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赵仪夫妇过来,你也留下一起听听。”
    云雅慧跟着他往外走,问:“王爷邀请赵姑娘过来吗?是论医理还是说天象?”
    六皇子:“都不是,今日我请她过来将算术,你定没读过她写的书吧,赵姑娘于筹算一道,有许多前人不曾有的创新。”
    这天下午,云雅慧仿佛体会到了什么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在客院的侧殿,六皇子、赵仪夫妇、云雅慧,这四人不□□份不论地位,抛却了性别,坐在一起,从二次方程到勾股定理,从圆周率到立方体、球体求体积……他们无所不谈。
    云雅慧在这场知识探索的交流中,完全没有现代人的优越感,因为当她面对一个球体脑中冒出体积公式时,赵仪、李友堂、六皇子却是在讨论各自求解公式的原理和正确性。
    云雅慧只知道一个求解方法,而这三位古人在讨论如何求解、为什么这么求解。他们让人惊叹的智慧和思考比这个简单枯燥的结果更熠熠生光。
    她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了千百年来人类一次次求解、尝试的过程,她脑中的答案正是赵仪们一次次探索后确定的最后答案,而她一直只是个接受者,而不是开创者。
    在这场讨论中,云雅慧唯一能做的,便是从结果倒推,结合他们个人的求解方法,找出其中的漏洞,发表一二见解。
    面对三人的赞赏,云雅慧惭愧不已。
    赵仪夫妇准备离开前,云雅慧主动送她们到大门,一路上,云雅慧有意识地与赵仪交流起关于先天体弱的治疗方法。
    她试着提了几句空间书中所说的内容。
    赵仪眼睛一亮,拉着云雅慧停下脚步,仔细问了许久:“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我从未见人如此用药。”
    云雅慧说:“是从前看过的书,近日一直回想,想起了大概,但与我后来看的医书似乎大有不同,我就不太敢确定。这书中的用药行针都独辟蹊径,我也不知是好是坏,所以想问问您,您见多识广,不知听说过没?”
    赵仪摇头:“绝没听说过,但这书中所写不一定毫无道理,行医到底还是要实践,空口无凭,我也不好断定。最好,信息能再多一些。”
    云雅慧点头:“回头我试着默写看看,若是对六王爷有用,那就太好了。”
    赵仪温柔浅笑,握了握她的手:“有任何事,可以让人传信来找我。”
    这是很重的承诺了,对一个丫鬟来说。
    云雅慧感动地回握,行了一个礼:“谢谢姐姐。”
    赵仪动容,明白了这四字中的情和意。云雅慧是官奴,身份卑微,纵然如今在王府得宠,也不能喊官家夫人“姐姐”,但此时云雅慧如此称呼,一体现了她心中的不屈,二表达了她对与赵仪之交的诚心重视。
    赵仪不嫌弃她的身份,对她平等待之,她若是拘泥于身外规矩,反而糟蹋了赵仪一片赤诚之心,如此坦然相交,反而让人可敬可佩。
    赵仪爱锦云的人品,又叹她的身份境遇,最后化为心底的一声叹息。
    李友堂等在几步远的边上,见妻子过来,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王府卧虎藏龙,没想到小小一个婢女也如此知识渊博。”
    赵仪:“她也曾是官家千金,境遇颠覆却依旧好学不倦,为人善良得体,聪慧机敏……唉……”
    李友堂扶着妻子上马车,见状安慰:“既然你喜欢她,可以在医术上帮她一下,她应当是想治疗景祥王之病以立功。”
    赵仪惊讶看着他:“你听到了?景祥王这病难治,你如何下此结论?”
    李友堂说:“官奴遇赦不赦,锦云想要脱身,必须要大功劳出人头地,然她一个女子,此路难通。她钻研医术,重点学治先天之症,如此努力,难道只为了获得景祥王青眼?”
    赵仪:“锦云不是这样的人。”
    李友堂对着妻子挑眉。
    赵仪便懂了,正因为不是这样的人,所以锦云如此努力的动机,最有可能便是想要立功自救。
    赵仪心情半点没有放松,反而越发为锦云感到难过。
    李友堂揽住妻子的肩膀,将她拥入怀里。
    云雅慧并不知道赵仪夫妻离开后发生的种种,她送完人就直接回了正院,半路遇上王和,说起收拾东院的事情,又说了许久的话,给未来定下不少工作。
    等一天忙完,夜深人静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把脑中的书又过了一遍,点起灯,就着灯光,零零散散默写了一些内容,仔细规整后放进抽屉。
    第69章 随身空间之好孕王妃16
    接下来的日子云雅慧一直如此,白天忙着府内冗杂的事务,偶尔去客院陪六皇子说话,聊天上的星星、月亮,陪他收集史书上相关记载……许是难得找到有共同话题的人,六皇子喊云雅慧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云雅慧每回进了客院,都能看到他探着脖子等她的样子。
    两人越聊越投契,尤其是六皇子觉得投契。以前他做这些事,没有人支持,还会觉得他耗费太多精力耽误了病情。但是云雅慧不会,他说什么,云雅慧都听得懂,偶有不明白的,也会细细听他解释继而学习。
    虽然云雅慧因为懂医对他健康相关的要求会更严格,以至于他撒什么谎都能被拆穿,但实在地说,因着她,他下半年的确没生大病。
    而这半年,每等到夜深后,云雅慧就断断续续默写一些零碎的医书内容,写完半本,稍作整理,再仿佛想起了新内容似的,提笔往初稿之中穿插补充。
    医书完成二分之一的时候,云雅慧常常眼下发青,被淮安王注意到,他问她原因,云雅慧含糊过去,淮安王便赏了她一天假。
    医书完成三分之二的时候,云雅慧盯着黑眼圈将这本医书捧给了淮安王。
    “初夏的时候,奴婢遇见李夫人,拿记忆中的医书内容向她咨询,想问问见多识广的她可曾听过此书,遗憾的是李夫人也不曾听说这部典籍,不过她认可了书上不少医治之法,认为手法虽稀有少见,但也有一定道理。”
    淮安王翻开这本显然是默写的医书,只见上面一笔楷书端正秀气,字迹分明,字里行间有不少添加删减,或者她本人也记不清之处,一一作出了标注。
    云雅慧还在说明:“奴婢回来后左思右想,试着把脑中残留的内容全都默写出来,谁知,不知是不是奴婢如今对医理药理越来越了解,从前只记得不理解的医书越回忆脑中越清晰,断断续续默写,写下了半本多。您看,这是否能拿出去研究一下,看看对景祥王的病情是否有帮助?”
    这年代,读书人对医学常识还是了解的,就好像现代人知道基础医疗知识一样,他大概翻了前面几页,就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
    这本书第一章 讲的是药性,书里对药理的理论以当今药理为基础,六成相似,却又有不同。而这不同的部分,淮安王觉得它说得很有道理。
    他举起书:“你何时看到的此书?这些都是你记下的?”
    云雅慧低头答:“大概父亲出事前半年吧,许是突逢大变,那年看过的书吃过的食物都记忆深刻,难以忘记。”顿了顿,又说,“加了疑问的部分是奴婢自己根据记忆和医理推测的……”
    淮安王神色微缓,点头:“若此书果真,就算治不了六弟的病,也是杏林一大幸事。”
    云雅慧微微握紧袖子:“王爷,奴婢能否自请继续默写此书、研究书中的医理药理,寻找治疗六王爷弱症的办法?”
    淮安王瞥到了她紧张的手,面上看不出喜怒,而是问:“你对六弟特别上心?别忘了,你是本王的贴身侍女。”
    云雅慧连忙低头行礼:“奴婢没有忘,奴婢……”
    淮安王打断她:“你没有忘,却三不五时去客院陪景祥王说话,当初他大病你去照顾便也罢了,是本王准了,如今呢,你是内宅侍女,去客院可说不上顺便,也不合规矩。”
    以往不觉得,如今拿着这本凝结了云雅慧大心血的医书,听到她的请求,淮安王不得不多想,越想越觉得心中失望、恼怒。当初云雅慧拒绝他时,他只当云雅慧心有志气,不肯为妾,虽她是官奴,而他是一朝王爷,但日常相处中,他了解这个侍女的心性,被拒绝了不但没怪罪,还高看她一眼。
    结果现如今,自己的贴身侍女上杆子去伺候六弟?
    云雅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解释:“奴婢不敢违背规矩,去客院是六王爷找人这才去的,六王爷是主子,奴婢安敢违命,王爷这话让奴婢惶恐冤枉。”
    淮安王站起身,绕过她走到一盆珊瑚盆景前,看似赏玩,嘴里说:“是,六弟喜欢你,爱叫你过去说话,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侍女,伺候谁就能解谁的意,当初本王觉得你处处得本王之心,如今六弟恐怕也如此觉得吧。”他将手一背,回头看着地上的人,“本王是六王爷的亲哥哥,却没有你这个哥哥身边的侍女上心,本王真是自愧不如啊。”
    他走到云雅慧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指尖滑过她演下的青黑:“这日日点灯熬蜡,都是为了六弟?”
    云雅慧原本因为他的碰触全身紧绷,眼睫下意识煽动,直到听到这句话,她睁开眼,眼神清明,直视淮安王:“王爷误会了,奴婢不是为了任何人,奴婢是为了自己。”
    淮安王被她的眼神一震,松开了手:“为了自己?”犹不信。
    云雅慧磕了一个头:“奴婢为婢已经近十年了,十年里,尝尽酸苦历尽沉浮,可抬眼往前望去,还有十年又十年在前头等着,奴婢一想到未来,就喘不过气。”
    她抬起头,眼里已含上了泪:“王爷,奴婢曾与您说过,奴婢向往天空……这从没变过。奴婢的确挺喜欢和六王爷说说话,因为和六王爷说天上的日月星辰时,奴婢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家中,自在无束,这与同王爷说诗书词画是一样的,奴婢直到这犯上心不该有,可说实话,奴婢控制不住。原本这一生已经认了命了,结果有一天,奴婢突然想起了这么一本书,发现了奴婢也许可以做一件旁人做不到的事,若是成功了,是不是有一丝可能,奴婢可以获得朝廷开恩呢?”
    淮安王心情复杂:“你想脱离奴籍,本王也不是不同意。”
    云雅慧含在眼眶的泪刷地掉下来,忍着哭腔说:“奴婢知道王爷仁慈,但是……奴婢的母亲已经四十三岁了,奴婢的妹妹如今才花季之年……当年父亲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奴婢不怨这些年的惩罚,可十年过去了,奴婢想要有朝一日可以侍奉老母,让她至少能晚年安详,也想要找回妹妹……一家人能聚在一起。”
    云父砍头,云家抄家,所有女眷家人打入奴籍已经十年,死的死,病的病,幸存下来的人也分散在全国各地。云雅慧不求救整个家族,只想把这个身体的血脉至亲救出来,回报真正的云雅慧。
    在这一点上,原主云丹茹也做到了。
    淮安王被她哭得动容,没有因为她这份“叛逆”之心不快,原先的猜忌不满也尽皆消去。他本是个怜香惜弱的人,云雅慧又哭得楚楚可怜,顿时彻底心软,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她起身:“好了莫哭了,你有这个志向是好的,可别怪本王说实话,朝廷至今没有免除罪官家属奴籍的先例,即便有,你想治好六弟立功这条路……你可知,六弟自出生以来看过多少名医?”
    云雅慧擦了眼泪:“是成是败总要试一试,奴婢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呢?”
    淮安王哼笑:“怎么,在本王身边如此之差?”
    云雅慧忙说:“在王爷身边自然不差,不过日后奴婢研究医术分了心神,王爷恐怕渐渐就记不起奴婢这号人了。”
    淮安王:“该,让你心比天高,日日想着脱籍。”
    云雅慧低着头不说话。
    淮安王眼前闪过她含泪欲泣的样子,摇摇头,挥手让她下去。
    云雅慧松了一口气,彻底安定下来,慢慢退到了门外。
    这年代,虽然有严苛的阶级制度,但是凡是人,都欣赏有骨气有孝心有志向之人,尤其是淮安王这样什么都拥有又追求君子之风的文人。
    云雅慧从一开始分析淮安王性格,到拒绝为妾的试探,到了如今破釜沉舟挑明心意,一步一营,总算是没有踏错。
    隔天,淮安王带着云雅慧去了客院,说了来意,但没说云雅慧想要立功的事情。
    如今云雅慧在淮安王心中,更像是自己的下属,而不是婢女。他帮云雅慧安排机会,然后好奇地看着她能走多远。
    六皇子很震惊,因为默写医书这事情云雅慧从来没对他说过。
    赵太医他们也在,两人不以为意。医学博大精深,不是看几本医书能说上几句医理就能当大夫了。
    然而淮安王拿出云雅慧默写的医书后,两人的态度就转变了。
    虽然依旧有怀疑的态度,但这本书引起了两人好奇之心,想要更深入地进行探究。
    赵太医听到云雅慧说起和赵仪之间的沟通,看向淮安王小心翼翼询问:“不知可否也叫上内侄女一起研究?”
    淮安王早已经了解这个赵仪,他不是很喜欢太出格的女子,但内心也佩服赵仪的学识,因为这个矛盾的心情,他对赵仪很冷淡,倒是对她的丈夫李友堂好感颇多,前不久还提拔了他。
    “需由她丈夫陪同,进了王府也不得到处行走。”
    赵太医自然连声应下。
    赵仪来了几次,回回都和丈夫一起,也守着做客的礼仪,自然不会冒犯淮安王府。
    云雅慧笑淮安王想的太多。赵仪不仅有学识,为人也十分通透。她可以坚持大龄不嫁,不怕众人诋毁,也会在一般事情上顺从时局,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淮安王的爱好和六皇子、赵仪等人全然不同,感受不到赵仪这人有什么好处,见一切安排妥当,就撒手不管了,只叮嘱云雅慧照看好客院这边。
    于是,云雅慧开始了这本新医书和新医术的研究。
    这本书主要讲的就是对不同类型的先天性病症的治疗,其中的医理药理也都是围绕这个主题说明列举。云雅慧白天和太医、赵仪研究医书,晚上继续默写“未想起”的部分,或者“根据自己的理解续写未完善部分”。
    光整理完这一册书籍,他们就用了三个多月。
    那时,又一年春节到了。
    云雅慧他们约定好,明天开春就开始验证这书上说法的正确性。
    因为大家都研究医书,无奈落单的六皇子再次回归查阅史书的日子,在小桂子愁眉苦脸中重拾了对“扫把星”的研究。
    年二十八,整个王府已经张灯结彩,六皇子兴冲冲地喊了忙着过年诸事的云雅慧过去。
    他递给云雅慧一个小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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