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郁恪还是不爽。楚棠不拘泥,他拘泥啊,他恨不得拿一块儿柔软的丝绸蒙住楚棠的脸,不让别人瞧见,只有在和他相处时再揭下来
    室内安静,淡淡的檀香如主人身上的冷香,淡薄而惑人。
    郁恪快要睡着了,楚棠收回手:好了。
    郁恪立刻收回天马行空的心思,坐起身,在一旁的水盆里浸湿帕子,拧干,给楚棠擦手:多谢哥哥。
    该抽身就要抽身,郁恪长大后深刻明白这个道理,纵然再不舍这时安宁的气氛,他也不得不走人。
    于是,他站了起来:哥哥,我走啦。多谢你关心我,和我母妃一样。
    好。
    离开前,他说:对了,哥哥身边那个许忆,跟了哥哥多久?
    楚棠想了想,不确定道:十几年了。
    郁恪笑道:原来那么久了。我看许侍卫和四小姐近来交往甚是密切,他年纪也不小,哥哥何不给他找一门亲事?
    楚棠眨眨眼,明显没想到作为主人还要操心属下的婚事,便道:我看看。
    郁恪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但他其实心里介意得很。
    许忆没犯什么错,又跟了楚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正是因为他在楚棠身边那么多年,才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他只能安慰自己,许忆没有那个胆子以下犯上,楚棠对他也绝不会有那种心思就凭楚棠在这方面的迟钝,不直接说出来,他断不会察觉到的。
    要是在朝廷里有这么能干的人,他肯定会用一以贯之的明君姿态来对待。但谁叫他对楚棠怀有不能说的心思了,这就不要怪他耍些手段。
    灯下站着人,背着光看他,黑发白衣,有种分外柔韧的脆弱。
    郁恪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就要上前拥住他,但很快就止住了:哥哥早点睡。
    楚棠起身送他:陛下也是。
    有几缕发丝乱了,他伸手拨到耳。
    这一抬手,手上的异样就露在了郁恪眼里。
    郁恪一把抓住他的手,表情愠怒:你的手怎么了?
    楚棠细白的手腕上,带了点儿淤青,红红的一圈。
    应该是刚才和连沙打架时不小心留下的。因为楚棠皮肤薄,那一圈颜色就分外扎眼。
    郁恪眼里涌起怒气。
    他再生气,再失去理智,也断不会让楚棠受伤。
    他一直都知道。看了楚棠,没有人能逃过那张心慌意乱的网。所以在心里面,熟练地把情敌划分为几种:有威胁的,没有威胁的。
    像许忆那样的,可能日久生情的,他就划为有威胁的。
    如今连沙对楚棠露出这种心思,他是觉得恶心多于威胁。
    我去叫太医。
    楚棠制止道:不必打扰。
    郁恪无法,拉着他坐下,在药箱里找到消淤的药,一边轻柔地上药,一边咬牙切齿道:是连沙对你不敬?
    今晚来楚棠这里得到的安抚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满心只剩下暴戾和气愤。
    楚棠倒是不怎么在意这点小伤:没有。
    怕他冲动去找人麻烦,楚棠又加了一句:他伤的也不轻。
    郁恪嗯了一声。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
    第48章 南枝宴会
    秋高气爽, 边城一以眺, 雁门正苍然。
    一行骏马和侍卫停在营地口, 整装待发。
    见着楚棠出来了,郁恪大步上前, 拿过许忆捧着的披风,抖开披到楚棠身上, 利落地系了带子,退了一步,眨眼笑道:我等不及要回去了。
    臣也是。楚棠回以不甚明显的一笑。
    这几天被郁恪看着,他休息得很好,作息比在家还规律,除了睡觉就是看书。
    郁恪打量了下他,看到他精神不错,原本因为操劳国事而积下的些微苍白已经全然不见,他心情好极了, 眼神都亮亮的。
    楚棠要去牵马,被郁恪一把拉住,道:路途遥远,不骑马了。
    马夫牵着火云在一旁,正要将缰绳递给楚棠,闻言看了看楚国师,又小心地瞅了瞅皇上, 连忙低下了头。
    途径几处驿站, 臣骑马方便一点。楚棠道, 陛下若是
    郁恪拉开帘子,板着脸:国师快上去,我们要出发了。
    楚棠淡漠的眸子盯了他好一会儿。
    郁恪说:我等下有话与哥哥说。
    楚棠收回目光,点点头,顺手搭住郁恪的手上了车。
    从外面看,马车还挺简单的,一进去却很宽敞,银镂香炉,小几明净,铺着柔软的锦毯。
    想起一事,楚棠掀开窗帘:陛下。
    郁恪在和一个契蒙人说话,是连沙身边的人。
    哥哥?郁恪回头,眼神瞬间从凉凉的笑意变成温柔的询问。
    契蒙人右手放在胸前,鞠躬道:国师大人。
    楚棠正是想问连沙什么时候走的。
    那契蒙人就道:我家可汗突发急病,不能见风,请陛下和国师恕罪。
    郁恪没什么真诚地慰问:郁北营地里多的是有经验的军医,朕派他们去给可汗瞧瞧。
    多谢陛下。
    楚棠放下帘子,没多久,郁恪就上来了,自然地坐到他对面,略带一点儿同情,摇头道:听说连沙可汗脸上起疹子了,想来是来到了郁北,水土不服的缘故。
    连沙到郁北都这么多天了,水土不服也不会到现在才发作。
    楚棠没多想,点点头,听过就当听过了。
    郁恪眼里含笑,看着楚棠:还想着和可汗有缘再见呢。
    两人独处的时候一般都不需要人伺候。马车起动了,微微摇晃。
    郁恪忽然想起什么,道:哥哥,那只小宠呢?
    臣将它放生了。楚棠道。
    郁恪皱眉,忍下心里那刻难言的情绪,问道:为什么?
    楚棠回答说:它自小在这里长大,宫中并不适合它。
    郁恪展眉,笑了笑:好,哥哥想得周全,听哥哥的。
    辘辘声中,郁恪闭上眼小憩这段时间处理罗喉城和西北的事就足够他焦头烂额了,他还挤在这么紧时间里安排完,又不许楚棠帮忙,常常要熬到深夜,眼下有了一小片青色。
    不过在楚棠面前,那片象征着劳累的青色就变成了欢快的蝴蝶羽翼,随着心上人而展翅飞走了。
    周围的气息太令人安心了,郁恪情不自禁就慢慢失去了意识。
    然而当马车行进不久,两人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吱吱声,好像隔着一段距离,声音有些小,但没有消失。
    楚棠睁开眼,还没说话,郁恪立刻也睁了眼睛:是什么?
    马车外,乾陵卫回答道:启禀皇上,是国师那只狐狸。
    郁恪看向楚棠。
    许忆也道:国师,它一直跟在队伍后面。
    楚棠脸色平静:不必管。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郁恪盯着楚棠:哥哥,你养它多久了?
    距陛下送给我,大概一个月有余。楚棠淡道。
    郁恪看着他,视线慢慢往下,从他冷淡的眉眼,到他晶莹衣袖里微微露出来的佛珠,一时竟有些说不清的伤心。
    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只狐狸,他在伤心,只是担心那只狐狸是不是他的前车之鉴不管跟了楚棠多久,楚棠都不会有半点的舍不得,对他也是这样吗?
    楚棠疑惑:陛下?
    郁恪抿唇,不开心道:哥哥不喜欢他吗?
    臣喜欢,楚棠道,只是带回去麻烦。
    他这样轻描淡写,令郁恪心中的担忧更甚,顿时让他忘了楚棠方才已经向他解释过原因了,只顾着要个答案:为什么麻烦?他不乖吗,他闹哥哥了吗?纵使闹哥哥了,也是因为喜欢,怕你不要他才这样黏你的。
    楚棠看上去有些无奈,好像郁恪是在无理取闹似的:陛下不是说随臣处置吗?
    那也不能这样处置。郁恪扭过脸,一向冷毅的脸庞有点儿脆弱的紧绷,孩子气地小声道,他该有多伤心啊。
    楚棠询问道:那陛下意见如何?
    你把他带回去不行吗,郁恪转了个身,换个姿势,趴在小几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楚棠,我看他挺乖的,会自己吃东西,又有人看顾,不劳哥哥多操心。
    楚棠纤瘦的腰背素来挺拔着,坐马车的时候也是,长发在腰间微微擦动,居高临下地看郁恪。
    郁恪一掐大腿,毫不留情,眼眶霎时泛起了泪花。
    楚棠:陛下倒也不必为了只小宠这样伤心。
    郁恪转过头,似乎擦了下眼睛,道:是不是因为那是我送哥哥的,哥哥才执意不带他回宫?
    没这回事。楚棠轻微叹口气。
    眼前的青年伏在桌上,脸埋进臂弯里,仿佛很伤心的样子,嘟囔道:朕回宫没有小宠陪伴,会寂寞的。
    这是不肯自己叫人抓狐狸,定要楚棠自己出声带回来的意思了。
    楚棠莫名想起了那晚经过老屋时遇到的黑猫,不知是在后面跟着的火狐狸更像它,还是郁恪更像它一点儿?
    他出声道:许忆。
    属下在。许忆马上应道。
    将它带上来。
    是。
    郁恪立即直起身,笑吟吟地俯身过来,好像得了逞的孩童:哥哥对我最好了。
    一句话的时间,许忆就将狐狸送了进来,似乎还将它四个爪子擦了一遍,狐狸踩在白色的毛毯上时,半点儿都没有脏。
    吱狐狸一跃,跳上了桌子,蹲下来,看着楚棠,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委屈又专注。
    郁恪摸了一把:舐犊情深,羊羔跪乳,万物皆有灵性。哥哥你看,他知道你喂养他照顾他,所以才跟着你的。
    楚棠道:可京都或许并不适合他。
    火狐狸昂着头,冲他吱了一声,仿佛在否认他的话。
    这得他自己经历过才知道,经过一番胡搅蛮缠,像小时候要买好几串糖葫芦一样,要求得到了满足,郁恪全然就没了方才的可怜,伸了个懒腰,没心没肺道,要不就滚回蔚瀛,要不就适应京都,总该让他自己承担后果。
    楚棠摇头:他哪里懂得这些。
    火狐狸跳下小几,绕着楚棠走了一圈,似乎在确认他的味道,半晌才停了下来,大尾巴环着楚棠,安心地闭眼睡觉了。
    郁恪道:哥哥不用担心,不适应他会自己跑回来的。
    楚棠没办法,手指点了点狐狸的鼻子,腕上的佛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郁恪满意地闭上了眼。
    郁恪年轻体壮,没坐一天马车就去骑马了,踏雪身边跟着火云,一边和宋双成说话,一边时不时转过头去看看马车里,仿佛在确认他安不安全。
    坐了几天马车,楚棠无比想换回骑马。
    陛下,臣坐得腰酸,还是将火云还给臣吧。
    郁恪慢悠悠驾着马,道:哥哥的风寒好了吗?
    早已痊愈。楚棠道。
    郁恪又道:手上的伤呢?
    那一点子红痕,涂了药一晚上就消了。
    楚棠道:也已痊愈。
    旁边的宋双成听了,凑过来道:国师受伤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伤楚国师?
    不止吃了豹子胆,还吃了蝎子草,活该满脸包。郁恪对楚棠道。
    没听清的宋双成一头雾水,听清了的楚棠也一脸困惑。
    郁恪笑了笑,好似雨后初晴,拉着楚棠出来:好了,太医说不许在风口,容易着凉,现下过了蔚瀛,暖和了许多,风景也好看许多,哥哥出来陪我们瞧吧。
    出了西北雁门关,就是热闹繁华的城镇了。
    宋双成感慨道:陛下或许忘了,十六年前那一晚,被国师救下后,臣和陛下回京都,一路也是从雁门关经过此地,马不停蹄。
    郁恪道:朕没有忘。国师送的那匹马车,有一匹是红色的。我记得。
    陛下好记性。宋双成笑道。
    楚棠听着,唇边生出些浅浅的笑意。
    郁恪一瞬的目光都移不开了。
    回京都的路上,会经过一个行宫,即帝王离京时居住的宫室,是先帝之前就有的,覆地三百余里,建得无比豪大,富丽堂皇,和宫中差不离。
    一行人在临安停下了。
    行宫的人收到皇上要驾临的消息,一早就准备上了,天没亮就在大门口等候。
    见到数十个锦衣侍卫,当先骑马的是眼熟的宋将军,后面还有两位年轻男人,一个剑眉星目,气度非凡,一个蒙着白绢,双眼漂亮得不像话。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但想来大人物都不在里面,一看就知道前面那两个看起来没什么架子的人才是他们要等的人。
    行宫长使立刻迎了上去: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身后一堆宫侍跪下,齐声道:恭迎皇上!
    郁恪没有说话,唇边笑意微淡。
    长使心一凛,仔细琢磨了下,又一拜:参见国师大人,参见将军。
    楚棠颔首,以示听见了。
    郁恪笑道:平身。
    他回头道:国师和将军辛苦,还去歇息。
    是。
    行宫和京都的宫殿差不多,走了几天,楚棠也累了,不拘住在哪儿,一路上,长使点头哈腰地和他介绍,他神色淡淡的,长使便识眼色地闭了嘴。走到长杨宫,楚棠沐浴完就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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