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青递给上白瓷缸。
    小吃摊老板接过来,动作麻利地打包。
    菜饼子五分钱一块,茶叶蛋六分钱一个,甜豆浆五分钱一碗,闻青每样要两份,合计三毛二分钱。
    闻青递上毛票,捧着白瓷缸,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纪宁芝、章方方站在原地,招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看到没有?人家姑娘手上有好几块钱,不是穷人,买两份早饭眼都不眨下。”
    “毛主席都说,希望在广袤的田野上,这两姑娘长得白白净净,读过书了吗?心眼咋长偏了呢?”
    “唐太宗都说皇帝是船,民是水呢,你们比皇帝还牛。”
    “仗着自己是县城人就欺负外地人,看,人家压根儿不稀罕你呢,牛气什么牛气,不害臊!”
    “……”
    群众你一言我一语毫不客气,纪宁芝、章方方脸上挂不住,终于没忍住,双眼通红,捂着通红的脸往回跑,连早饭也不买了不吃了。
    与此同时,闻青已到粮站门口。
    粮站工作人员已经出现,打开高大的粮站仓库门,推出磅秤,现场一下喧闹起来。
    “来了,人来了。”
    “磅称都推出来了。”
    “验麦子的细心不?”
    “磅秤准不准啊?会不会把我家麦子称少了,再让补交啊。”
    “前儿个下雨,麦子受潮了,不知道一会儿能验掉吗?”
    “……”
    随着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姚世玲站起来,奋力拉起牛车往粮站门口靠了靠。
    “妈,妈。”闻青老远就喊,跑到跟前时,姚世玲已停下牛车。
    “妈,你别急,我看他们在发号,按序号验麦子,不用急。”闻青扶着牛车。
    “你懂什么,我不拉这段路,就要被别人多占个号,我们又得多等一会儿,闻亮、闻朋在上学,家里牛没人喂,饿急了,跑了咋办?还有闻亮、闻朋正长身体,放学就要吃饭,我得赶紧回去给他们做饭。时间耽误不得。”姚世玲说。
    闻青陷入沉默,越是和妈妈接触,越觉得妈妈爱自己,爱闻亮,爱闻朋,兴许还深爱死去的爸爸,她就越发后悔上辈子自己的傻、蠢。
    还好她重生了。
    “妈,先吃早饭。”闻青递过白瓷缸,顺势接过牛车。
    姚世玲无知无觉,接过白瓷缸,立刻蹙眉责备:“闻青,你咋买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啊!”
    闻青笑着:“妈,就这一次,下次我保准不乱花了。”
    姚世玲这才没罗嗦。
    母女俩在吃着早饭的同时,粮站的工作人员便开始验麦子,主事工作人员有三名,都穿着灰蓝色涤纶工装。
    第一名工作人员手中拿着带凹槽的金属棒,往麦袋子里一插,抽出来时,凹槽就盛满麦子。这名工作人员拨弄着,察看麦子里有没有麦壳,有没有沙子、石子,有没有干瘪等以次充好现象。
    然后再捡两粒麦子,扔进嘴里,品咂麦子的干湿度。
    种种检验,一个不过关就得拉回去,该清理清理,该暴晒暴晒,没得商量。
    不少人挺担心,怕验不过,拉回去重新捯饬,费力费时,但又有些人投机取巧,掺点沙子、石子在里面,少交几斤公粮。
    “咱家麦子肯定一次过。”姚世玲说。
    闻青点头:“嗯,一次过。”
    但是姚世玲又担心起来:“我是可着秤称的四百二十斤,这要是不够还得补。”
    闻青这才抬头看向第二名工作人员,第二名工作人员站在磅秤前,加减砝码称重量,确定数字报给第三名工作人员。
    第三名工作人坐在一旁简陋的桌子前,桌子上放着算盘、新农村牌钢笔、钢笔水、印泥、印章、公粮江总本,以及各个农民递上来的公粮本。
    他就是记录在案的人,应交公粮和实交公粮数字一致,他印章一盖,就算完事。若是他说少十斤,那就得再补交十斤麦子上来。
    “放心,妈,要是真不够,回头我来补就行,你不用再跑一趟。”闻青说着,便拉起牛车,亦步亦趋的跟着队伍前进。
    姚世玲几次让她去裁缝店,她都说不急,一直掌握着牛车,盯着粮站门口。
    这让纷纷前来交公粮的水湾村邻居十分讶异。
    “那个拉牛车的是闻青吗?”
    “闻青居然来交公粮?”
    “……”
    邻居们大跌眼镜,要知道交公粮这种事情,不是大伙子就是父辈母辈来交,哪有小姑娘家来交的,出力流汗又挤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可丑了。
    尤其闻青还掌着牛车,一步一步向前拉,向靠近粮站门口靠近,邻居们一面觉得闻青这样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一面又觉得有这么贴心的闺女挺好,只是话到嘴边了就成了。
    “这样疼妈的,以后嫁出去了,婆婆可要担心了。”
    “谁当她婆婆谁倒霉。”
    “……”
    一群人干等也是等,闲着无事便又将姚世玲、闻青八百年前的事儿扒出来说道。
    “姚世玲是外地逃荒来的,要不是闻青他爸收留,指不定怎么样呢。”
    “也只有闻青他爸肯收,家穷,娶不上媳妇,正好碰上不知羞的姚世玲。”
    “要不闻青怎么这么野呢?还是像她妈。”
    “闻青这几天不野了呀。”
    “怎么不野了,家里都那么穷了,还不是天天上县城来?”
    “……”
    几人正议论着,闻青、姚世玲面带笑容地走过来,几个邻居立即堆着笑:“闻青妈,你们验过了?”
    姚世玲笑着:“验过了,我们来得早。”
    闻青在旁边拉着牛车,对几人并无好感,礼貌地笑笑。
    “这就能回家了?”
    “嗯,回家,家里还忙着呢。”姚世玲说着便和闻青离开。
    走至马路上时,闻青把牛车交给姚世玲,和姚世玲说了几句话,姚世玲拉着牛车离开,闻青则向相反的方向走。
    “咦,你们看,闻青没回水湾村啊。”有个邻居说。
    其他人都抻着脑袋去看,果然见闻青没回水湾村。
    “闻青这是去哪儿呀?”
    “该不会是去纪彦均家,找纪彦均吧?”
    “八成是,没羞没臊的,那可不就是纪彦均家的方向,有个这么好的婆家,肯定要天天巴结了。”
    “……”
    一行人看着闻青向纪彦均家走,却停也未停,直直走过。
    邻居们惊讶了。
    “不是去婆家啊?”
    “那是去哪儿?”
    “……”
    接着几个排在交公粮队尾的女人,你推我搡,互相怂恿对方去看一看闻青,到底是干什么?怎么没去纪彦均家,难道和纪彦均约在别的地方。
    在八十年代的水湾村,交通不便、没有电视,没有娱乐,除了农忙便是农闲,随便谁家出个糗事的都够全村谈上一年的,何况闻青家,除了闻亮、闻朋清清白白,随随意意拎出个闻家人来,都是一身的黑历史,尤其闻青,闻青的那些事儿,够他们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的。
    在邻居怂恿跟踪时,闻青已经快步跑到了肖姨裁缝店,站在门口平息喘息。
    此时店内有两个来拿中山装的女人,装着干净整齐,头发纹丝不乱,正同肖姨说着话。
    “肖姨。”闻青笑着喊一声。
    肖姨立刻笑脸相迎:“来了?”
    “嗯,肖姨早,我刚才陪我妈交了公粮,所以,比昨天来得迟了点。”
    “不碍事,不碍事,又没有迟到。”肖姨笑着说,然后问:“闻青,昨天那个碎花裙,你做的怎么样了?”
    “昨天线都画好了,今天上机子走针,明天差不多裙子可以出来。”闻青说。
    “那鞋子呢?”肖姨关切地问,闻青做的裙子、鞋子可是她做衣裳以来,利润最高的一次,十块钱买来,转首卖十八块钱,八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够她蹬多少天缝纫机才能净赚到,所以她非常重视。
    “鞋样都裁好了,晚上我回去钉。”
    “那就好,那就好。”肖姨放心。
    闻青看了一眼两位衣着得体的女人,从布袋里取出一双纳底鞋面绣花的布鞋,放在布匹前,又将废纸团成团,塞进鞋里,令鞋子看上去,很有立体感。
    鞋子刚一放上,来拿中山装的两个女人就看上了。
    高个子的顺手拿起来,摸了摸布料和鞋底,鞋底厚实针眼均匀,鞋面用的是棉布,左右两只鞋,对称的一朵牡丹花,栩栩如生,做工精细色彩稳且内敛,高个子女人起先只是想看看,此刻越看越喜欢,问:“这鞋子卖吗?”
    肖姨一愣,高个子女人一向挑剔,不管是她做的衣裳,还是她卖的面料,高个子女人总是挑三拣四。
    没想到闻青随意拿出来一双布鞋,她就想买。
    闻青闻言淡淡一笑,像是知道高个子女人会看上一样。
    不待她多言,肖姨已经开口:“卖,卖,当然卖了。”
    “这鞋子多少码的?”高个子女人问。
    “三十八码。”闻青说。
    高个子女人暗忖,三十八码刚刚好,又问:“多少钱?”
    “六块钱。”闻青说。
    六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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