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显然还有别的话,尤其是后半句,几乎是点名在说孟府四房的存在了。
    盛卿卿笑道,“有陛下这句话民女便放心了——民女想回去后,将陛下所赐的宴席分给今日孟府里没来的大家都尝尝,都说一家人要同甘共苦,总不能只民女一个人开心。”
    “好孩子。”皇后笑道,“好了,不留你了——大将军快将你给盯穿了都。”
    盛卿卿忍不住就扭身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好瞧见孟珩一脸正色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苦大仇深地盯着桌上的酒杯,像是上面突然长出了朵花来似的。
    盛卿卿疑惑地又将脸转了回来——她一直顾着专心应对两位全天下最尊贵的人的问话,一时之间还真没注意背后是不是有孟珩的目光射来。
    皇后的笑意却更深了两分,她朝盛卿卿点了点头,复又道,“回去吧。”
    盛卿卿嗯了声,低头行了个礼便退了回去。
    从那至高无上的台阶上步下来时,盛卿卿的心情反倒比一步步走上去时轻松了许多。
    虽说有些不明不白的暗示,但显然帝后对她并没有恶意的迹象。
    ——至少,眼下看来并没有什么恶意。
    重新落座到孟大夫人身边时,盛卿卿心中委实松了口气。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朝孟珩笑了一下。
    孟珩几不可见地点头,而后放下了手中捏了半天的酒杯。
    盛卿卿被帝后单独宣去说话那一幕,宫殿中众人只要没醉、又不蠢的,都悄悄看在了眼里。
    皇帝何时对什么年轻人这么和颜悦色过?更何况,直到宫宴箭术,也没有再一人上前享受和盛卿卿同样的待遇。
    同盛卿卿说过话后不久,帝后便同时起身提前离开了宴席。
    这两尊大神走后,殿中的空气就终于不那么庄严紧绷,也有人私底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别的事情来。
    譬如,皇帝方才的举动和态度,是不是代表着什么别的意思?
    有人脑子清奇的便觉得,虽然皇帝的年纪做盛卿卿的爹绰绰有余,当爷爷都成,但他是皇帝,那只要选秀还在,入宫的便都是年轻水嫩的小姑娘——是不是皇帝想将盛卿卿纳入后宫了?
    头脑清楚些的则想了些更为适合的方向:要么是为了表达对孟府和孟珩的器重,要么就是看中盛卿卿去做哪位皇子皇孙的正妃了。
    ——毕竟谁都知道盛卿卿的父母不是什么能让皇帝亲自出马抚慰的高官能人。
    而宫殿另一头的卫封这会儿正青着一张脸听刚才发表了一番“淑女君子”之词的九皇孙说话。
    “……你们看,皇爷爷也对她露了个笑脸,这便是相当满意的意思了。”九皇孙喜上眉梢,他扬着眉道,“若我向皇爷爷求个旨意赐婚,只要抢在魏家面前,岂不是万事大吉?”
    卫封:“……”吉不了。
    “不过就算皇爷爷不同意,我也要想办法娶她。”九皇孙又说着,不好意思地往盛卿卿的方向瞄了一下,飞快收回视线,不悦地摆着手阻挡其他人的视野,“别看了别看了,盛姑娘心里肯定烦得很。”
    “殿下又知道了。”有人调侃道。
    又有人凑趣,“还没到手,殿下就这般怜香惜玉,以后岂不是个妻管严?”
    皇孙殿下叫他们起哄挤兑得红了耳根,众人见状闹得更起劲了。
    唯独卫封冷眼旁观,他看了看孟珩那虽然握了半天、但从未递到唇边过的酒杯,心中觉得就算真有个赐婚圣旨下来也是没什么用的。
    第68章
    宫宴进行得热热闹闹,偌大的皇宫中却也有沾染不到这热闹的清冷角落,譬如胡贵妃的宫殿,此刻虽然灯火通明、金碧华贵,却并不能叫胡贵妃的面色好上一分。
    “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离席了。”嬷嬷上前小声地禀报道。
    胡贵妃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尾指上长长的护甲,什么也没有说,好似没听见嬷嬷话里的内容似的。
    嬷嬷不敢再问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安安静静地将呼吸都放轻了两个度。
    过了好半晌,胡贵妃才冷冷开口道,“好。”
    嬷嬷松了口气,接着道,“还有,皇上临走前,亲口赐给孟府表姑娘一桌御宴,许她带回孟府给众人分享用。”
    她顿了一顿,提心吊胆地将皇帝对盛卿卿说的那番“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谁就不给谁”的原话讲给了胡贵妃听。
    胡贵妃的面色不由得微微扭曲了一下,她冷笑一声,“他想要一个跋扈妃子的时候,我怎么做他都是满意的。他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便做什么都是错的了。”
    嬷嬷立刻屈膝跪了下去,“娘娘息怒。”
    “我当然得息怒。”胡贵妃翻来覆去地摸着雕刻精美的护甲,“我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怒了,岂不是更加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
    胡贵妃虽然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同孟老夫人示威后失败被大理寺带走,但心中并不觉得自己和自己背后的胡家会受到太多波及。
    参加宫宴的人选虽然今年被皇后揽了下来,但胡贵妃知道胡家不可能缺席,便安安心心地在旁准备着出席宫宴时的衣裳首饰,又仔细呵护自己的肌肤头发,好能在宫宴那日稳稳地压过年纪比自己大的皇后。
    ……直到胡家火急火燎地送了信入宫,说皇帝派人到胡家时,只点了一人参加宫宴。
    ——要知道往年时,胡家可是至少占上两三个位置的!
    胡贵妃安抚下家中人,正要去找皇帝时,前脚却得到了旨意:胡贵妃天寒染恙,在宫中暂且静养,不必劳神参加宫宴。
    胡贵妃生没生病,自然是她自己最清楚了——她这会儿容光焕发,简直看起来如同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
    皇帝的这道口诏,就是一条不明说、但谁都能看得懂的软禁之令。
    胡贵妃惊愕不已,却连自己的宫门都出不去,更不要说去向皇帝问清缘由再求情了。
    盛卿卿以为一切都在她的运筹帷幄之中,却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毫无预兆地连她出席一年一度宫宴的资格都剥夺了。
    要知道,年年众人都知道,正上方的两个位置属于帝后,而帝后之下的第三人,就是她胡贵妃。
    胡家倾力将所有资源都砸在了胡贵妃身上,也算大有所获,光是一个胡贵妃就能让胡家获利许多。
    即便被其他人嘲笑是靠着卖女儿吹枕头风走到就?的地位,胡家也从来没动摇过,甚至还觉得那些讥讽之声都是嫉妒所化。
    等这份根基本就不稳固的荣华富贵突然晃动之时,整个胡家几乎都陷入了慌乱之中。
    胡贵妃的父亲几乎是立刻写信去宫中叱问胡贵妃究竟做了什么犯圣怒的事,结果信根本没送到胡贵妃手里,在宫门口就给退了回来。
    “处罚打压我,又能做给谁看?”胡贵妃思索沉默了半晌,才捏紧手指道,“我出不去,别的人能出去——给我打听清楚皇上为什么将我软禁起来!”
    嬷嬷低声应下,又忐忑地道,“娘娘,如今咱们殿里的人都出不了宫门,恐怕您家中那头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胡贵妃微微蹙了眉,“等我脱了困,再请母亲来宫中叙话吧,眼下重要的不是那些,是先弄清楚皇上的想法,出这殿门最是要紧。”
    “是。”嬷嬷答了是,临走前却又被胡贵妃若有所思地叫住了。
    “等等。”胡贵妃垂眸想了会儿,道,“盛卿卿出宫了没有?”
    “宫宴尚未结束,应当还没有出宫。”
    胡贵妃沉吟片刻,慢慢地问,“这丫头我开始没瞧在眼里,可近来细想,做的事情却一件件放在一起并不太简单。”
    “娘娘说的是……?”
    “小六想捉弄她时,我给她和三皇子搭了线,最后不仅没成,却叫孟珩横插一脚搅黄了;”胡贵妃细细数了几件,唇角不悦地压低,“……细细算来,这丫头总能逢凶化吉再遇贵人,对她做的手脚却是一次也没有成的!真有什么鬼神在天上护着她不成?”
    嬷嬷征询地问,“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胡贵妃掐着自己的掌心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道,“如今我的手伸不出宫门,今天孟珩在宫里,我动不了孟府的人,只得让他们走了。”
    嬷嬷低头告退,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退了出去,七拐八绕后直接到了皇后宫中,将方才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皇后听。
    皇后一言不发地听到最后,笑了起来。她摆手赏了嬷嬷令她退出去,才转头对身旁的皇帝道,“就这还不安分呢。”
    皇帝面上没有笑容,闻言说,“就是要她不知道,路不是由她自己选,而是有人替她选。”
    “那便再蒙着她些时日,”皇后轻描淡写地说,“贵妃,胡家……只要大庆社稷安稳,这些都是陛下手中的棋子耳。”
    *
    宫宴结束的第二日,汴京城里大大小小有些官职的家族们都知道了孟府昨晚上从宫中得到了整整一席赐宴的消息。
    这是莫大的荣耀和皇帝的看重。
    若说是赐给孟珩的便也罢,却是赐给孟府一个沾亲带故的表姑娘,不免叫人惊愕。
    短短一两日间,盛卿卿的名字变得比之前不知道有名了多少倍,连带着魏仲元也被拉出来给鞭尸似的暗地里讨论了许多次。
    卫封听闻茵讲了大堆不知道街头巷尾什么地方来的传闻,两个人当是笑话一般,一个说一个听地本就过去了,谁知道更大的麻烦就找上了门来。
    九皇孙到卫家时正好听见卫封闻茵商量着年关前再最后去一趟孟府寻盛卿卿出门玩耍,便美滋滋地强行要求加入了其中。
    卫封闻茵软硬兼施也没能劝动这位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了盛卿卿的九皇孙,到了和盛卿卿约定的那日,两人十分不情不愿地带了一根甩不掉的小尾巴去孟府接人。
    盛卿卿出门时见到张陌生面孔,不由得愣了一下。
    原本在孟府门外反复焦躁徘徊的九皇孙脸上飞快挂起笑容,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又转头对卫封使了个眼神。
    卫封只好上前左右引见道,“盛姑娘,这是九皇孙,说今日正巧有空,也想和我们一块儿去游玩,你同我们一样唤一声殿下便是。”
    哪怕皇家直系,人数也十分众多,盛卿卿是真没全记完,听见这位是皇孙便行了礼,笑道,“见过殿下,失礼了——我们今日去的地方,殿下也有兴趣吗?”
    九皇孙连连点头,“有,有!”
    闻茵在旁向九皇孙投去了复杂的眼神——她和卫封还根本没来得及告诉对方今日的目的地是什么。
    等一行四人出发时,闻茵率先仗着自己是个女孩子的优势挤到了盛卿卿身边,背后朝卫封做了个鬼脸。
    而卫封没这等先天优势,也不能和九皇孙直接抢位置,摸摸鼻子只能走在了九皇孙的另一边、离盛卿卿最远的地方,愤恨不已。
    ——要不是九皇孙跟块牛皮糖似的非要来!
    “盛姑娘,我从小长在汴京城里,大街小巷都熟得很,无论你要找什么,我都能给你想出最好的那一家来。”九皇孙兴致勃勃地说,“你看,那边遥遥望过去有家叫杜江春的酒楼,现在的掌柜是从前掌柜的独子,但原本不是酒楼,是卖布料的,因着父子不合,现在的掌柜一接手便重新修葺了店面重新开张,生意比从前红火太多了。”
    九皇孙一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别说闻茵和卫封没有插话的机会,盛卿卿也只能面带微笑地边听边恰到好处地捧场。
    别提,一路边走边听,还真听了不少汴京城街头不为人知的历史。
    等路过一家卖兵器皮革的店铺时,九皇孙扫了眼便道,“这家店是汴京有名的老字号了,一家都靠这门手艺吃饭,祖上原不是汴京人,因为战乱饥荒的原因下决心钻研锻造和冶炼,如今已经是第四代传人。武将们只要是能掏得起这个钱的,就绝对不会没来这里买过东西——只是做工期长得很,最少最少也要一个月,若是做个大件,那可能就得花上一年的时间了。”
    他又是一长串的话说完,才舒了口气,开朗地笑着道,“不知道盛姑娘今日出来,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不瞒殿下,”盛卿卿早站住了脚步,她看了一眼装潢古朴的兵器店,道,“我和卫封闻茵早先约好的,便是来此处买些东西。”
    九皇孙怔了怔,爽快地点了头,“那咱们进去吧——盛姑娘想买什么,我曾去过几次兵器司,或许能帮上一些你的忙?”
    盛卿卿抬眼打量挂在门边的一幅乌木长弓,转回脸来低头道谢,“多谢殿下,我正是愁自己对这些一窍不通,才恳请他们俩来帮我参谋参谋,殿下见多识广,愿意帮忙是再好不过了。”
    九皇孙矜持又高兴地颔首认可这夸赞,他跨入店中,边询问,“最近汴京贵女中流行射靶,盛姑娘也想买弓?”
    “不买弓,”盛卿卿道,“只是觉得有个识得的人或许很适合使弓——今日也是想来给他做件兵器或防具的。”
    “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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