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糖没有分到,此后周泽楠和习根生的人生也如那条岔路,走向两端。
    周泽楠浅色的眸子没有因为回想而起伏,依旧无波无澜,他陈诉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做错事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惩罚?”善富丽阴恻恻地笑了,眼里闪着寒光,“那你知道,后来那天发生的事吗?”
    周泽楠沉默地注视着,他等着善富丽准备好的下文。
    “你以为你和你妈能逃出来,是因为我没有叫嘛。”善富丽笑着,“是因为你爸死了。你爸用拴狗的绳子吊死在了河边的柳树上。所以大家忙着救人,忙着哭尸。”
    周泽楠的脸上没有出现善富丽预见的表情,他依旧淡淡的,冷静地看着。
    善富丽最恨他这副表情,让她想起周语鹤刚被拐卖来的那些日子。
    凭什么,都是被拐卖的,她可以永远高昂头颅,可以不用讨好任何人,不用遭受丈夫动辄的拳打脚踢。
    那些拳头是真痛啊,落在身上。
    但最绝望的,是这样的日子没有预兆。
    可能只是盛汤的时候洒出来几滴,也可能是今天的饭里有没淘净的石子。你要时刻提溜着一颗心,连夜里睡觉都会害怕到突然睁眼。
    她以为她不跑,听话,百依百顺,忍着,最起码也能像个人被对待。
    可是,没有,那些拳头是没有尽头的,就像那些欺辱无穷无尽。
    她才是那个众人口中的婊子烂货,家里被他赌到没钱,她就要被拉去卖。
    她苦苦哀求,跪在地上,可是被一脚踢开,男人啖了口痰在她身上,讽刺地说,你还真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女主人了,我也就是看你姿色还不错,陪你玩玩。
    从那以后,永无宁日。
    后来,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像他爹一样动手打老婆,她心里竟然隐秘地出现快感。有个声音悄然说,对,就是这样的,我就是要所有人像我一样,大家都别好过。
    当周语鹤出现,一切都变了。
    善富丽惊奇地发现,那个坡子爱她,爱一个买回来的女人。
    她看着黎宗民对周语鹤的怜惜,看着他的小心翼翼。
    刚开始,她只是觉得好笑,都是一样的,哪里来的爱呢。
    可后来,她竟然抑制不住地嫉妒,她甚至替黎宗民鸣不平,有人爱,已经很好了,还要怎样呢。
    于是,她明知自己是错的,但比起鄙夷自己的懦弱,她更厌恶周语鹤的反抗。
    她宁肯烂在烂泥里,潮湿阴暗地看着井口四角的天,怨恨着试图告诉她这一切不正常的人,也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拯救自己。
    善富丽想起这些,眼里有化不开的恨意,声音阴恻恻的:“你所谓的惩罚可真伟大,害死了你自己的亲爹。”
    周泽楠从始至终都坐在那,他听着善富丽的故事,看着她已经老去的脸,淡然地问:“还吃吗?”
    善富丽想不到这些话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不可置信地骂道:“你和你妈都是疯子,疯子!”
    周泽楠站起来,刚才盖子上的粥黏到手上,已经冷了,黏黏的不舒服:“不吃的话,我出去丢了。”
    周泽楠整理好,擦了擦桌子,提着外卖盒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慢慢地合起来,把善富丽包裹在盒子一样的房间里。
    善富丽躺在床上,恨意一点点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她有些可悲地笑笑,不知道是替自己,还是为了什么。
    周泽楠慢慢地走远了,习根生从另一间病房里走出来,远远地盯着他的背影。
    习根生眼里是癫狂的滔天巨浪的恨意,他紧紧握紧了拳头。
    他算是明白半小时前接到的那通电话,他还嘀咕老石给他打电话干嘛,他接起来,听见善富丽说:“你过来看看我吧,我送你份大礼。”
    习根生走到门口,没有进去,他从医院狭窄的窗口望进去,善富丽枯萎地像只破败的残荷。
    他收回目光,转过身,走了。
    周泽楠站在洗漱台前,搓洗着手,把附着在手上黏腻的感觉洗掉。
    大家都以为他不知道黎宗民死了,周语鹤没讲过,他也没问过。
    这始于很多年前的一天,潮湿闷热的夏季午后,黑沉的天,暴雨即将来袭。
    周泽楠刚上完课,打算回家。
    人行道对面的绿灯没亮,摆书摊的人在收摊,他蹲下来。
    摆摊的人笑着说,你慢慢看,喜欢的话挑一本。
    青春期的他不爱和陌生人说话,沉闷地点头。
    他看到一本深蓝色书封的笔记本,翻开,是一个人做的剪报。
    剪报没有按日期来整理,他翻了几页,全是许多年间发生的重大案件,旁边留有案件分析。看得出来,这本剪报的制作者是个侦探迷。
    周泽楠细细地翻,他翻到一页,停住了。
    那上面粘贴着一九九五的新闻,图片上的人是他。
    大雨快要来了,收摊的人整理好其它,在等着。
    周泽楠说对不起,把书递了过去。
    绿灯亮了,他顺着人潮走过去。
    刚才他有些慌乱,可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的一句话:黎氏男子畏罪自杀。
    雨还没有落下来,云层担着,来往的人步履匆匆,着急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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