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雀一朝失手,牙根震得发疼,捂着腮帮子吸凉气,小脑壳懵了一下,眸中泪花点点,却仍是羞恼地瞪着裴言渊,很想反驳几句。
    但她一听后半句,顿时又没了底气,鼻尖红红,声音细若蚊吟道:
    “哪、哪有,我练练牙口罢了。”
    此话一出,她自己都听不下去,索性埋着头,不吭声地往前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家伙就仗着这点欺负她!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忍耐都是为了做荷包,只要婚约能成,她辈级上压过裴言渊,早晚都要讨回来!
    林知雀这么安慰自己,轻哼一声没有计较,心安理得地与他并肩而行。
    “......你最好是。”
    裴言渊拧眉出声,懒得再追究,朝着胡同口的那道身影走去。
    *
    待到靠近些,林知雀定睛一看,才将那人瞧清楚。
    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衣衫素净,慈眉善目,腿脚似乎不大好,必须拄着拐杖才能站稳。
    她眺望着他们的方向,满目皆是殷切期盼,仿佛等着自己的孩子归来,只恨不能亲自奔跑相迎。
    林知雀松了口气,方才周围阴森可怖,她还以为是凶神恶煞之人,如今看来倒还算好相与。
    但毕竟素未谋面,尽管裴言渊说是“自己人”,她却是“外人”,难免心里打鼓,越是走近越是紧张,下意识再次拽着他的衣角,悄然躲到了身后。
    裴言渊瞥了她一眼,眸中嘲讽显而易见,不过并未多言,转而迎上那位老妇人,温声道:
    “张嬷嬷,一别许久,一切可好?”
    张嬷嬷激动地双手发颤,上下打量裴言渊好几回,沧桑的眸中盈满热泪,连声道:
    “好好好,这儿活计清闲,只要公子安好,老奴就放心了。”
    裴言渊喉结滚动,似是有千言万语,可终究只是应了一声,浅浅关切几句。
    他进屋看了她的住所,见干净整洁,物品齐备,才稍感安慰。
    张嬷嬷是阿娘的贴身侍婢,亦是当年阿娘含冤而死、侯府内宅动乱之际,唯一活下来的心腹。
    他的阿娘虽然胆小隐忍,但并非不会算计,否则不可能有名有份,还能平安生下他。
    幼时阿娘得宠,太夫人恨极了她,费心陷害,将其逼上绝路,还要逐一拔出眼线与心腹。
    阿娘眼见着再无生路,便挑出最为忠心竭力的奴婢,让她主动去太夫人那儿指认自己,亲手了结自己。
    此事过后,张嬷嬷果然留下性命,太夫人念其有功,开恩不杀,却也不敢任用,最后打发去做苦力。
    数年过去,几经辗转,张嬷嬷终于找到机会,谋得了看守胡同的差事。
    其实胡同内原本也住着人,皆是监视他的眼线。
    可这是个苦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他颓废消沉,毫无反抗之心,便渐渐有所松懈,陆续调走。
    这亦是他多年隐忍蛰伏的目的。
    只有收敛锋芒,才有可乘之机。
    阿娘布下的棋局,终于在十余年后,落下最后一子。
    张嬷嬷看着裴言渊长大,仅是一个眼神,大抵就能感知到他的心绪,劝慰道:
    “公子不必伤怀,总有一天......”
    她话说了一半,忽而瞥见怯生生的、抓着公子衣袖的姑娘,立刻打住话头,盯着她左看右看,诧异道:
    “这位是.....?”
    她家公子最是谨慎果决,从未带心腹之外的人来过,更别提活生生的姑娘了。
    半年前见面,她操心公子婚事,公子断然回绝。
    还说所谋之事凶险远大,非共度一生的女子,绝不会透露半分。
    而这小门和胡同,不正是秘事中的一环么?
    张嬷嬷睁大苍老浑浊的双目,脑筋一转就想通了什么,合掌道:
    “哎呀,半年不见,公子都娶亲了?怎么不告诉我老婆子一声?”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连嘉树都愣住了。
    林知雀和裴言渊对视一眼,同时嫌弃地撒开对方,朝着两侧迈出好几步,硬是摆出一副“我们不熟”的样子。
    “别、别胡说!我只是借过,借过而已!”
    她着急忙慌地辩解,心底烦躁无比,脸颊腾起两团火,对着老妇人连连摆手,就差浑身长满嘴了。
    这这这,到底怎么想的?什么娶亲啊?什么告诉?
    简直离谱,她与裴言渊八字不合,恨不得再也不见这家伙,哪只眼睛看着像......像夫妻?
    再说了,就算嫁人,她也是嫁给侯爷,这家伙的兄长,怎么可能是他!
    俗话说老眼昏花,真真儿是很有道理!
    “嬷嬷慎言,她只是......”
    裴言渊顿了顿,心道这姑娘只是对他有爱慕之情,他绝不会娶她。
    但碍于情面,怕说破了这姑娘当场发作,只能道:
    “她只是,想出去采买。”
    嗯,采买布料,给自己做定情信物。
    说罢,他余光扫了她一眼,亲眼看见她的双颊一点点红起来,方才怯懦的杏眸也亮了起来,似嗔似怒地嘟着嘴嘀咕。
    裴言渊暗自冷笑,又往旁边挪了挪,用砖石裂缝来划清界限。
    寻常女子听到这种有损清誉的误会,定要吓得脸色惨白,找个地方躲起来,亦或是斥责嬷嬷几句。
    而她只是含羞带怯地随意解释,再无其他行为。
    也是,这姑娘对他的爱意执着深沉,说不定嘴上在否认,实则十分受用呢。
    嘉树在旁边看呆了,眸中闪着星光,敬佩地望着张嬷嬷,心底啧啧赞叹。
    不愧是前辈啊,真是胆大又直白,一针见血!
    他只敢揣度公子与这位姑娘的心意,没想到嬷嬷直接一步到位。
    这话简直是,正确的,有理的,早晚会实现的。
    话说,娶亲的下一步,应该就是洞房了吧?
    嘉树还在无尽发散思绪,望着嬷嬷憨笑,愣是让嬷嬷也困惑起来,未留心二人的解释。
    “行了,送到这儿了,你自己走吧。”
    裴言渊烦闷地绕开这俩家伙,把林知雀从身后拎出来,推到胡同口的长街上,嘱咐道:
    “这儿会锁死,你跟着采买的马车,从侯府正门回去,查得不严。”
    林知雀在两道怪异的目光下也觉得不对劲,第一回 与裴言渊有些认同感,往前走了几步,愣怔道:
    “哦,好......啊?”
    她揣着钱袋,孤零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目光随着车马游移,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这儿不是金陵,到哪里都熟门熟路。
    她上次来京城时,尚在襁褓之中,哪里知道怎么出门?
    打算出去采买的时候,想的是走侯府正门,让侯府小厮套马车带路的啊!
    她都快忘了,现在从小门偷摸着出来,这些都成了大问题!
    裴言渊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隐约猜到了几分,头疼道:
    “要去哪儿?”
    林知雀摇头。
    “如何去?”
    还是摇头。
    “没筹划过?”
    她倔强地犹豫一下,仍然不争气地摇头。
    ......
    空气骤然沉默下来,裴言渊脸色彻底变冷,眸光幽深地盯着林知雀,忽然很想把她塞回小门。
    他帮着爱慕自己的少女,去给自己做荷包,就已经够可笑的了。
    可她却毫无准备,只会误打误撞赖上自己,真不知该说她不用心,还是缺心眼。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劝她放弃。
    正要开口劝阻,张嬷嬷好奇地打量,又被嘉树拉住耳语一番,恍然大悟地点头。
    原来,是她方才想岔了。
    但这也怪不得她,明明上回公子亲口说,不带相伴一生之外的姑娘来,她可是一字一句记着呢。
    如今听了嘉树的话,她倒是觉得不仅如此。
    这姑娘爱慕公子,她家公子说不定也别有用心呢?
    思及此,张嬷嬷苍老面容扬起欣慰笑意,望向那姑娘的目光愈发和善,上前摩挲她细嫩小手,十分满意地颔首,笑吟吟道:
    “不妨事,让我家公子陪姑娘去一趟吧。我那儿有辆马车凑合用,嘉树留着看家。”
    话音未落,她侧眸瞄了裴言渊一眼,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呵,别以为她老糊涂了,这点事儿都看不出来。
    她老婆子毕竟活了几十年,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
    裴言渊以为听错了,诧异地凝视张嬷嬷,眉头拧成毛线团,冷清的面容僵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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