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风起得早,不过才到了八月初头,这天气便好像开始凉了。
    秦玉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叫卉儿:还不过来打扶手。
    哦哦哦,来了。卉儿赶紧跑过来,小姐,你慢一点。
    今天城西一家铺子里新来了一批金器,掌柜的不敢擅自做主,一大早便叫人来府里请大小姐过去掌掌眼。
    走吧,赵掌柜该等急了。秦玉甄说道。
    轿子从城南这边往北走,过了一个街角转进那条龟背大街。等过了河上那座石桥,便可以一直往西到铺子里了。
    卉儿已经好久没有出来了,这回一出来,就感觉什么都新奇起来了。
    她跟在轿子旁,兴奋地喊道:小姐小姐,那边好像有人在耍猴儿,好好玩,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小姐小姐,我还看到有人在捏泥人儿,咱们等回来了也去叫人捏几个好不好?
    诶,还不到中秋呢,那边都有人挂灯谜了
    秦玉甄睁开眼睛,刚想让她闭嘴,就听卉儿说道:小姐。
    我看见姑爷了
    第48章 桥上桥下(修)
    啊!姑爷在下面挖河泥呢卉儿话一出口, 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了。这些天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在小姐面前提姑爷两个字, 这下可好, 她脑子可不是被驴踢了一脚么。
    小姐
    停轿。
    几个轿夫慢慢将轿子放了下来, 不久,里面伸出一双纤白的素手拂开了轿帘。
    秦玉甄轻轻款款冷冷冰冰地下了轿。
    小姐?
    秦玉甄从她身旁走过,几步就走到桥边上。从这里望下去, 干涸的河道下站了好些满身泥水的工匠劳役,那些人衣着破旧, 手里拿着铁锄簸箕热火朝天地搬石块淤泥。
    而石桥底下,双手挽着袖子, 一身干干净净的陈青醁站在那里, 眉目疏淡。要是忽视她脚上那条长长的铁链, 倒像是一个闲雅清致立在一旁看风景的文人雅士。
    秦玉甄立在桥边低垂着头, 衣领后露出的一段精致纤巧的脖颈。一双杏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桥下那人。
    桥下那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在秦玉甄眼里, 便是锥心般的刺痛。那些压在她心口的痛楚和隐忍渐渐浮了上来,之前那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又开始席卷而来, 痛的令她喘不过气来,痛的她心碎肠断。她一手压在自己的胸口, 可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那人。那人曾经给的那些欢欣, 甜蜜,温柔早已变成了如今的悲痛哀伤和绝望,她的一颗心曾经全在眼前这人身上,可是到头来, 她所有的情和爱意都被这人无情地践踏碾碎。
    也许是上面秦大小姐的怨念太深,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要拿起铁锹的的陈青醁手上突然一顿,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桥上那人倾国倾城,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一如初见时的风华绝代。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了,陈青醁静静地看着桥上的女子,一时恍如隔世,两人离得这般近,四目对望,那目光仿佛穿越了一场前尘旧梦,在回转曲折之间又忽而萦绕着相遇上。之前那些点点滴滴像是就在昨天,可一眨眼间,又飘散的无影无踪,消失在天涯远隔的苍茫之外。
    陈青醁目光澄净,神情沉寂坦然,看着秦玉甄眼中依旧未消的恨意,她嘴角微微一勾,慢慢收回了目光。
    小姐
    卉儿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前些时候自己还在背地里恨恨地埋怨这姑爷无情无义,可今天她好像却有些恨不起来了。
    底下那人转过身走远去后,她看见小姐眼圈已经开始有些发红。可是,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敢乱说话了。
    秦玉甄袖中的十指深深抠进了手心,她站了一会,转身丢下一句话:回府!
    那城西的赵掌柜到底没能等到秦大小姐大驾光临,等到下一批金器再进了铺子时,已经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几天色极好,秋日里的阳光淡淡的映照着院里的山石树木,看上去赏心悦目,可是秦府东院里的秋纭这几天过的却很是疲累,心累。
    这天下午她等几个丫鬟轻手轻脚从正房里间退出来时,秋纭便悄悄拉了卉儿出了房门。
    你给我说说,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小姐这不是好好的么。
    什么好好的,你看看她,倒比以前更难过了,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坐在窗前流泪,再这样下去那还怎么了得。我前后想了想,自从那天你和小姐出去后又回来,小姐就越来越不对劲了,你老实告诉我,那天到底怎么了?
    卉儿吞吞吐吐,事情一说出来就干系到自己的身上了,她害怕秋纭听完后一激动就跳起来撕了她的嘴。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那我去问问那天抬轿子的人。秋纭说着就转身就要走。
    诶诶
    卉儿忙喊道:我说我说那天,那天咱们看见姑爷了。
    什么!秋纭吃惊道:你们怎么就看见人了,她不是在大牢里吗?
    卉儿道:本来是的,可是那些犯人不是要去修河吗?那天咱们刚好从桥上过,就看见姑爷了。
    你是说秋纭不相信道:姑爷竟然在翠河里做劳力。
    可不是,不但要干活,而且那脚上还拖着脚镣呢,也不知道姑爷这一天天是怎么过下来的
    秋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影壁外伸出了一支拐杖来。
    你们,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
    安嬷嬷佝着腰走了出来,她刚刚在这里听半天了。
    什么姑爷去河里做劳力了?你们先前不是告诉我她在老宅吗?现在又说她遭了事,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瞒着我!,
    安嬷嬷越说越激动,啊,你们说说,这姑爷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被关在牢里了?
    秋纭忙道:嬷嬷,你老是听差了,姑爷还好好的呢,什么关在牢里。
    你们两个安嬷嬷气的拿手指着她们,我还没老到那么糊涂的地步呢,你们不肯说,我就去外边打听去!
    安嬷嬷这次是真的生起气来了,敢情这合府上下都合起伙来瞒着她一个人。
    玉甄那丫头怎么安嬷嬷气的急了,眼圈一下子就泛了红,怎么也不该呀!
    说完,她老人家立马拄起拐杖,哒哒哒一直往前院去了。
    秋纭合卉儿无可奈何,两人怔怔地对视了一眼,秋纭叹道:罢了,随她吧,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安嬷嬷一径走到了前庭,有几个守在门边的小厮见了她,忙赶上来问:嬷嬷,嬷嬷你老人家今儿要去哪里?
    我正要去找你们姑爷,你们叫个人陪我去一趟。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出去找姑爷?嬷嬷,嬷嬷,你先回去吧,这事咱们可做不了主。
    安嬷嬷见不让她出门,一下就急了,你们不去,我自个去。
    嗐,不是,嬷嬷,你好歹去和小姐或老爷说一声啊,你这样,我们也不好交差啊!
    我现在就要出去了,你们让开。安嬷嬷拿起拐杖作势要打,你们今天谁要是拦我,我就打谁。
    第49章 落难的姑爷
    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谁也不敢上前去。这安嬷嬷辈分在这摆着, 不要说他们了, 就是何管家甚至老爷来了, 都不敢拿她怎么样。
    你们试试,我进了这门连头带尾也有几十年了,就是你们老子娘来了也不敢来拦我。
    几个小厮哪里得罪的起她老人家, 一个赶忙说道:行行行,你老人家先别动气, 您老要实在要去,那便慢点走就是。
    你们这些兔崽子, 我说什么也不听了, 看哪天我去找何义那小子算账。安嬷嬷把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 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了。
    快快, 快去里面告诉一声,你们两个先跟着嬷嬷。一个管门的喊道。
    这边安嬷嬷才下了石阶, 那边早有小厮飞跑进去禀告了。
    秦府前院的外书房里,正在会客的秦老爷坐在案桌后面的太师椅上, 对面下首正坐着来访的两位客人。
    这里丫鬟的茶才刚刚倒上,外面就急急有人进来禀事了。
    一个小厮进来后, 忙伏在秦仲崑耳边说了几句话。
    秦仲崑听完后皱眉道:你们怎么也不拦着?
    老爷, 拦了,可她还要打人呢,我们哪里敢
    罢了,随她做什么去, 你们只叫人好生跟着就是,出去吧。
    是,老爷。
    这小厮退出去后,对面的人便拘束的笑了笑,原来秦老爷这一天事情也不少呢。
    秦仲崑道:咱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对家是做哪个行当的?
    来人道:秦老爷,这人是本地一个读书人,姓张,虽然家里财帛不是很富足,但贵在这后生才识出众,人品也不错,这回照您的意思,一丝不差,就连年纪也正和令千金相当。
    说话的这人是贇州城里远近有名的一个媒婆子,能说会道,一张嘴就是一通好话:虽然那人家里不是名门望族,但好歹家里也是世代腐书网,而且这后生书读的好,行止也端方严谨,少年老成,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咱们贇州城今年的新科举人,前程远大。如今旁的事没有,只要您点点头,就是立即成亲都行。秦老爷,您看看,要是合适,我就先把他的年庚
    秦仲崑道:不急。说完又叫丫鬟:怎么去请小姐这么久还没来?
    丫鬟:老爷,小姐应该快来了。
    那媒婆子八面玲珑,一看这样就知道这事还得看秦家小姐自己的意思,无妨无妨,咱们就先等等,毕竟这姑娘家也有自己的主意。
    秦仲崑不置可否。
    几人喝着茶,又等了半柱香后,秦大小姐才带了几个丫鬟珊珊而来。
    父亲。秦玉甄从门口走了进来,父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秦仲崑招手让她坐下,先坐。
    那媒婆子笑着站了起来,嘴里啧啧夸赞道:这位就是令千金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姿容可真是好,打眼一瞧,真个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秦玉甄面无表情在一旁坐下,卉儿,倒茶。
    直接被无视的媒婆只好讪笑着闭上了嘴。
    秦仲崑道:甄儿,这位是贇州城里的姚嬷嬷,今儿她来给你说媒,说是寻着了一个好后生。
    那媒婆赶忙道:是是是,这位后生才学好,长的也不错,关键是品性好,人也老实,我看呐,你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地一双,真真难得的美眷良缘。
    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的美眷良缘?!
    这话一下刺到了秦玉甄的心上,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别人都说,这世上最听不得的,就是媒婆的嘴,黑的能说成白,没的能说成有,你说我该信不信好?
    小姐,你这话说的那媒婆子尴尬不已。这天底下哪桩婚事不是咱们这些人做成的,没有我们,这天底下的男男女女又怎么牵线成亲。
    甄儿!秦老爷也变了脸色,不得无礼。
    那媒婆挤出了一脸笑,说道:秦小姐,今儿我给你说的这人包管合你意,虽说他现今只是一个新科举人,但读书人鱼龙变化,万一以后高发得了个三二品的前程,到时候也是姑娘你的好造化不是。
    不过一个举人罢了,又能有多大功业,三二品的前程?怕是要等到下辈子吧。秦玉甄讽刺道。
    那媒婆顿时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
    甄儿。秦仲崑见她越说越不像样,于是出声道:这人都没见面,你能知道到底好不好。
    秦玉甄抿上嘴,便转过脸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仲崑终于意识到太骄纵他这女儿了。
    不管合不合适,改天你把那人庚帖拿来我瞧瞧,这人怎么样,品行如何,也要等我见了以后再说。
    那媒婆道:行行行,秦老爷说的很是在理,婚姻大事毕竟马虎不得,这人是一定要见的,我这就回去,过天就把庚帖送来,等定了日子再见个面,以后也好慢慢成事。
    秦仲崑点点头,端起茶杯道:送客。
    那媒人见事情有了进展,喜的无可不可了,不送不送,我们这就告辞了,秦老爷留步。说着就和陪同的那人出去了。
    书房里面安静了下来,秦仲崑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茶,才开口说道:甄儿,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秦玉甄垂下眼睑,端坐着一言不发。
    你自己算算,这段时间你已拒了多少人家?现在你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别人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出言嘲讽,你也别折腾我了,现在你就和我说说心里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站着秦玉甄身后的卉儿垂着头,心里默默念道:我都知道了,小姐是不愿意。
    我心里还能想什么?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想?秦玉甄心情低落下来,一双眼里满是悲哀,既然爹要做主,那一切便全听爹的。
    甄儿,你说你又何必,你现在这样,你还能让我怎么办?之前问你为什么你又总不肯说。可你现在就是不说,爹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父亲
    秦仲崑提起这个就压制不住怒火,你告诉我,那个小畜生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之前连她是江湖骗子都不在意了。可,可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她对你有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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