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如疑惑地往里探, 房屋中很安静, 听不到声响。
    直到看到沙发上阖眼休息的景煜屹, 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舒服?”看他这幅蹙眉不语的模样, 她加快步子走过去, 把挎包取下放在一边。
    再次探着他额头的温度,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今天喝了几次药?”
    “一次。”
    “我提醒你要喝几次?”
    “三次。”
    “……”
    他倒是很诚实。
    也就早上起床难受, 记得喝过一次药, 接下来就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完璧如气结, 却说不出数落他的话。
    气闷盯了他半晌, “我去帮你泡药。”
    景煜屹生病时思绪似乎比平常迟缓, 语气也没有那么昂扬。
    见她起身要走,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捉住她的一只手腕。
    完璧如停下来,莫名地看他一眼,“你干嘛。”
    他盯着她,突然温吞着开口,“想睡觉。”
    男人音调低沉,语气缓慢,平生出一股可怜劲儿。
    大概生病的人心理防线都很低,丁点大的事情都能让他产生委屈。
    完璧如没觉得他无理取闹,只是很耐心地哄,“先喝药再睡。”
    她把他拉起来带到往房间走,“你先躺着,我去帮你泡药,喝完了就能睡。”
    景煜屹意识还算清晰,听完点了点头,很好说话地跟着她。脚步虽然有些虚浮,却没把身上的重量压在完璧如身上,自己慢慢往里走。
    仔细想来,这还是完璧如第一次进景煜屹的房间。
    因为对称的缘故,这间主卧和她房间的布局大致相同,整体的装修以黑白灰色系为主,看起来其实没什么生活气。
    房间里面大体很整洁,唯有一些物件像是被随手搁置的一般,七零八散地放在桌上或搭在椅子上。
    完璧如扶着他到床边,耐心哄着让他躺下,又很细致地为他盖好被子。
    室内冷白灯光下,完璧如看着他硬朗的侧颜,走之前还不忘闷声闷气地数落一句。
    “病了还算听话,不然我更生气。”
    景煜屹这时反应倒快,“没病我也很听你话。”
    “……”
    完璧如没吭声,去帮他泡药了。
    她最先加了热水把药剂冲开,搅拌过后才慢慢兑温水调节温度。
    等端过去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喝了。
    瓷白的陶瓷杯递到他手边,“喏,喝吧。”
    半倚在床头的男人只是极清淡地掠了一眼,眼睫垂下来,搭下一道小小的阴影。他没接杯子,偏过头不说话。
    完璧如看着他这幅不乐意的模样,心中了然,无奈又纵容地起身去厨房拿勺子,“行,我喂你。”
    景煜屹发现自己得逞,盯着她离去又盯着她回来,嘴边笑痕隐隐,这才重新回过头,往她身边凑了凑,方便小姑娘给他喂药。
    完璧如手很稳,耐心又细致地一勺勺递在他唇畔,没有洒落一滴。
    景煜屹全程凝着她的眼,认真地注视着,特别配合。
    他嘴角泛着若有似无的笑,喝完最后一勺,“可以睡觉了么。”
    像是征求她的首肯。
    “不行,”完璧如放下杯勺,一张小脸满是认真,“你没吃晚饭,得再喝点粥暖暖胃再睡。”
    “我刚刚已经和楼下餐厅讲过了,他们马上就会送粥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刚喝完药还是因为其他,此刻的景煜屹又比刚才精神了一些,稍微坐直了身子,佯装失意,“可你刚答应了,喝完药就能睡。”
    他揉了揉发酸的肩颈,明明是一幅完全不像想睡的样子,却低垂着眼睫,故意缓声开口,“你骗病号。”
    完璧如成功上套,急急开口解释,“这不是得一步一步哄着你来嘛,我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
    她不满地拖着音调,“喝完粥,你爱怎么睡怎么睡——”
    景煜屹还是那副难缠的样子,并不准备松口答应。
    “欺负病号。”
    “我哪欺负你,你上升得还挺离谱。”完璧如气闷地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喝不喝粥,不喝拉倒,懒得管你。”
    景煜屹面不改色,终于引出自己的目的,“那你喂我。”
    “……”
    完璧如鼓着腮帮,额角直跳,这才明白自己被他摆了一道。
    她气呼呼盯着他一会儿,不轻不重地哼了声,还是口嫌体正地去厨房拿碗筷。
    想来景煜屹不会有什么胃口,她没让餐厅做带荤的瘦肉粥或海鲜粥,只简单准备小米粥就好。
    等她端着瓷碗回到房间,正好对上男人含笑的眼,这人似乎还很得意。
    “生病之后就变成了一朵娇花。”她咬着后槽牙嘀咕,一字一顿道,“景、娇、花!”
    景煜屹轻笑,反驳着,“我看是你。”
    她毫不客气地否认,“胡说八道,谁像你一样娇滴滴的——”
    “但你漂亮。”
    男人慢条斯理的话音紧接着传来,听上去还有些一本正经,“完玉儿是朵漂亮的娇花。”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完璧如又不争气地脸红了。
    两个人还维持着刚才喂药的姿势,她却实在受不了景煜屹灼热的目光,率先败下阵来。
    “……别看我。”
    他也不继续逗她了,依言移开视线。
    目光却突然落在一片浅褐色的长条上。
    她的手生得漂亮,十指白皙而细长,唯独左手食指上包裹了一张突兀至极的创口贴。
    看上去很刺眼。
    “怎么弄的。”他轻蹙眉,问道。
    “还不是因为在想——”
    完璧如话说到一半,倏地顿住。
    “你的白月光”五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这事应该是他理亏。
    但在一个病号意识混沌、头晕脑胀的时刻还纠着质问,这才算是欺负他吧。
    完璧如肩膀微沉,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沉闷如墙壁上的古老挂钟,“没、没想什么。”
    景煜屹眸色渐深,在她回避和躲闪的目光中沉默下来。
    最终还是没有多问,只是坐起身,把碗勺接过来,“我自己来。”
    手上的重量突然空了,完璧如不自觉蜷了蜷手指,知道他是在担心这道伤口。
    “其实没多严重。”
    他很果断地拒绝,“那也不行。”
    再仔细看了看她的手,突然有些懊悔,“应该我喂你的。”
    “你这话说得夸张,”完璧如笑得摆手,“我从小就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在她轻松明快,并且不以为意的语气之后,景煜屹沉默了好久。
    他把碗勺搁置在床头,视线紧紧凝着她,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描摹女孩的秀丽面孔。
    明知不合时宜,还是开口问。
    “你从前,也会这么照顾秦斯铭么。”
    完璧如愣怔半晌,讶异地抬眸。
    好一会儿,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和他恋爱之后就异国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在一起之前也没有过。”
    “他那样的人,太过自负,生病了会硬撑,不会答应让人照顾他的。”
    这个答案让景煜屹稍微舒心,可仔细想想又有点酸涩。
    “你很了解他。”他笃定地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她犹豫片刻,没有否认,“的确是这样。”
    突如其来的一小段无言过后,她接着补充,“但我今天才发现,我并不了解你。”
    安静的卧室中落下男人的一声笑,像是遗憾,又像是释然。
    景煜屹轻点头,把她的话原原本本送还回去。
    “的确是这样。”
    她确实一直都不了解他。
    有关晔山,有关附中,有关一切他沉默着观望她的时光。
    完璧如并不了解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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