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风彧kity
    风平浪静。
    男子枕在挚爱的膝上,双眼迷离。
    彼岸花自他身下延伸至远处,就像是一摊无边际的鲜血。一切都如此祥和,空气凝滞,毫无一丝微风。时间彷彿被暂停在此刻,永无止尽。
    在这里,没有东西能伤害他。
    他垂眸,发现指尖扣着一株盛开的迷迭香。
    阎天汐,你是否遗忘了什么?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记不起自己为何在这里,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
    抚着他头顶的手慢慢停下动作,女孩的声音犹豫传来:「怎么了?」
    「不,没什么。」男子低声回道,要女孩放心。
    他想起来了。他与韶央住在这座湖畔,离世独居。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无比愜意。
    可脑海中女孩偶尔闪现的哭脸,到底从何而来?
    他好像见过韶央哭得私心裂肺,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哀求。
    他想,他只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阎天汐闭上眼,将没来由的浮躁强压下去。
    男子持续在女孩怀中沉睡着,不觉时间的流逝。
    玻璃般的天空外,沾染着慑人的鲜红。
    §
    离开孽镜台之后,韶央便直接被送入第五层地狱。在向孽镜台立誓之后,韶央对于进入刑狱已经不再犹豫。她知道,一切的答案都能在阎天汐身上找到。
    顺着阎王殿后方的隧道往下,狭窄的碎石步道领着她进到更深的洞窟。四周瀰漫着逐渐变浓的雾气,洞窟的温度也在逐渐升高。
    「蒸笼地狱,专门整治长舌妇及诽谤者。」白晞的身影在浓雾中若影若现,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会走散。
    渐渐的,韶央感到难以吸气,白雾灼烧着她的呼吸,弄得她头晕眼花。查觉到状况的白晞在她身旁停下,白雾似乎对她毫无作用。「还好吗?」
    不想被白晞看扁,韶央控制自己的呼吸,直起身子。「我们继续走吧。」
    等韶央不再头晕之后,才发现这些蒸气不是那么寻常。陌生的窃窃私语如蚊虫般在耳畔嗡嗡作响,时大时小。她凝神细听,终于稍微捕捉到一道高亢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五殿负责管辖的生魂区好像出事了。」
    「我知道,有个冥使闯入民宅强姦了生魂,还让生魂怀孕了。」
    这段对话让韶央竖起寒毛。强姦生魂?这也太令人发指了!韶央紧张瞄了身边的白晞一眼,可她神色如常,彷彿什么都没听见。她想开口寻求后续,但又怕白晞询问她在听什么。
    「后来呢?那个生魂怎么样了?」
    「生魂十日后產下了个女孩子,从此母女失去消息。至于冥使当然是被阎君用安寧法阵轰到渣都不剩。」
    韶央倒抽口气,然后又忍不住摀住嘴。
    「听到什么了?」白晞探询的目光望来,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没、没事。」韶央已经学会谨言慎行,笑着打马虎眼。「就是一些乡里会听到的八卦,我不会当真的。」
    「我怕的不是你当真,而是──」白晞抿抿嘴。「不,算了。」
    当韶央继续倾听时,话题早就变了。
    「是说阎王殿现在是不是一个接班人都没有啊,之前不是有两个会出来亮相?」
    「唉,你说的是二殿和十殿那两个年轻人,后来一个疯了一个死了,真是可怜。」
    「哦?说来听听?」
    「那个二殿的小公主因为私自研究将厉鬼变回生魂的实验被发现受到重罚,下次传出的消息就是已经疯了,她爹找了上好的大夫都没用。不过因为那个女的骄纵放浪,没多少人对她感到惋惜。相比之下十殿的儿子就是可怜了,那完全是无妄之灾啊。」
    韶央强迫自己镇定,但更将心神放在他们的对话中。
    「十殿的儿子聪明冷静,谁知却被区区一个生魂迷惑心智。听说他不惜释放出无法控制的青龙也是为了救那个生魂,最后更是赔上自己,只剩下碎片。」
    「竟然有这种事?那名生魂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位生魂名叫韶央,并且──她人就在这里。」
    这段话一结束,炙热的白雾忽然全都朝韶央挤压而来。数十隻由白雾幻化的手抓住她的四肢,连腰部与肩膀都不放过。韶央奋力挣扎,那些白雾却总能在她挥拳时化为气体。
    「所以,韶央小姐,你是怎么办到的呢?不如现在刚好有机会,说给我们听听?」各种声音衝击着韶央的耳膜,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沸腾的压力炉,尖锐又炙热的恶意将她束缚,使她无法逃脱。
    「我不知道!」韶央挥拳抵抗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却无法伤害他们分毫。
    下一秒,刺骨的寒风将这一切完全吹散。
    浓浓白雾被吹出一方乾净之地,白晞手上拿着泛蓝光的风符催促韶央过去。「长舌妇一向都不好对付,更别说是被化成蒸气的。」
    被冷风吹中的白雾在一瞬间变回实体,裸着身在地面哀哀叫。好消息是他们在变回人形后就不具攻击力,甚至对韶央完全失去了兴趣。
    白晞拉着韶央的手在石径上狂奔,终于来到底部的大锅前。
    黑灰色的大锅正冒出滚滚蒸气,上头的冥使则不停将受刑人推入锅中。当受刑人落入那片白雾里,便会在瞬间溶解为蒸气的一部分在地狱中飘盪。
    閰天汐的碎片被嵌在大锅上,找寻碎片反而是这整层地狱最简单的事情。
    顺着大锅后方的道路走去,很快便进入全新的领域。
    这个地方没有蒸气,却同样炎热。宽广的空间立着一根根铜柱,全都被加热到通红。铜柱上被锁着无数犯人,有些刚上去的还能凄厉惨叫,更多的已经皮肉焦黑昏死在上头。
    「这里是?」韶央猜测此处便是第六层地狱,但为求保险还是问了白晞。
    「铜柱地狱,专关纵火犯。」白晞朝那些柱子上的人一点。「放心,这层的人都是被绑住了,不会有被攻击的危险。」
    白晞说得没错,这层的问题的确不是受刑人。
    韶央仰头看着中央最高的柱子,从项鍊延伸出的红光直直连接到柱子顶端,而上去的唯一路线只有被烧得通红的陡梯。碎片镶嵌的地方并没有高到看不到,却是跳跃无法触及的地方。
    「你打算怎么上去呢?」白晞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想必这个试炼必须靠韶央自己才行。
    韶央试着触碰阶梯,但马上就被烫得缩回手。她相信任何东西在这个阶梯上都会溶化或灰飞烟灭。她再度望了白晞一眼,猜想自己是真的得爬上去了。
    她脱下鞋子,深吸一口气衝上了阶梯。
    爆裂般的疼痛立刻自脚底延伸至全身,原先在心底默念自己不会受伤的意志很快便彻底瓦解。她在阶梯上跳着歪歪扭扭的舞,不禁想到现在的自己是否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滑稽。突如其来的坠落感袭上,紧接着的是重重落地与骨头破碎的声音。「唔!」
    各种痛苦交织叠加,反倒使韶央不晓得该先注意哪项。她在地面呻吟许久,这才终于有力气坐起身。少女仰头看着阶梯,喃喃自语。「这种阶梯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理论上,不会受伤的她已经是爬阶梯的最佳人选,可她仍不敌酷热跌落了台子。白晞静静站在她身边,没有出声关心也没扶她起来,只是记录着生魂的努力。
    也是,刚才白晞出手救她就已经是破例,如果现在再帮她根本不符合阎君对她下的惩罚。韶央的馀光瞥到腕上的双色手触,因为某些原因,从她进到刑狱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拿出武器。她轻拍白色手触,让弓箭第一次在手上化型。
    弓箭桶中装着功能各异的箭,在诚心祈祷下,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绳子?」白晞疑惑出声,在她记忆里,自己好像没在箭桶放这种东西。
    「我自己在家里找的。」韶央含糊回答,努力把绳子稳稳绑到箭支上。当她经歷前三层地狱后,就觉得自己有天可能会进到山谷类的地方,没想到最后是用在这种地方。
    韶央小心翼翼取下颈间项鍊,把项鍊也绑上箭枝,如果她的猜测没错,每块灵魂碎片之间都带有引力,这将能成为此次的关键。
    白晞抱胸观望韶央的奇葩作法。她原本以为生魂会努力尝试爬上柱子,没想到却想出这种连她都没想过的方式。
    韶央不熟练地举起弓,先拿了普通的箭练习。不出意料,射出的箭完全偏离铜柱范围。她不气馁,再度尝试第二遍。这次,箭支不偏不倚插在铜柱顶端。
    白晞挑眉,没想到对方的进步幅度这么大。她以为喝下孟婆汤的生魂在过去练习的记忆也会被洗掉,没想到直接被灵魂记住了。在她的注视下,韶央放上绑有项鍊的箭拉开弓。
    有些偏高了。白晞默默在内心说道,已经预见少女的失败。她并没有出声提醒,反而抱有一些看戏的心态。
    韶央当然没听见冥使内心的声音,全神贯注拉着弓。终于,她松开手让箭飞出。「去吧!」
    箭枝笔直向上飞出,果不其然高了柱子几公分。但这才是韶央的目的。
    吊掛的项鍊擦过顶端的碎片,在这一剎那将碎片吸收,合而为一。箭尖因为晃动失去准头,恰到好处的力道刚好使箭枝往下坠落,韶央拉住绳索尾端,成功将项鍊拉回。
    白晞在一旁瞠目结舌,韶央的计画与她猜测的雷同,很多地方却带有细微的不同。这番技术不但要极其熟练,也带着极大运气成分。此时的韶央一点都没感受到白晞的警戒,欢呼着解开绳索,把项鍊戴回身上。「这样今天的部分就结束了吧?」
    白晞暗自在衣袖下握紧双拳。
    太顺利了,顺利到令她吃惊的地步。
    她原本是想看韶央不断吃苦,最后因为意外被永远困在十八层地狱里。可在短短两天内,这名女子已经闯过六层地狱,甚至没受多少苦。她承认很多时候是自己心软出手救助,可她知道韶央一定有两把刷子,不然不可能神色正常从孽镜台走出来。是的,孽镜台,因为擅长播放特定记忆使罪人崩溃伏法,被眾神使称呼最难缠的地狱。若是白晞进去也不确定能不能安然出来,可韶央出来时竟然只是眼眶微红而已。
    另一个让她害怕的便是随着碎片的收集,阎天汐一定会在某段时刻甦醒。到时候她的罪刑将会东窗事发,恐怕再无立足之地。
    她必须在这之前把韶央处理掉,一劳永逸。
    韶央永远不能知道真相。
    「我们今天将会多走一些。」白晞听到自己这样说道。「下一层是刀山地狱,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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