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即使沛儿重复无数次那些不过是她心血来潮的玩笑话,凌馨还是架起了戒备,对着之亦邢南的眼神也稍有不同。然而这个『稍有不同』是连之亦这种大条筋的孩子都察觉了。
    「娘亲,怎么了吗?」之亦被眼神打量的莫名其妙,摸摸自己可爱的小脸蛋问着。
    凌馨回过神来摇摇头,身为孩子们的娘亲,过于偏心孩子会受伤的,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疑心,她怎么可能把事实和盘托出。
    可是内贼难防啊!难保最后採擷花儿的正是窝边她疼爱有加的这两个孩子。
    可想想,要是之亦邢南的话,沛儿就不会远嫁,他们一家人也可以永远的生活在一块儿……
    凌馨摇摇头,甩开这种想法。说到底,沛儿还不是谈恋爱的年纪。
    过了好几天,也煎熬了好几个日夜,孩子出去玩的时候,凌馨甚至拋下一切事物也要跟过去,晾了河神爹爹好几天,沛儿也只能抗议了。
    「娘亲,我就不嫁了,永远待在您身边。您就不必这样劳心劳力的陪我们玩耍了。」沛儿眼里,爹娘的相处更为重要,直接下了重话。
    这话当然很戳中娘亲的小心肝,凌馨连忙回道:「沛儿,这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我怎么能让你不嫁呢?」
    虽然被这话刺了刺,凌馨也意识到自己莫名的忧虑,已经影响到孩子了。况且观察着这几日,沛儿跟之亦邢南就是亦兄亦友的玩伴情,一点火花都没有。这两个孩子又是那么可爱,平白被冷落不是太无辜了吗?
    凌馨心一软,果然没支撑多久,又回去当疼爱所有孩子的好娘亲了……
    日子就要到了,四月初五。
    沛儿心里想着,好险在这之前就把娘亲劝退了,要是娘亲跟着,她的计画可就全数泡汤了。
    三个孩子出发隐在水下,那所谓的『桃花醉』也不远,就在沛儿陆上居处的正前方、传说中覡所居的凹陷大坑后方。
    没有群山群树之类的遮挡视线,照理说原本沛儿在陆上的家里是能看见的,只不过因为徒留枯枝,沛儿看景也就将其略略带过,没想过那处本是一片桃花林。
    「沛儿,为何今日要来此?」邢南早就想问了,也明白沛儿如此做一定有其原由,可不问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踌躇了好一阵子。「如果有什么缘由,也让我们先知道一下,出了些什么事也好防备。」
    沛儿沉下来思考片刻,虽然不觉得在那么远的地方偷看会发生什么事情,但邢南言之在理,她一个人独佔情报还拉他们一起行动,不仅有些见外,还算的上是自私了。再说,要是真的出事,他们一行人还用出游赏玩、毫无防备的心对待着今日的硬仗,那还轮得了他们挣扎?连逃都不知要逃。
    于是沛儿就将那日替契安寧传话,巧遇汾璱慷,还有烧信笺的事情……全交代了。
    「原来大妖怪都不太识字。」之亦听完笑的欢快。「那我不用功,也是情有可原。」
    之亦完全一个重点错误。邢南却是皱紧眉头,怔了一阵缓言道:「这可非同小可。契安寧那么强大的魔要是做出什么事,转瞬之间,整村灰飞烟灭,还不知道河神大人保不保的住我们。」
    「我明白非同小可,但也不好在爹娘面前因为隻字片语就小题大作。」沛儿叹口气说道。
    毕竟是人家信笺的零星碎屑,连完整版都没瞧过就自己拼凑成故事,没道理为了这事搬出河神爹爹兴师动眾的。
    况且要是娘亲知道他们遇见魔了,还不吓得寝食难安,为了保护孩子们,她会做出什么行为还是未知数呢!
    「我看不一定,契安寧那么豁达的大妖怪,说不定覡就是想约在这里,请她喫酒来着!」之亦对契安寧可是很有好感,倒没认为有什么风险。
    可就算有风险他也会闯的,他可是热爱冒险,将来要成为大妖怪的小妖怪。
    争论一阵,他们在离桃花醉岔口处约莫三里外停了下来,冒出头来,三双小眼睛咕溜的露出水面转,只是实在有点太远,水精灵在视觉方面本就不比人类有本事,三个孩子看的云里雾里的,没个所以然。
    邢南沉吟一阵,与沛儿相看。没有言语,他们有默契地继续前行。
    约莫两里处,孩子们又停了下来冒出头。这回之亦根本也不讨论,直接又往前进。其他二人也只能跟上。
    在一里处冒出头来,赫然能见本该光秃秃一片的地方,燃了瀲灩桃红,映着水上也染红一片。
    这可不寻常了,这五十年来他们可是非常认真引导水流,日以继夜地从未停歇,可也没见过桃花林盛开,今日果然有戏。
    之亦却是兴奋了,看见这顏色,多少应证了之亦的说法。说不定覡就是为了讨好契安寧,所以在桃花醉中与她共饮,双双醉倒在桃林之中。
    至于覡用了什么方法让桃花醉復甦的,这就无人能解了。
    孩子们又近了些看,仔细看着片桃林里,哪有人在摆席?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简直是浪费了桃花盛开的美景。
    花儿盛开就这样白白凋落,水中承载了多少不被人欣赏的绝望懊恼,之亦邢南是水中生成的生灵,与落花相处久了自然能与之感同身受。之亦捧起水面上的落花,露出沛儿从未见过的神情,轻轻言道:「想这花儿被耽误了五十馀年,竟是自己花开花谢无人怜。」
    语气都成熟起来,真是吓坏在场的邢南沛儿了。
    之亦一向是单纯的不染纤尘,性子又是大而化之,此时却是这样惦记着零落的花儿……
    「既然没人,那……那不赏就可惜了。」看到之亦这个神情,沛儿竟无可招架。「我们这就回去让爹娘一起来摆席,桃花共赏,如何?」
    不管危险与否,有个神坐镇,胜率总是大了些。情急之下,沛儿也无暇去管当初来的目的为何了,只知道现在的之亦,可能怎么劝也劝不住的。
    只是邢南没发现沛儿这奇招不过是缓兵之计,想着目所及处,的确无人,既然无人,那花不赏白不赏,也算不负桃花热烈盛情。
    「赏花是好,可桃枝茂密,指不定能藏人。我们就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确认无人之后就叫河神大人跟娘亲一道来赏。毕竟常人见到我们,应该会惊骇不已吧!」邢南揉了揉他那金白色的头发。
    糟糕,这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来不及阻止,之亦一马当先游上岸去。
    「沛儿,我跟之亦先去探勘一会,你在水中等一下。」邢南好些,还知道要回头交代一下,可也不等沛儿回应,一股脑的就跟着之亦游上岸了。
    桃花林说来也不大,一眼望去可以看穿的,就是桃枝茂密许多,但从水中往地面上看去枝干不算太多,之亦邢南的两双鞋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一阵风来,猛的起雾了。
    沛儿神色剧变,不对劲!果然不对劲!仁鑫村不降雨是终年乾燥,没来由突然起雾,这之中必有圈套。
    可是那目标该是谁呢?谁又会想到她会取捡未烧全的信笺来看……
    她着急地盯着之亦邢南两隻脚,掩没在浓浓雾气之中,朦朦胧胧的宛如仙境,只是身在仙境之中,唯恐是重重杀机。
    说不定也没这么糟。沛儿安慰着自己,说不定就是这村中的其他精怪也想赏个桃花,却怕被常人所见,于是朦朦胧胧招了雾当遮挡……
    不行!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之亦邢南跟覡或契安寧都无冤无仇,没道理目标会是他们。如果目标是他们的话,他们又要怎么预料到今日他们会在水下偷看呢?
    而且如果真的是契安寧来了,以她性格,赌场都闯了,也从未隐藏自己法力高强的身分,没道理她来赴个宴必须遮遮挡挡的。
    沛儿归结出了结论,大概就是覡让桃花林復甦只为宴饗契安寧,但却不知为何取消了,其他的精怪也欲赏桃花盛景,于是招来了浓雾。
    稳住心神,她相信之亦邢南很快就会回来的,既然没结怨又不是谁的目标,没理由要对两个水精灵下手。
    然而,等待的时刻特别漫长。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之亦邢南真的去了太久。沛儿终究是不安的,现在她有两个选项,一个回去搬救兵,第二个,说不是之亦邢南遇到什么新鲜事就被迷住了,赌场之事就是一例,忘记时辰也是十分可能的。
    沛儿一边犹豫着,身子却缓缓的靠岸,赫然见离岸最近的桃花树梢上,掛有一个熟悉的东西……
    那是……钥鱼?
    虽然没有近看,但造型花俏,很有可能就是不久前所见,锦葵的钥鱼。
    这下可好说明了,锦葵偕着奚夫人偷偷幽会,怎能让人瞧见呢?自然是遮遮掩掩了。之亦邢南上次的精髓都没瞧见,现在肯定是在观赏些什么画面看得入神了吧?
    锦葵说到底也是河神爹爹的好酒友,就算被发现什么的,也不会有什么大反应吧?更何况他这緋闻在之亦邢南面前本就没有隐藏……
    放了心松了口气,沛儿拍拍衣裳走上岸,往桃花林打算抓之亦邢南回去。
    可越走,沛儿越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
    打从一开始就漏了些什么。
    她边走,却无心欣赏落英繽纷,只一心回想起在赌场见到汾璱慷和契安寧的那些片段。
    契安寧说分明覡了解她,知道她读不出,却还是送她信笺一封。
    若不单纯是为了羞辱,那么覡知道契安寧读不出,也知道送信的汾璱慷读不出,那……那信是给谁看的呢?
    沛儿心猛然一跳,果然漏掉了最重要的细节。
    假如覡知道那信最终会交到沛儿手上,那目标肯定就是她了。
    只是没想到契安寧恼羞成怒,将信纸给焚毁了……
    不不!不!仔细回想,覡恐怕是连这点都想到了。
    那信纸为什么偏偏是重要的『四月初五桃花醉』没有被焚毁?她当时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留心,仔细想想,那几个字的纸质特别诡异、特别厚实,可能有抗火烧的材质……
    已经太迟,沛儿走入深处,周身已被浓雾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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