牙齿刺进去,喝干净。机械性地重复着,直到全部解决。蜘蛛的血肉补充流逝的能量,他站起来,用剩下的水洗干净双手。神情阴郁地盯着密集的蛛网隔出的洗漱空间。
    他是虚伪卑鄙,可身上的伤口不是作假,稍微扯到便是摧肝裂胆的痛苦。
    好在徐昭还在身边,赵文清也已经离开这里。再没有人会打扰他们,只有他和徐昭两个。这样想想,那些痛苦便不足为提。
    徐昭收拾干净,林樾已经躺进网兜里。网兜是他新织的,蜕皮的网兜呈现椭圆形,蛛网密集,像一颗金黄色的蛋坠在角落。新织造的网兜是宽口的,形状像是吊床。大概有两米的宽度。
    林樾洗干净身上的脏污,却没办法控制伤口冒出的血液,最严重的胸口,皮肉绽裂,看着都疼。他却无知无觉地躺在网面上,悄悄地探头盯着徐昭。
    和徐昭的目光对视上,秀气的脖颈微微颔起来,遮住滚动的喉结,眼神透露着讨好。
    “你洗完啦。水放在外面不要动,我睡一觉养好伤,我来收拾。”
    徐昭用毛巾擦着头发:“水已经倒掉了。你躺好不要动,我给你上药。”
    因为她这句话,林樾的脸上漫开笑意,眼巴巴地等着。甚至将伤得最严重的胸膛正对着徐昭,那里涌出很多的血液,他感到有点疼。这股疼却仿佛是沾着蜜糖的山楂,尽管山楂酸涩,可因为糖衣的包裹,便显得甜滋滋的。甜到他眼睛弯起来,蜘蛛步足柔顺地搭在蛛网上,静悄悄地,像只无声蛰伏在墙角的小蜘蛛。
    黑亮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心仪的爱人。
    徐昭擦完头发,又开始整理背包,整理完背包,又开始整理床铺,她是准备今天离开黑水镇的。床板上的被褥都叠起来了,走不了,只能再把被褥重新铺好。
    林樾受了很严重的伤,她当然是心疼的。本应该第一时间给他处理伤口,可林樾自己有手,非要她帮忙处理?好吧,这也没什么,她只是被猜测弄得有些凌乱。一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林樾。
    或许……都是她的胡乱猜测呢?林樾仍旧是善良温柔,还有些可怜的人。
    带着点气恼地想——先慢慢等着吧!
    徐昭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林樾却在蜜罐里渐渐醒神,焦躁不安地盯着她,见她仍然在忙着,便抿着唇等了好一会儿,数着时间,过去两分钟她还是没有要过来的迹象,他就轻轻地喊了声疼。
    她没听见。
    林樾急得眼睛有些红,抓着蛛网,探头看她:“徐昭,徐昭你能给我上药吗?”
    徐昭放下手里的活,挑眉看他:“很疼?”
    “嗯,”这是实话,林樾白着脸,睫毛眨动间带起晶莹的泪珠,挂在上面。像是被欺负的样子,他着重强调:“……胸膛这里被蜘蛛的螯肢贯穿,不敢动,稍微一动就像是要撕裂了。”
    徐昭懊恼,尽管有些猜测颠覆她的认知,可和林樾相处的日子不是作假,他如今受了很严重的伤,她竟然冷眼旁观?
    “你躺好别动,我这就过去。”徐昭拎着装满药品的背包,爬到网兜里。
    林樾早就乖乖地躺好,网兜蛛丝柔软,他可以平躺在上面,大肚子坠在下面,把蛛网撑出一个新的椭圆形的蛋。八根步足贴着蛛丝,他明明是织网的捕食者,此刻躺在里面,有几分像是落网的猎物。
    他的心脏随着徐昭的靠近怦怦跳动。他有些害怕会跳出来,胸膛那里正好破了洞,他抿着唇腼腆地笑起来。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可他控制不住,徐昭靠近他,他便感觉浑身的血液、脏腑都竭尽全力地想要贴近她。
    哪怕只是轻轻地触碰,都能让他满足叹息。
    “笑什么?”徐昭问他。
    林樾咬住唇,红着脸否认:“没……没笑。”
    吊床式样的网兜不像椭圆形的网兜密实。和林樾单独待在里面,减轻了紧张和羞耻感。徐昭尽量强迫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他的身体经过变异,伤口虽然不至于致命,但他到底还保留人类的意识和部分躯体,这部分躯体受伤依然会疼,会发脓溃烂。
    徐昭放轻动作给他上药,裹上纱布。林樾在她的手底下乖顺得像只被驯养的白兔子,药水触及到伤口,他疼了也不喊,使劲咬着唇,疼得严重,嗓子里渗出声微弱的口申吟。
    步足搭着蛛网。颤抖得狠了,整张蛛网都被他弄得晃动起来。这个时候,徐昭就不得不稳定身形,等蛛网停止晃动,再继续给他上药。
    林樾眼里泛着水光,看她的目光温软依赖,越发像只无害的兔子。
    徐昭凝神盯着他,忽而笑起来:“本来以为今天能够离开黑水镇,”林樾猛地僵硬起来,视线投过来,像只翅膀受伤却挣扎在空中的飞鸟,颤颤巍巍的。
    她垂下眼,继续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黑水镇到青城市,路程需要四五个小时。晚上就能回到家,虽然黑水镇给我的印象很差劲,但是林樾,你对我很重要。我都想好了,回去休息几天,便把周围的你能够用到的东西打包送过来,我说的红豆饼,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你想尝尝吗?”
    林樾含糊地应了声,躲开她的目光,试探地牵住她的手腕。蛛丝紧接着便缠住她的腕部,缠绕得无声无息。他的侧脸紧接着贴过去,轻轻地贴住她撑着蛛网的手背。
    感受着属于徐昭的温暖。他的不安躁动的心没能受到安抚,反而越发激烈地颤抖起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起。他不想听徐昭过多的谈论之前的生活,或者是离开黑水镇之后的生活,他想……他想牢牢地牵住徐昭,就像此刻,握紧她的手,用蛛丝缠绕着她,要她永远不能离开他。
    “徐昭,”林樾蹭了蹭徐昭的手背,伤口增加他的虚弱,他此刻更像是被暴雨淋湿的雏鸟,眼底满是眷恋依赖:“……我好疼,浑身都疼……”
    徐昭眼底无波无澜,弯腰,抽出被他贴着的手,在林樾骤然抬起的不安的眼神中,慢慢地用掌心贴住他的脸颊。
    白嫩精致的侧脸。贴住的瞬间,林樾颤抖了一下,流露出巨大的喜悦,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竭尽全力想要得到她的喜爱。
    徐昭垂眼,问他:“你想我怎么做?”她唇角微微勾起来,有些冷清的笑容,嗓音却温柔哄骗:“……你想我怎么做,你才能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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