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私密晦涩,难以言喻,而且越是解释,似乎就越是刻意。
    再者,他忽而想到,为何要解释辩白?
    分明是这姑娘先挂在他身上,还赖着不肯起身。
    既然她不开口,他亦不想戳破她的心思,权当什么都没发生罢了。
    裴言渊烦闷至极,不想让沉默怪异的氛围继续下去,忍无可忍地呼一口气,毫不留情把她从身上扒下来,冷声道:
    “下去。”
    “呜,轻......轻点!”
    林知雀紧闭双眼,尚未从忧惧中缓过神来,冷不丁后脖子一凉,被人提溜着下了马车,险些惊得喊出声来。
    奈何这家伙力道实在太大,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只能气恼地小声抗议。
    待到双脚落地,彻底从裴言渊的大腿上抽离,那股清冷的竹节香也消散之时,她才懵懂的甩甩脑瓜,抬手抹去眼角泪珠,蹙眉看着周围。
    马车上,裴言渊冷着脸探出身形,望向她的目光疏离冷淡。
    他孤傲地弯腰下车,远远与她保持距离,一言不发地相对而立。
    林知雀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困惑且诧异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抚着心口顺气。
    这家伙什么态度?再次拎她就算了,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甚至,还用防狼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被占了便宜。
    拜托,她才是受到侵犯之人!
    哪怕他是无心之失,也及时打住狂野放浪的念头,起码应该有个解释吧?
    否则,她真要怀疑这人是居心叵测了。
    林知雀不悦地叉着腰,正想着如何质问这家伙,却见他若无其事地从身旁经过,淡淡道:
    “到了,还不进去?”
    闻言,她抬头看了看布料铺子,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正事儿。
    这回求他帮忙出来,是要买布料给侯爷做荷包,以此期盼婚约有所转机。
    来路几经波折,她身心俱疲,都快分不清主次了。
    与讨厌鬼赌气事小,耽误她的人生大事就得不偿失了!
    林知雀轻哼一声,顾不上再与这家伙纠缠,揣着钱袋跑进去。
    *
    另一边,裴言渊沿着人迹较少的街道前行,暗中四下观察,终于看到张嬷嬷的身影。
    她蹲在不远处的墙根底下,与马车相距甚远,生怕打扰似的。
    ......确实是哪凉快去哪里了。
    “公子,这么快?”
    张嬷嬷看着地面发愣,蓦然见他过来,眨巴着苍老双目,含糊不清地说出这句话。
    十分平常,又别有深意。
    “嬷嬷,她与我素不相识,刚才故意倒在我身上。”
    裴言渊话头一顿,头疼地扶额,不明白她到底误会了什么。
    如此显著的事实,嬷嬷历经风浪,怎可能看不出来?
    他刚恢复平和的心绪又掀起波澜,沉声道:
    “下回不要......”
    “不必多言。”
    嬷嬷颇为理解地颔首,欣慰又关切地看着裴言渊,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踌躇良久,似是有话难以启齿,到底红着老脸,轻咳道:
    “下回不要在马车内,被外人看见不好,不要一味地图新鲜。
    还有,女孩子家娇贵,你记得轻点,仔细弄疼了人家姑娘......”
    裴言渊听到笑话般欲言又止,俊美冰冷的面容如同裂开的冰面,荒谬地勾起唇角,却不知从何处矫正如此离谱的论调。
    看来这半年,嬷嬷是老糊涂了。
    幸而嬷嬷是他的至亲之人,不然,他在这种事上极其忌讳,不会给嘴碎之人开口的机会。
    “......我还是去铺子走走吧。”
    他无可奈何地出声,转身朝着反方向快步离开。
    起初不陪那姑娘去布料铺子,是因为他早已清楚,她是给自己做定情信物,应当避嫌才是。
    除此之外,他如今的身份不宜露面,以免引来诸多麻烦。
    但铺子偏僻,相较而言,倒也没那么危机四伏。
    这儿当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还不如冒险离开。
    *
    时节尚有些寒凉,京城未到裁制春衣的旺季,铺子顾客稀少。
    掌柜殷勤招呼林知雀,先含蓄问了预算和需求,转眼找来两匹颜色不同的料子,笑道:
    “姑娘要做荷包,锦缎丝绸最佳。这些都是江南细丝,您摸摸这质感,到哪儿都拿得出手!”
    林知雀亲自上手,果然细软丝滑,丝质柔亮,若是做成荷包戴在身上,阳光下还会泛柔光。
    她长在金陵,那儿桑蚕纺织比京城繁茂,自幼司空见惯,一摸就有分寸,知道掌柜并未诓她。
    “那就......要这匹月白锦缎吧。”
    她回忆起殷惠儿的话,侯爷喜欢浅色,其中最爱月白色。
    这两匹料子,正是一黑一白,所以她犯不着纠结。
    恰在此时,裴言渊躲避嬷嬷而来,闻声走到她身旁,盯着月白锦缎看了一会儿,忽而弯起唇角,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你知道你的......心上人,”
    他顿了顿,剑眉微微皱起,很是不习惯这个称呼。
    想来也是可笑,他明知真相,还要陪着她演戏,但也只能如此,轻叹一声继续道:
    “他,喜欢什么样的花色和纹样吗?”
    林知雀走向柜台,正数着碎银付账,不大想理会这家伙,信口道:
    “我当然......”
    还未说完,她迟疑地停滞一下,歪着凌乱的脑袋,较真地思索起来。
    目前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殷惠儿告诉她的。
    其实她也清楚,她与殷惠儿关系微妙,并非同路人,甚至还有过节。
    殷惠儿确实有可能说假话,故意让她做成侯爷不喜欢的模样。
    只不过,她太过心急,听着觉得有道理,下意识选择了相信。
    林知雀一时拿不定主意,但不想在这个讨厌鬼面前示弱,心底鼓了把劲,一本正经道:
    “我当然知道了,不必公子费心。”
    听了这话,裴言渊并未反驳,笑意却愈发深沉,眸色盖过眼底嘲讽。
    先前他还有些好奇,外人不知他的喜好,这姑娘或许有别的办法能够探听。
    看来,终究还是高估她了。
    月白是裴言昭最偏爱的颜色,纯洁无瑕,光风霁月,不染纤尘。
    仿佛云端雪鹤,傲立昭昭朗日之下,此生都高高在上,无疾无苦。
    然而,这却是他最厌弃的颜色。
    高洁的背后是肮脏暴虐,以他亲人的尸骨为梯、血肉为桥,轻易登上权力之巅。
    殊不知,黑白颠倒,撕开虚伪的外表,终有取代对方的一天。
    他忆及往事,目光随着心绪一起变得冰冷,垂眸望着仅到他心口、一粒粒数着碎银的姑娘,从她手中抽过月白锦缎,转而拿起另一匹,错开目光道:
    “兴许......他会更喜欢玄色。”
    说罢,裴言渊缄口不言,不觉间有些后悔。
    他本不该多说的。
    毕竟,他知道不该再与这姑娘有来往,无论她做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收下。
    可他忽而想到,她打探成兄长的喜好不足为奇,因为侯府只认嫡长子,从不知废院中囚着另一个人。
    裴言昭众星捧月,有太多姑娘打探他的喜好。
    尽管这位姑娘或许是阴差阳错,却也成了其中一员。
    但从之前种种来看,送饭也好,马车也好,这姑娘爱慕之人,明明就是他。
    想必是她问起二公子之时,所有人都觉得荒谬可笑,默认是她记错了家中排行,想打探的定是裴言昭。
    这让他倍感不适,甚至说不上缘由。
    分明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因为这姑娘笨拙迟钝,不会循序渐进地表达爱意,碰巧弄混了人是情理之中。
    不过,裴言渊很快将这份异样的不悦压下去,抑制住蔓延的心绪,再不多言。
    “玄色?不......不会吧?”
    林知雀眼见着手中锦缎被抽走,愣了一瞬,直觉感知不对劲,立即夺了回来。
    纵使她对侯爷一无所知,对殷惠儿也有所怀疑,可不至于没有脑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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