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宫是做什么的?是来陪我玩的吗?”
    映微扑哧笑出声来:“若按宫外辈分来说,我是您的姨母,可这是在紫禁城里,您是我的主子……”
    至于他剩下的问题,映微也长话短说解释了一番。
    当然,太子有没有听懂她就不知道了。
    但是太子从她的话中大概也明白过来,哦,自己这个姨母也是皇阿玛的女人。
    身为储君,太子从小就被人教导着防人之心不可无,除去太皇太后与皇上,对谁都是淡淡的,例行给钮祜禄皇后请安之后则退了下去。
    不过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多看映微一眼,眼神中满是好奇。
    他不是没问过完颜嬷嬷关于自己皇额娘的事,可完颜嬷嬷却是闭口不谈,更不必说旁人。
    那她了?
    她知道自己皇额娘吗?
    可怜的太子也就无意中在皇上书房看到过孝诚仁皇后的画像,回来问起完颜嬷嬷,完颜嬷嬷却是如临大敌,劝他以后不可再提这话。
    映微瞧太子迈着小短腿一步步离开,有些出神。
    她想到进宫之前索额图与她说的话——太子不仅是先皇后的儿子,更是咱们赫舍里一族的靠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如今太子年幼,虽有皇上与太皇太后护着,却也危机重重,后宫之中凶险万分,心思歹毒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太子,若有人心生歹意,一定要及时送信回来。
    自古以来后宫与前朝都是息息相关的,每月她都会将后宫中大概发生的事写成信笺,派人送给索额图。
    索额图的意思是要她与太子多接触,建立感情,不然到时候真等着太子登基之后,将赫舍里一族抛之脑后,他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映微瞧太子小小年纪如此谨慎的模样,觉得索额图在为难自己。
    钮祜禄皇后见状,不免多劝了她几句,只说太子年幼,初次见她难免心生防备,等着以后多接触几次自然就好了。
    映微忙道:“嫔妾没有旁的心思,不过见到太子想起了家中嫡母,她每每提起宫中太子总是担心不已,若知晓太子这般,也该放心了……有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照顾着太子,嫔妾自然放心。”
    回去钟粹宫的路上,映微则满心思想着前几日索额图的来信,想着如何与太子多接触接触。
    索额图不知道历史上太子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但她却是知道的——不光太子,索额图也下场惨烈。
    对索额图有些话她虽不敢苟同,但哪怕为了阿玛与姨娘,她也得想办法将太子往正道上拉一把,要知道历史上四阿哥继位之后,赫舍里一族是备受打压。
    春萍瞧她忧心忡忡的,有一搭没一搭陪着她说话:“主子,您发现没,皇后娘娘脸色不大对劲,几次与您说话时好似要咳嗽似的,可偏偏皇后娘娘要强,不肯咳出声来,靠茶水压了下去……”
    映微自然也留意到了,她没办法打探到太医院的消息,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出钮祜禄皇后怕是时日无多。
    说实在的,倒不是她有多喜欢钮祜禄皇后,而是钮祜禄皇后一旦去世,后宫中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会再次打乱。
    更何况,钮祜禄皇后虽不算好人,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坏人,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自恃身份,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映微这边正替钮祜禄皇后担心,谁知刚走到钟粹宫门口,就瞧见阵仗不对。
    皇上平素所乘的暖轿停在门口,外头更站着二十来个太监……
    映微紧了紧心神,抬脚走了进去。
    她原以为皇上去瞧荣嫔与十阿哥了,不曾想刚走到西偏殿门口,候在门口的小太监就道:“主子呀,您可算回来了,皇上都等您半天了!”
    映微:……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请安。
    皇上正站在窗前逗那一对牡丹鹦鹉,转身道:“你这一对鹦鹉倒是有意思,将才朕闲来无事过来走走,刚到这鸟笼跟前,你知道它们对朕说什么?”
    映微腿肚子一软。
    她怎么会不知道?
    鹦鹉学舌,这鹦鹉会说的话都是她教的:“嫔妾知道,它们应该说的是‘会说话吗’……还请皇上恕罪,这都是嫔妾平日里闲来无事教它们说着玩的。”
    这是寻常人看见鹦鹉最常见的一句话,她索性教她那一对鹦鹉先发制人,没想到一下撞到皇上跟前来了。
    “这倒无妨,它们是畜生,朕难道还与它们一般计较?”皇上愈发觉得映微有点意思,将才他去探望荣嫔与十阿哥,正欲离开时瞧见西偏殿院里摆着的桌凳,桌上还有茶炉与散落的果子,一时心动,便想着过来瞧瞧:“你也不必在朕跟前太过拘谨,朕又不是老虎,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他阅人无数,能感受的出来眼前这人对自己并不害怕,好似有种刻意的疏离。
    毕竟不少妃嫔头一次见他时吓得浑身发抖,连说话都直磕巴,映微从未有过这般。
    映微轻声应是。
    皇上随意在炕上坐了下来:“朕看荣嫔早就从坤宁宫请安回来了,你怎的才回来?可是皇后留你说话了?”
    映微一五一十将方才见过太子的事儿道了出来,最后更是窥了皇上一眼,瞧见皇上面上依旧不见端倪,心里惴惴不安。
    紫禁城中有规矩,寻常阿哥一出生就要被抱去阿哥所,嫔位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亲自抚养孩子,但也只能将孩子养到四五岁,就是怕阿哥们与外戚来往过密,动摇国之根本。
    皇上扫了她一眼道:“见到太子可放心了?”
    他知道赫舍里一族打的什么主意,这也是为何他先前几次厚赏映微却一直冷落她的原因,赏的不光是映微,还有赫舍里一族。
    可大封六宫他却像忘了映微一般,一来是护着映微,不想叫她当出头鸟,二来则给赫舍里一族颜色瞧瞧,叫他们少插手后宫之事情。
    好在映微是个聪明本分的,若真的上蹿下跳争宠,只会惹他不快。
    第10章
    映微忙跪地道:“太子跟在皇上身边,无人不放心。”
    皇上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朕又没说什么,你这是做什么?太子自幼丧母,便是有朕护着,你们担心也是常事,朕自不会怪你……朕只是没想到皇后会叫你见上太子一面。”
    这些日子他对钮祜禄皇后有些冷落,许久未去过坤宁宫,但如今看来,钮祜禄皇后的确是有一国之母的风度与气量。
    皇上略用了些茶点,很快就走了。
    平心而论,他挺喜欢映微的,知道进退,人又有意思。
    可后宫之中凡事讲究“平衡”,他既不能叫映微太过冒头,免得叫赫舍里一族得意忘形,也不能冷落映微,不说对不住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也对不起这小丫头……如此,倒是有点为难他。
    皇上前脚刚离开钟粹宫,后脚梁九功就亲自带人赏东西下来。
    如今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太监莫过于从小伺候皇上长大的顾问行,其次便是顾问行的干儿子梁九功,先前皇上也赏过映微几次,可来的都是寻常太监,今日梁九功前来虽说只赏了些茶叶,但意义却是大不同。
    顾问行年岁已大,谁都知道梁九功即将取而代之,所以对他很是客气。
    映微也是受宠若惊,只见梁九功笑盈盈道:“……这是皇上亲自吩咐下来的,说上次在您这儿喝的茶不错,叫奴才多送来些。”
    映微这儿的东西和皇上赏下来的东西当然不是一个概念,梁九功更是主动介绍,这次送来的茶叶足足有十来种,信阳毛尖、碧螺春、君山银针、祁门红茶等等,各个类型的茶叶都有。
    映微连声谢恩,更不忘吩咐春萍掏出二十两的银锭子当赏钱。
    梁九功嘴上虽推拖,到底还是将银子收了下来,最后更是压低声音道:“这份赏也就主子这儿才有,正殿那儿都没有了……”
    映微笑道:“那也是皇上想的周到,如今荣嫔娘娘刚诞下十阿哥不久,不宜多饮茶。”
    梁九功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觉得她和她叔父索额图一样,是个聪明圆滑的。
    等着梁九功办完差事准备回去复命时,皇上已去了坤宁宫。
    叫皇上没想到的是,不过十来日没见,钮祜禄皇后瞧着就不大好的样子,请安后起身时步履竟有些踉跄,若非身后的採云姑姑扶着,只怕会一头栽倒下来。
    钮祜禄皇后嘴上虽说着没事儿,但皇上并不放心,命孙院正前来把脉。
    孙院正刚来,就直挺挺跪了下来:“还请皇上恕罪。”
    话已至此,皇上还有什么不懂得?在他的逼问下这才知道实情,原来他离宫之前钮祜禄皇后身子就已经不好起来,但钮祜禄皇后却下令不准对外宣扬,就怕叫他心情不佳,耽搁他出宫的行程。
    皇上良久没有说话,他虽知道钮祜禄皇后身子不好,却没想到亏空到了这个地步:“若仔细调养,皇后……还能有几年活头?”
    至于痊愈,他是不敢奢望的。
    孙院正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一贯凤体欠安,现下年关将近,每日杂事繁多,所以凤体亏空的厉害,若是安心将养,应该还有五六年的光景。”
    皇上颔首,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等着再次瞧见内间里歇息的钮祜禄皇后,皇上语气柔和不少:“……孙院正说你近来繁忙,身子亏空的厉害,好好歇息一阵就能好转起来,年关将近,后宫琐事多的很,这些事你不必一股脑都拦在自己身上。”
    握住钮祜禄皇后的手,他更是道:“不如就要佟贵妃跟着你搭把手,寻常小事交给她,若碰上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再来问你也不迟。”
    钮祜禄皇后苍白着一张脸,含笑应是。
    其实自己身子骨如何,她是最清楚,不然也不会急匆匆将妹妹接进宫来,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只剩下几年的光景。
    皇上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一面吩咐孙院正等人不得对外多言钮祜禄皇后的病情,一面昭佟贵妃前来,命她协理六宫。
    哪怕佟贵妃这些日子吃醋皇上宠爱乌雅常在,可一听这话,心头的委屈顿时一散而空,眼里眉梢都带着笑意。
    皇上虽有心隐瞒钮祜禄皇后的病情,可等着他前去慈宁宫请安时,一眼还是叫太皇太后瞧出端倪来,只问他最近朝堂可有烦心事。
    皇上在太皇太后跟前没什么可隐瞒的,道出钮祜禄皇后的病情。
    太皇太后知皇上对钮祜禄皇后虽无太多情谊可言,比不得对孝诚仁皇后情深意重,可两人从小也是一块长大的,突然知晓此事定会心里难受:“……当初哀家劝你将她立为皇后就有这个缘由,她本是皇后人选,后因受到她阿玛遏必隆与义父鳌拜牵连,成为后宫中的笑柄,但她生性坚韧,哀家当年倒是没看错人。”
    “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生死有命,不是咱们能够左右的,如今只能多顺着她心意一些。”
    说着,她老人家看向皇上,正色道:“后宫虽与前朝息息相关,但在哀家看来,皇上没必要将前朝那一套搬到后宫来,虽说皇后身子不好,佟贵妃担不起事儿,但皇上别忘了,这后宫中还有哀家坐镇!”
    “老祖宗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被太皇太后这番精神抖擞的话逗笑了:“朕有些听不懂。”
    太皇太后索性开门见山道:“皇上啊,你能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哀家的眼睛,你别忘了,你可是哀家从小一手带大的。”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笑道:“后宫中的事儿,哀家知道的是一清二楚,如今佟贵妃抬举了一个小常在,皇后想要抬举赫舍里氏为自家妹妹挡枪……皇后越是精明算计,你就越是不想如她所愿,皇后与你青梅竹马,也有几分了解你,就猜到你会喜欢那赫舍里氏的。”
    “那丫头哀家也见过,是个招人喜欢的。”
    “甭管索额图送那丫头进宫是什么心思,甭管皇后是个什么心思,你也别怕甭管护不住那丫头觉得对不住故去的皇后……皇上啊,人这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凡事思虑太多不是什么好事,顺心而为!”
    皇上当天晚上就翻了映微的绿头牌。
    这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莫过于太皇太后,当初他因政务太忙,冷落了孝诚仁皇后,抱憾终身,后来又想叫天下人瞧瞧他的容人之量,封了钮祜禄氏为后,前些日子又怕钮祜禄皇后与钮祜禄一族权势太过,顺势抬举了佟贵妃身边的乌雅常在……种种皆有政/治的考虑因素,这样活着未免太累了些。
    等着这个“好消息”送到钟粹宫时,春萍等人喜不能自禁,唯独映微一个人怔怔的,觉得这事是半点征兆都没有。
    她身子里好歹装的是现代人的芯子,对有些事并不十分在意,纳闷之后则投入到晚上侍寝的准备工作中去了。
    先是嬷嬷教导规矩,再是熏香沐浴,就连晚点也是大有讲究,只准她用些寡淡的糕点,就怕她伺候皇上时失仪。
    等着映微被送到龙床上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忍不住暗想万一有人侍寝时尿急怎么办?或者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因太紧张导致皇上半点性致全无的又该怎么办……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颗不安的心倒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映微等啊等,一直没等到皇上过来。
    好在有小太监过来说了一声,说皇上在上书房有事情耽搁了,恐怕还有一会儿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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