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刚系好安全带,侧颈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冰凉凉的,没有温度。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句清晰而低沉的:“money.”
    沈方煜心里猛地一跳,后背的冷汗唰得冒出来。
    半晌,他心脏颤抖着,极其僵硬而缓慢地移动视线望向后视镜。
    然后他看见了架在他脖子上漆黑而真实的手枪。
    第68章
    今晚家里没人,说不清楚原因的,江叙有点不想太早回去,于是索性在科室多加了一会儿班。
    距离沈方煜那个电话已经过去了很久,江叙看着看着文献,忽然开小差默默摸出手机,查了一下沈方煜航班的航行图。
    这趟航班的飞行很顺利,没有晚点,也没有异常天气情况。
    这让江叙的心莫名宁静了许多。
    可意外的是,他刚放下手机,科室突然接到了章澄的电话。
    “章澄?怎么了?”接电话的是吴瑞。
    江叙听见吴瑞口中传出章澄的名字,好不容易宁静下去的心跳了跳,有些轻微的不稳。
    章澄和沈方煜坐的同一班飞机,按理,他这个时候应该在飞机上,打不了电话。
    吴瑞听见话筒那头的章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先喘口气,不是在会场吗,怎么吓成这样?”
    做医生的很少有特别不冷静的,章澄平日里也不是一惊一乍的人,可他这会儿一听见吴瑞的声音,瞬间说话高了几十个分贝,“吴哥!吴哥我差点就死了吴哥。”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情绪,可显然这时候怎么调节都没有用,“我跟……我跟方煜在m国遇到持枪劫匪了!”
    “什么?”吴瑞蹭地站起来,大嗓门的一声顷刻间吸引了办公室所有人的注意力。
    “都怪那个m国教授,在哪里办会议不好……非要在他家办,荒郊野岭的连路灯都不亮!”
    “司机等我们的时候就让劫匪给控制了,我和方煜没发现,还傻乎乎地往车里钻,一进去就让他们拿枪把头顶着了!”
    章澄平日里很少会这样气急败坏地说话,然而现在他整个人都处在后怕之中,也顾不得自己算不算迁怒了,越说越激愤,好像唯有依赖这种高昂的声调才能驱散冰冷的恐惧。
    “我他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司机被劫的时候上车了。”
    “我们所有的现金都给劫匪了,手机也给了,方煜他身上那套西装都让劫匪给扒了,劫匪把车开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把我们都丢下车开车跑了!”
    章澄越说越崩溃,“天太黑,路上都没什么人,我们跟司机一起走了好远才找到人借到电话报了警,接电话那个警察说什么查不到车牌号,让我们去警局登记,结果等我们到了警局,他们就一直在那儿问劫匪的长相身高,我他妈都被枪抵着了谁敢去看他长相啊,反正说什么就是不去抓人!”
    “后来司机说他车里有个儿童手机,是他儿子的,上头安了gps,他老婆手机能收到信号,我们又跟着警察去他家里拿他老婆的手机,结果那个gps定位还他妈不如我们随便一个导航app,根本就没有具体定位,就只有一个大致方向和直线距离!”
    “不过好说歹说那帮警察总算是拿着他老婆手机去追车了,”章澄抹了把脸,“也不知道钱还能不能找回来,证件也都塞在钱包里被一起抢走了。”
    章澄刚刚激动起来时,说话就跟打了机关枪似的,吴瑞听的震惊无比,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这会儿章澄稍微安静下来一点,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人都没事儿吧?”
    “没事儿,”章澄说完苦笑道:“也就只剩个人没事儿了。”
    “人没事就好,没受伤就好,”吴瑞安抚完问道:“那你们现在在哪儿,沈方煜他人呢?”
    “这会儿司机跟方煜租了辆车跟着警察去追车了,我现在在警局等他们的消息,方煜说让我别给科室打电话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吴哥,你见过枪吗,真枪!”
    他都不敢去回忆刚刚被拿枪顶着头疾驰的那几十公里路。
    “我也不敢告诉我爸妈怕他们担心,给我几个同学打电话他们都没接,我没办法了才把电话打到科室里,吴哥你陪我说会儿话。”
    “好好好,没事儿的啊,”吴瑞安抚道:“吴哥陪着你。”
    “怎么了?”于桑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
    吴瑞跟于桑解释道:“章澄跟方煜在m国遇上持枪劫匪了。”
    “卧槽,持枪劫匪?”于桑人都傻了,“这他妈也太玄幻了。”
    一直在留心他们对话的江叙脸色变了变,正要开口,于桑抢在他前面问出了他想说的话:“他们人都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吴瑞忙道:“他们没受伤,方煜跟警察去追车了,章澄在警局等消息,”他摇头道:“就是受了点惊吓,钱也都让人抢了。”
    于桑松了口气,对着话筒里提高了分贝喊道:“章哥,你别怕,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出事就行,大不了咱们科室搞个众筹,帮你们摊一摊。”
    章澄在那边听到了于桑的声音,科室的温暖让他顷刻间好受了许多,“没事,”他揉了揉太阳穴,半是回应于桑,半是自我安慰道:“我们这次去m国时间短,也没兑多少现金,大不了回来多排几台手术。”
    “排什么手术啊,回来我们好好去吃一顿。”到了这种时候,于桑也短暂地放下了先前和章澄之间掐来掐去的龃龉,安慰道:“你放心,我请客!”
    听到人没事,他们这头的聊天显得轻松了许多。
    可江叙的眉心却一直没有舒展,他抿了抿唇,在吵嚷中,声音很轻地对吴瑞重复了一遍:“沈方煜去追车了?”
    刚刚吴瑞的注意力都在章澄身上,也没太计较“沈方煜去追车了”这句话里的信息量,这会儿江叙一强调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打开免提,对电话那头的章澄道:“沈方煜去追持枪劫匪的车了?”
    “不是绑匪的车,是司机的车,他们把我们赶下车了,把车也抢了!”
    章澄说:“我让方煜跟我一起等消息他不答应,他非要跟警察一起去追车,怎么劝都不听,
    “我拗不过他,”章澄说:“不过警察跟在身边,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那些警察也有枪。”
    他正说着,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串英文,因为开了免提,从话筒中传来显得十分清晰,江叙听力很好,一下就听懂了警察的意思。
    “很抱歉先生,你们提供的gps信号实在是太不具体了,很难追踪,现在嫌疑人已经逃出了我们的辖区,我们警力有限,决定撤队了。”
    章澄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些,闻言一瞬间又激动起来,下意识用中文回应道:“什么叫警力有限啊,你们是警察啊,你们的宗旨不是为人民服务吗?”
    很显然,m国的警察听不懂中文,也并不知道什么叫“为人民服务”,他茫然地看着章澄,气得他不得不用英文又重复了一遍。
    那个来同章澄交涉的警察听完顿了顿,向他解释道:“据统计你们的损失金额并不大,也没有人员伤亡,那辆被劫走的车根据评估显示也很廉价。”
    “并且依据我们过往的经验,依照现在的速度,就算能够将车追回,嫌疑人也有充足的时间弃车逃跑,你们报警太晚了。”
    “你们那些电影里不是这样的啊,”章澄难以置信地比划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大片:“你们不是很霸气很牛吗,不是很有气势吗?一堆警车呼啦呼啦风驰电掣,那警灯闪的跟催命似的!”
    “抱歉先生,戏剧需要冲突。”m国警察不为所动道:“而且追车的前提是,我们能找到车在哪儿。”
    章澄一口老血哽在心里,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我他妈再看一次m国电影我是狗。 ”
    他骂完突然发现沈方煜没回来,着急问道:“那沈方煜呢?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人!”
    “沈先生坚称那见鬼的导航能够追踪到失踪车辆,执意要继续追下去,那位车主似乎也很信任他,”警察耸了耸肩,“祝他们好运。”
    章澄让眼前人的话惊呆了,“你他妈开玩笑吧,”他难以置信道:“你们警察不去追,你让两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自己去追车?这哪儿追的到啊,而且就算追到了,那帮人手里有枪啊,多危险啊!”
    那些飞沙走石的激情枪战剧再好看,等真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他们的自由,”警察看起来不怎么在意,“况且他们一旦找到车辆,可以随时跟警局打电话。”
    “你——”章澄气得又要骂人,江叙突然从吴瑞手里拿过手机,语速极快道:“沈方煜拿在手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章澄一愣,那台有gps信号的手机是司机太太的,司机太太在家里陪孩子,把电话给他们之后并没有跟过来,他既不知道电话号码,也没记住司机太太住在哪儿。
    但这个电话,是眼下能联系到沈方煜,确保他安全的唯一途径。
    他赶紧去追问警察,不料那警察一口回绝道:“很抱歉,这是他人的隐私,不能透露。”
    江叙突然觉得很想吐,他猛地站起来想去洗手间,结果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黑,还好反应快拿手支撑住了桌面才没有摔倒。
    “你怎么了叙哥?”于桑很快发现了江叙的异状,后者摆摆手,径直走出办公室。
    空旷的卫生间里,一阵接一阵的干呕接踵而来,江叙弓着身子背靠着墙面,恶心的感觉一次次涌上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剩下天旋地转。
    从早孕反应结束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吐过了。
    他摸出手机点进和沈方煜的聊天框,最后的消息记录还停留在那条语音通话的记录上。
    人世间有太多太多意外了,他作为医生,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道理。
    江叙都不敢去假设,如果那帮劫匪抢完钱之后选择了杀人灭口,他该怎么去接受这件事,事实上他现在也根本就不敢想象,没有警察的保护,和司机独自去追车的沈方煜能不能平安地回来。
    他只要一想起沈方煜上车的前一秒还在跟他打电话,还在说想听他讲一句“一路平安”,他的心脏就疼的厉害,像撕裂一样。
    到最后,恰恰好就是差了那一句“一路平安。”
    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不顺着他的心意把这句话说出来呢。
    沈方煜是为了他才深更半夜坐上那辆车的。
    而他那时在想什么?
    他在想他应该冷静,他害怕他真的对沈方煜动了真心,他怕这句话说出去,怕一次一次放任自己下去,他就没办法冷静了。
    江叙死死咬着下唇,嘴里弥漫开一点血腥味。
    可他现在突然就不想冷静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死更大的事儿呢?
    那些瞻前顾后在当时看起来是理智,可在意外面前只会显得可笑而渺小。
    从查出怀孕到现在,江叙一直觉得他把生死看的很淡了,他也做好了面对手术台上一切意外的心理准备。
    可是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对他来说,接受发生在沈方煜身上的意外,要比接受他自己的意外艰难的多。
    因为死人不会痛,而活人会痛。
    失去沈方煜,比剖开心脏更疼。
    第69章
    他麻木地走出住院部大楼,麻木地叫了出租车,麻木地推开家门,最后麻木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是kenn的文章见刊那天,沈方煜一个人在家里自斟自酌喝剩下的酒。
    江叙望着那鲜红澄澈的液体看了很久,最后,还是一口都没有喝。
    他的心态不能崩,至少现在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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