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六姑娘不服地摇了摇胡氏手臂,撒娇道,“母亲!”
    胡氏笑意满满地抚了孟六姑娘手背,道,“夫人便别再卖关子了,说说那青年才俊是谁吧。”
    金阳伯夫人颔首,道,“四夫人也该猜到了,正是武定侯家的长子,按着辈分算,是我的侄子。”
    听见武定侯时,胡氏的笑意不由加深了两分,她欣慰地拍了拍孟六姑娘的手,心道侯爵的势力可比伯爵更高出一层楼。
    可武定侯家的长子,听起来便很是陌生了。
    胡氏在心中仔细回忆了一番,隐隐约约地想起来武定侯长子似乎有件事是相当出名的。
    金阳伯夫人诚恳地道,“他腿脚不便,能找到人愿意照顾他真是再好不过了。武定侯夫人的意思我仔细问了,六姑娘嫁过去绝不会受委屈……”
    胡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还没将事情捋个清楚明了,孟六姑娘已经失态地跳了起来。
    “武定侯长子不是个走不了路的天残吗?”她几乎是尖叫着问,“夫人要我嫁给一个瘫子?!”
    胡氏根本来不及阻止孟六姑娘脱口而出的话,就见到金阳伯夫人的脸沉了下来,暗道一声不好,干脆也跟着板起了脸,恶人先告状,“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女儿虽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也是家里护着宠着养大的,竟让夫人这般折辱?”
    金阳伯夫人冷冷道,“真折辱人的不是你女儿刚出口这番话?若是叫武定侯夫人听到了,恐怕提刀就来掀这屋子顶盖了!”
    “是夫人先上门来提一口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的不是?”胡氏自觉占了理便寸步不让,“问问汴京大家族里,有谁愿意嫁给一个路都走不了的?夫人真觉得我女儿这么低贱?”
    “够了!”金阳伯夫人皱着眉站了起来,像是难以忍受地拂袖道,“这不是你女儿想要的吗?还说什么天性柔软,就喜欢照顾人,即便是身体不那么康健的夫君也乐意接受,这些话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胡氏瞪着眼睛正要顶回去的瞬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唰地一白。
    金阳伯夫人见胡氏表情剧变,眼神更冰冷了两分,“四夫人手腕翻转得够快,真当汴京城里人人都是傻子不成!”
    她说罢,没再给胡氏说话的机会,一摔袖子便怒气冲冲地带人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孟六姑娘刚才的话,金阳伯府和武定侯府记下了!”
    胡氏张了张嘴,脑中一片混乱,哪里说得出什么挽回的话来。
    孟六姑娘慌张地摇晃着胡氏的肩膀,“母亲,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有这些传言?我怎么会想要嫁一个腿都走不了路的男人?”
    第54章
    胡氏被她晃得头晕眼花,思路更是四分五裂聚集不起来,不由得火从心起,一声怒喝甩开了孟六姑娘的手,“别吵了!”
    孟六姑娘一颤,愣愣地松开了双手望着胡氏,眼泪噼里啪啦地顺着脸颊往下掉。
    胡氏烦躁地揉着额头,“没用的东西,哭什么!——行了,你先回去,我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看谁在背后做手脚!”
    孟六姑娘不敢再说话,边擦眼泪边哭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胡氏在原地停留了许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心头仿佛被人压了块巨石,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假消息传得有板有眼、迅如疾风,却同时又悄无声息,连武定侯的耳朵里都能传得进去,更能让金阳伯夫人登门说亲,可见背后之人手段之高超。
    可有谁会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这个念头出现在胡氏脑中的那一瞬间,答案几乎也在同一时间闪现了出来。
    确实有这么个人。
    ——孟珩早就警告过,三皇子府是孟六姑娘能嫁去最好的地方,这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即便不去三皇子府里,孟六姑娘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如果说这一切是孟珩的授意,胡氏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她在冷静下来之后甚至还猜到了孟珩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催促、却突然出手的原因。
    “——就为了昨天琴宴上那点姑娘家之间的小事,你的好侄子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胡氏愤怒地对自己的夫君道,“这个消息传得满汴京城都是,我要怎么澄清?我甚至还要想办法对武定侯和金阳伯两家人道歉,希望他们不要把小六说的气话放在心上!这也就算了,小六以后怎么办?真要眼睁睁看着她给三皇子当妾室,还是等她那天嫁个老弱病残?”
    孟四爷也没想到在自己回京、对孟珩示好之后,孟珩居然还是毫不犹豫地对四房出手警告。
    胡氏气冲冲地拍着桌子,“你把孟珩当家里人,你看看他把你当家里人了没?你再缩头乌龟下去,孟府很快就不会有你说一句话的地位!”
    孟四爷沉默许久,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狼似的精光,“贵妃娘娘的信,送来了吗?”
    “我明天再让人去问上一次,但我话可摆在这里,要是——”
    “没有要是。”孟四爷的声音很低,“只要消息确凿,我可以按照胡家的意思去做,但该拿的,我也不会手软。”
    胡氏一愣,狂喜地坐了下来,“贵妃娘娘说的话怎么会有错?我们只等着我父亲和她商议什么时候动手,这会儿需要想的,只有一条:该怎么从盛卿卿那小丫头手里把钱都抠出来!”
    “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孟四爷狠狠抽了一口烟,嘶哑地道,“见财起意,亲兄弟都不能信。魏家硬要娶盛卿卿,或许也是打的跟胡家一样的主意。”
    “我早想过了!”胡氏愤愤道,“魏家同孟府向来没什么交情,偏这么大方拿出三个没定亲的儿子任由挑选,里头肯定有猫腻!”
    孟四爷边思考边说,“母亲这么多年藏着这些钱一声不吭,连自己的儿子都瞒着,想悄悄地将钱掏出来不容易。”
    “总不能嚷嚷得全大庆都知道。”胡氏嘟囔起来,“可惜已经和那丫头交恶,不然骗倒是能骗得出来。”
    “不必嚷嚷得全大庆都知道,”孟四爷说,“只要让母亲和盛卿卿知道我们知道便行了。”
    胡氏仔细一思索,便了然道,“她们当然也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肯定也怕你我宣扬出去,届时便好说话了?”
    孟四爷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神色有些沉重。
    胡氏察言观色,看出孟四爷心情不明朗,这会儿十分温柔地给他递了杯茶,放软了声音道,“她虽然算是你半个远亲,但这可不是咱们四房先动的手,全是那盛卿卿自己作的、孟珩逼的,咱们也不是赶尽杀绝,不过拿些钱财——这些钱,难道不是本该属于孟府、有你一份的?”
    孟四爷接过茶抿了一口,连着茶叶梗一起吞了下去,他看了一眼胡氏,深沉道,“正是如此。云烟的钱……本就是孟府的钱。”
    *
    孟府接连来了好几个说亲的媒人,都是选的孟六姑娘,理由自然同金阳伯夫人是一样的。
    胡氏没敢再让孟六姑娘出来见客人,都自己见后一一回绝了,却不敢随意澄清那不实的传言。
    一来,贸然澄清根本没用;二来,胡氏心里有些怵孟珩会有什么后手。
    她一边暗自惧怕着,一边又在心中狠狠诅咒孟府从老夫人到其余三房的所有人。
    ——从她嫁到孟府的那天开始,孟老夫人就没正眼看过她几次,另外三房的人更是自己其乐融融,将她排挤在外。
    既然孟府容不下四房,那四房为自己谋取利益,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胡氏焦急地等待着宫中胡贵妃回信的同时,严令禁止了孟六姑娘的外出,对外称她是去湖边时着了凉,正在养病,暂时先糊弄了过去。
    另外,她还有一件要操心的头等大事:如何向武定侯道歉的办法。
    她正在焦头烂额的当头上,身边嬷嬷就来回报说孟娉婷和盛卿卿又结伴出门去了的事情,顿时眉头一皱,冷笑道,“她们倒是高兴闲散得很!”
    嬷嬷小声地说,“夫人,孟府这么多姑娘,外头有什么传闻时,弄错了一两个,不也正常得很?”
    胡氏正要骂人,突地又合嘴思考了一会儿,狐疑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小六的传言推到别的几个丫头身上去?”
    她虽然愤怒又嫉妒,但还不至于没脑子到这份上,略一想便直接推翻了这个办法。
    “还不是和大房二房三房撕破脸的时候。”
    “府里不是还有个表姑娘吗?”嬷嬷道。
    胡氏一瞬间还真有点动心,但她飞快地反应过来,沉着脸扇了嬷嬷一个耳光,训斥道,“现在为什么这么走投无路你还不明白吗?瞒不过孟珩的眼睛耳朵,为难盛卿卿就是在找死!”
    嬷嬷被打得偏过了头去,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说话了。
    胡氏表情阴沉地低头把玩了片刻手里的拜帖,斟酌了许久才慢慢地道,“但这主意也不是全都不可取。”
    她只要不明说,光凭暗示,孟珩也没办法给她定罪。
    胡氏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自己的办法,觉得有戏,便写了封言辞诚恳的拜帖着人送去了武定侯府。
    ——很快被送了回来,还被拒绝了。
    胡氏咬牙寻思半晌,辗转找了一位长辈帮忙代送拜帖后,终于得到了武定侯夫人的同意。
    胡氏厚着脸皮跟长辈一同进到武定侯府里,见到武定侯夫人后,便挂起了一脸愧疚的表情,颇为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地道歉送上赔礼,最后又道,“我女儿前日本就染了风寒,那日金阳伯夫人来时已有些热度,说出那话后自己也愧疚不已,当晚便哭得病倒了,否则今日定也要将她带来向侯夫人道歉的。”
    武定侯夫人不置可否,她甚至看都没多看胡氏一眼。
    给胡氏当了桥的长辈不得不圆了句场,“说话这么口没遮拦,要是换个心眼小些的,还不知道怎么报复。”
    武定侯夫人冷笑了一声,“我这人就是心眼小,没听说过?”
    这位武定侯夫人的经历很不一般——她曾经女扮男装随年轻时的武定侯上战场杀敌过,入军四年才因一次重伤被武定侯戳穿身份,倒是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段缘分。
    大约正是因为这段从军杀敌的过去,武定侯夫人是诰命夫人里最不像诰命的那一个——一言不合,提枪就上。
    胡氏讪笑一声,擦着冷汗试图转移话题,“小六是被我纵得太过调皮了,这个年纪还不懂事,不仅比不上她的姐姐们,就连才来孟府没多久的表姐都比不上,真真叫我汗颜。”
    她说着,小心地看了一眼武定侯夫人,见对方冷冷笑着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自己说了下去。
    “那从江陵来的表姑娘可真是人见人夸,性格温温柔柔的,讲话也温温柔柔的,小六要是有她一半善良,我就叩谢老天爷了。”
    “江陵?”武定侯夫人还真被吸引了一点注意力。
    “正是,”胡氏精神一震,露出了个怜惜的眼神来,“才十六岁的年纪,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这不,前不久刚到孟府来,看着孤苦伶仃又那么懂事,体贴更是一等一的,怎么命就这么苦呢。”
    武定侯夫人短促地从喉咙里挤了个“呵”出来,道,“那江陵城破时她十二岁还不到,家里人都死完了,她一个人处理后事、守完了孝、又一个人千里迢迢赶到汴京来,你却觉得这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
    真温温柔柔,早活不下去了。
    从江陵赶来汴京的,怕不是朵食人花。
    胡氏连忙道,“侯夫人这是不曾见过她,人人都是这么夸的,绝无假话。”
    武定侯夫人哼了一声,没了说话的兴致,她道,“行了,我知道你今日来做什么的,你女儿说的话虽然难听,我也不至于和个小辈喊打喊杀——你带来的东西,我都不收,你全都拿走,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胡氏小小地松了口气,也没多留,赶紧起身告辞了。
    ——反正事情也揭过了,她也想方设法把盛卿卿的温柔善良在武定侯夫人面前强调过了,至于武定侯夫人信不信,便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
    胡氏前脚刚走,武定侯夫人立刻一板脸,拍着桌子道,“什么玩意儿,道歉都不诚心,扯谎就算了,还想祸水东引到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身上,什么狗屁长辈?当我瞎了聋了,这都听不出来?”
    她边说边扭头朝后面道,“你都听见了?还劝我什么指不定是误会,没见你婶婶那天回来都气得哭了,能有什么误会!”
    从正厅后面,一张木制的轮椅缓缓被推了出来。
    坐在轮椅上的是一名风神轩举的年轻人,他温润地笑了笑,道,“我说那话,是安慰母亲与婶婶不必同杂人计较,母亲还真信了不成?胡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几个姓胡的是能看的?”
    武定侯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能说会道,我刚怎么就没让你出来气孟胡氏一顿?”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敲打着轮椅的扶手,“但她刚才提到的表姑娘,连我也有所耳闻。”
    “真那么‘温温柔柔’?”武定侯夫人嗤笑着问道。
    年轻人噙着笑道,“至少,她来汴京这么久,我没听过任何人说她的一句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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