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义父给他们的食物越来越少,放进地窖的野兽却越来越凶悍,越来越多,它们血红着眼,流着涎水潜伏在他们周围,准备随时趁着他们不备,扑上来咬断他们的脖子。
    薛祸一开始也是胆小懦弱的,看到那些凶兽,会浑身发抖,会忍不出无意义地哀求求饶,甚至祈求有神明能来拯救他。
    但是从来没有。
    他们都被神遗忘了。
    他不得不看着同伴被凶兽开肠破肚,除了流泪,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就怕成为下一个躺在那里被凶兽活活咬死的人。
    那段时日,他不敢闭眼。
    一旦闭眼,脑中充斥着的都是伙伴的惨叫声,和求救声。
    为了生存下去,薛祸和所剩不多的伙伴们开始反抗,毫不留情地杀死那些想要他们命的野兽,然后又为了食物,开始按照义父所想相互厮杀。
    最开始薛祸是抗拒的,他不愿对并肩作战的伙伴出手,他办不到。
    直到他最信任的朋友,为了一块肉饼,毫不犹豫在他背后捅了一刀,他看着从嶙峋肋骨剑冒出的刀尖才幡然醒悟——
    在这地狱之中,根本没有友情可言,想要活下去,只能变成没有感情的怪物。
    当他爬起来,用刀劈掉好朋友的脑袋时,看着他的脑袋还将落不落地悬在脖子上,血柱喷射间,薛祸看到那双诧异且惊惧地大睁着的眼里,清晰地印出了自己的模样——
    满身血污,面目狰狞,大口地喘着粗气,又狼狈又陌生。
    一如他最初害怕的样子。
    薛祸愣了愣,片刻后,仿佛回神,他极轻地勾了下嘴角。
    真好,变成这样,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随后,薛祸眼都不眨地将同伴的尸体踢到一旁,掰开他的手指,从曾经的伙伴手中夺过被血浸透的肉饼,找了一方尚算干净,还没被血污的污染的地方,大口将饼塞入了口中,未曾咀嚼,就那么吞了下去。
    他的杀戮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薛祸在那方黑暗里不知苟延残喘了多久,昏暗让他不辨年月。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更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死在谁的手下。
    他唯一能掌控的,就是他为了像狗一样地活下去,到底杀了多少人。
    认识的人一个个死去,有死在他手上的,也有被旁人杀死的。
    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以后再也没有没有时时的提防,连睡觉手上都要捏着长刀的警惕,也不会为了一点吃的,豁出性命去如疯狗一般拼抢。
    但,一日后。
    又有新的人被送进来,进来的人比死在这地窖里的人都要强壮,眼神也更狠厉……
    单单只看那一双双麻木凶厉的眼睛,薛祸就知道,他们比他更狠,更想活下去。
    这样一轮又一轮,像是进级似的厮杀,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
    直到一日,他杀死地窖里最后一个人时,地窖门再次打开,义父走了进来,带着满血血痂的他,走出了地窖。
    灿烂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生理性的泪水滑下了脸庞。
    他抬手遮住眼睛,义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语:“薛祸,你早晚要习惯生活在阳光下的生活。”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薛祸。
    后来薛祸被义父带着离开了地窖,住进了干净的房屋,高床软被的床铺他依然睡不习惯,要蜷缩在角落才觉得安全。
    待他习惯了外面的阳光后,他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了现在自己的模样。
    被义父带入地窖时,他还是个身体孱弱,满面稚嫩,身量不足义父腰部的幼童。
    而彼时,他长得已经比义父还要高上一些,身体结实修长。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都是一条叠一条的疤痕,眉目漆黑,眸底染着野兽一般的色泽。
    他静静地看着陌生的自己,有人敲门,他浑身的肌肉立刻绷紧,鼻息也放缓了,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
    下一息,门被推开,一个扎着高发髻的侍女,捧着一套赶紧的衣物进来,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少宫主,宫主让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侍女越来越近,薛祸幽沉地看着她捧着的衣物,那下面一定藏着尖锐之物,待这个女人靠近,她就会拿出那物,毫无犹豫地捅向自己。
    于是薛祸先动手了。
    他抓起了桌案上的银制灯烛座,狠狠地捅向了侍女的腹部。
    侍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腹部的血涌出染红了藕色的衣衫,薛祸还紧紧箍着她的身体,将灯烛座一寸一寸地插进了她的腹中。
    半晌后,侍女没了声息,他才松手,将她扔在地上。
    义父来了,看到早就凉透的侍女,眸色深沉。
    薛祸从骨子里惧怕这个男人,他杀了无数人,但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以主宰他的生死。
    他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男人阴厉的一只眼。
    “跪下!”义父冷冷地说。
    薛祸膝弯下折,跪倒在了坚硬冰冷的地上。
    义父蹲下身,手钳制起他的下颚,让他直面他,“薛祸,在这里,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再轻易杀人了,我要你忘记过去的事,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薛祸不明白。
    让他杀人的是义父,不让他杀人的为何也是他。
    但他只僵硬地回答道:“义父,我知道了。”
    后来,他在义父身边开始学着做一个正常人,并且学了许多暗杀的技能。当他已经适应了在表面当一个正常之人时,义父给他下了命令,让他去接近钟云舒,获取他的信任。
    于是,薛祸第一次离开了义父身边。
    他暗中观察了钟云舒一段时日,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医术了得,受人敬仰,心肠又软,彼时在四处采药游历,孤身一人。
    薛祸为了接近他,眼都不眨地用剑扎穿了自己的胳膊,血淋淋地躺在钟云舒必经的路上。
    于是在他的精心算计之下,钟云舒恰好救了他,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那之后,他就缠上了他,钟云舒性子朋友不多,他就将自己伪装成了健谈爱笑的模样,理所当然且死皮赖脸地要与他同路而行。
    义父说,只要他能完成任务,就让他自由。
    比起与人相处,要获得一个人的信任,薛祸觉得比杀人还要难。
    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对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但是,他向往自由,想要逃离义父的掌控,不论以后怎么活着,他都不想再待在义父身边。
    那人就是他噩梦的开端。
    他必须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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