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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临州叛乱,他这一路有所耳闻,齐国国中其实也并不太平,然而赵琨却拖着临州的叛乱不管,坚持不调大军回援,硬是将南燕国都攻下,才叫骠骑将军从南燕率一部分精锐北上支援。
    而这近一个多月的时间,临州差点成了叛军的国中国。
    这样大的代价,只为攻下南燕,也难怪民间都传他们这位陛下当年在南燕遭受虐待折辱,如今行事更是不顾大局,只图自己爽快。
    “他刚刚在气什么?”
    老宦官一愣,后知后觉韩桃口中的他是指的陛下。正想要回答,想到这位不是本国人氏,不方便吐露军情,一下子闭口不说了。
    韩桃默然,等在了一边。
    过了会儿,便听到赵琨叫他“滚进来”。
    他听到“滚”字皱了眉头,仍是立在门边,垂眸着好像未曾听见赵琨这般说。周围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里头赵琨也像是憋着怒意。“进来!”
    “吱呀”一声,韩桃才推门进来。
    一进来他就看见扔了一地的奏折,摔在地上的墨砚甩出墨来,翻了的笔洗淌出的水连着宣纸也浸湿,满地狼藉。
    韩桃犹豫了下,找着可立足的地方迈了进去,随即一道折子擦着他脸飞过,“砰”一声砸到了后边。
    他沉默着站住身,垂下眼来。
    “你是傻吗,也不知道躲!”前边传来赵琨的怒吼声。
    “是陛下叫罪臣进来的,”韩桃淡淡道,“陛下既知道罪臣要进来,还要扔折子,罪臣自然没有躲的道理。”
    后面忽然传出急急磕头的声音。
    韩桃回过头去,才发觉后边还跪着一人,先前那折子也是冲那人扔的。
    “……”
    “自以为是。”
    赵琨已经冷嗤一声,坐下来了,挥挥手,那人就如释重负般地挪着膝盖退了出去,韩桃站在原地,随手捡起地上的折子,看了几眼。
    原是临州那边吃了败仗,叛军又夺一城。他是不懂齐国军事的,但看赵琨如此气急,八成是这一城夺下,皇都会失了天险。说来赵琨还是太急于攻下南燕,以至于在此处失利。
    他轻轻叹了口气。“南燕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过来。”赵琨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一手撑头揉着眉心,吩咐他走近些。
    他只能随手捡起散落的折子,整理完走过去,将捡起的折子都放在书桌上,随即一只手就被赵琨抓住了,紧接着赵琨攥着他手往里一带,连着他整个身子一趔趄,猛然往赵琨身上倒。
    韩桃下意识手攥住了赵琨袍子,绊到椅腿,“砰”的一声,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摔在赵琨腿上,他又匆忙撑起了身子想要起身。
    “承恩侯就这样跪着吧。”
    他一僵,赵琨不再开口说话了,只是揉着眉心,另一手又紧握着他摩挲,好像如此这般才得一些放松。
    掌心带着热意,糙茧磨着皮肤,韩桃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头顶的呼吸静可听闻,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味又从龙袍衣襟里冒了出来,像是勾住了韩桃的手脚,将他囚困在赵琨的咫尺之间。
    ·
    然而赵琨握了会儿便觉得并不十分光滑,松开手指,发现握的正是韩桃被镣铐磨伤的手腕,手腕处早已起了一圈皮,先前十多日来被镣铐磨得红肿。韩桃手指都蜷紧了,在忍耐这种疼痛。
    “……”
    赵琨佯装无事地松了手,将桌上散乱的折子推了推。“找寡人做什么?”
    韩桃松了口气。“寻营缮司,修缮殿宇。”
    “今日你倒有些以前的样子了,”赵琨注意到刚才韩桃摔下来时候撑在他腿上的手,如今那手还没松开,他也不提,反而明知故问道,“昨日没有营缮司,你是如何过的?”
    “搬了隔壁宫中的床榻。”
    “寡人从未允你这般行。”
    韩桃眼神一黯。“那罪臣今日再搬回去。”
    “不必了。”赵琨将桌上折子又重新打开,顿了下,“承恩侯既然想要修缮殿宇,怎么不先寻六局,反来找寡人点营缮司的差。”
    折子又合拢上,跪在他身边的那道竹白身影未见有声,赵琨扭头看去,看见韩桃在沉思。韩桃的面上还有折子飞过去时擦出的一道红印,现下这一道也跟着有些肿起来了。
    赵琨莫名有些烦躁,伸手摸过那道红印,手下使了几分力,抬起人下巴来。
    “承恩侯这也要三思作答?”
    韩桃被迫抬起脸,微微有些不适地别过头去。“寻陛下,省事。”
    “那你如何觉得,寡人就会帮你?”
    “体恤亡国俘虏,对陛下声名有益……”韩桃垂眸,知道赵琨想从他口中听到的绝不是这种漂亮的官方话。他叹口气,又不知道该如何使赵琨满意,想要起身来。“罪臣去寻六局。”
    “韩桃——”赵琨嗓音低哑下来,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韩桃一怔。
    掐着他脸的手,缩紧了虎口并不肯放他走,赵琨低下头来看他,眼中的瞳孔色隐动着,像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寻六局,一口一个罪臣,难道多说一句你需要寡人,就会让你丢了舌头不成?”
    赵琨低头凑在他面前,眼中隐隐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当初你不是挺会长袖善舞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赵琨的声音越来越低哑,瞳孔如琉璃般蕴着质问,看见韩桃冷白的肤色,因为自己的用力而泛红。
    “罪臣……”
    “又是罪臣!”
    低吼声下意识逼得身子一震,韩桃忍了痛,一颗心迟弥跳动着。
    不过仅仅一天的时间,赵琨就对他撕下了那张五年的面具,不是他需要赵琨,而是赵琨在需要他。
    那怒意在忍耐,在溃散。
    韩桃不怕什么,只怕赵琨如今的模样。他只能缓缓抬起手来,搭上了赵琨的手腕,沉默着,又无所适从地轻轻道:“……你别生气了。”
    他忽然间发现赵琨或许从未真的怨恨过自己。
    但他还想伸手攀上这张脸,还想如同当年那般湿漉漉地吻上,却是不能了。
    “赵琨。”他喃喃道,“是我一直在,恨我自己。”
    “你后悔了。”
    “……不是,”韩桃一顿,那手还是停留在赵琨手背上,“不会后悔。”
    他只是不敢看赵琨,不敢看赵琨因为他而愤怒的模样,好像如锤重击一般,韩桃的脑袋开始沉沉发着昏。
    视线里的一切不断模糊。
    赵琨需要他,他更需要赵琨,他们是彼此需要的,但好像镜子碎了,钗子断了,一切又不一样。
    韩桃紧紧抓住那只手,像抓住落水时的稻草。
    “别生气了。”
    韩桃重复着摇摇头,视野缓缓陷入黑暗里,只感觉是那双臂膀带着热意,在一片天旋地转间将他的腰身牢牢地抱住。
    “赵琨……”
    他嘴唇翕动着还想再说什么,晕厥感却越来越强烈,他从黑暗里沉沉往下坠,想要抓住什么,却不停地下坠去。
    ·
    赵琨圈抱住昏迷过去的韩桃,面色沉沉。
    “来人,传御医!”
    第6章 虚劳流民之身
    暖阁里,韩桃躺在床榻上,面上泛着不健康的红。赵琨的手摸上那额头,发烫得厉害。
    先前他竟然没有察觉韩桃发着热,就是连韩桃自己都没有发现,以至于因为身体虚弱晕了过去。
    太医院的院使诊完脉,摇了摇头。
    “昨日陛下只让医士治外伤,但老臣今日一看,恐怕侯爷这内伤要比外伤还要厉害些。”
    赵琨坐在床边皱起眉头。“怎么说?”
    “情志不遂,肝郁抑脾,另有寒邪犯胃,脾胃虚弱……陛下,多思则神殆,多事则形疲啊。”
    “说点寡人能听懂的。”
    “这……”院使拱手作揖,“《素问》有言,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想是因为亡国——不,或许早在更久之前,侯爷这悲哀愁忧之情太盛,还有胃病催逼,如今稍能安定下来,身子卸了大防便似如山倒。”
    “他是何时有的胃病?”赵琨神色愈发沉冷,敏锐捕捉到那句早在更久之前,心头就有些烦躁上来,挥了挥手。“他是皇子居于宫中,当年尚且安康,如今哪里来的这些病症,再诊。”
    院使欲言又止,顿了顿措辞道:
    “侯爷这是虚劳发热,还有伤食之过……容臣大胆说一句,这具身子压根不像是侯爷之躯,倒更像……流民之身,终日伤食虚劳,方才引发此症,侯爷体内还有淤血,所以治当以活血化瘀为主,得先用几副大黄蟅虫丸,缓中补虚。”
    赵琨越听,神色越难看。
    他低头看韩桃长发散在枕上,紧闭双眼的模样,心中仍是不信韩桃会虚弱到这个份上。
    “依你看,这是否是因为他坐了十几日囚车进京的缘故?”
    院使低下头。“照侯爷目前这样来看,恐怕,这伤食虚劳得有个三五年,今次的一路奔波,不过是个引子。”
    “三五年?”
    赵琨嗓音一高,吓得老院使一个激灵。
    赵琨握紧了拳头,当年韩桃分明已无后顾之忧,才会将他一脚踢开,如今又是哪来的伤食虚劳,难不成他回国之后,南燕宫中又有了新的变数。
    是了,赵琨沉沉呼吸着,他刚回齐国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听闻老皇帝病重,他那时对韩桃满是愤意,又想着韩桃到底是堂堂皇子,从未派人打听过这位七殿下在新皇继位后是如何处境。
    但韩桃是他亲手教过的,不可能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这一切究竟如何,他从不知晓。
    老院使半晌不见赵琨有反应,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发现赵琨铁青着一张脸。他又颤颤巍巍低下头去,拱手行礼。
    “那老臣,先命人去抓药,侯爷在饮食上边也要多加注意,得要……少食多餐,不可节食或者暴饮暴食,要面上多些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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