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喜闻乐见。
    杀生丸坐了下来,缘一把大叶子捧到他面前,顺便递出两根竹枝。
    之后,他们分食完了一整只鹰怪,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在这里过夜。杀生丸道。
    缘一颔首:嗯。
    篝火燃起,夜色沉寂。
    缘一将鹰怪的羽毛收拢,放在火堆旁烤干。就着光亮,缘一张开五指,亮出还算尖锐的指甲。
    见状,杀生丸转过头:学会用爪子了?
    没错!缘一学会了用爪子,他正专心致志地在鹰怪羽毛的顶端戳小洞洞。
    杀生丸:
    他搞不清这半妖想做什么,直到半妖起身跑向他,绕在他身周转了几圈。最后,他摸摸绒尾,薅走了一把绒尾上的狗毛。
    杀生丸:
    大妖怪盯着自己的绒尾,难以置信!
    再抬眼,杀生丸看见缘一蹲下来,认真把狗毛搓成一条细绳,再穿入羽毛的空洞中,将羽毛排布紧实。
    这会儿,杀生丸算是看懂了。
    半妖是想串羽毛做被褥,奈何缺材料。但半妖想做就做,他根本不会干涉,只是对方为什么要打绒尾的主意?
    当半妖的小手再次摸过来时,杀生丸冷漠地收起了绒尾。
    别得寸进尺了,半妖。他冷声道,再动我的尾巴,就杀了你。
    再动我的尾巴
    尾巴?
    缘一木着脸站在原地:兄长,你是说这是你的尾巴吗?
    呵,这是只有妖怪才有的绒尾。杀生丸看向缘一,盯着他头顶那可笑的犬耳,你是不会明白的。
    缘一默默注视着绒尾,犬耳垂了下来。
    原来是尾巴吗?他一直以为是条造型奇特的被褥,虽然温暖松软,但有时会掉毛。
    他之前躺在绒尾中睡觉,醒来时身上总沾了几根。他不仅拿来生火,还拿来刷碗。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是兄长的尾巴?掉的是尾巴上的狗毛?
    也对,天气渐暖,兽类总有换毛的时候
    但、但是!即使兄长是犬妖,也没有尾巴跟身体分离的事情吧?兄长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才会让尾巴离开了身体,变成单独的一支?
    缘一有些难受。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似乎作为他兄长的人都在受苦。
    他轻轻蹲下来,小心道:兄长,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杀生丸:
    许是被妖怪的血脉一事刺激了,半妖想到自己永远不会拥有绒尾,才会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
    可怜又可悲,然而半妖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杀生丸垂眸:随你。
    只是摸摸尾巴而已,作为成年犬妖,他不会跟幼崽计较。
    可惜,缘一非得跟他的尾巴计较
    兄长,你的尾巴是怎么断掉的呢?缘一低声道,尾巴跟身体分开,一定很痛吧?
    可以告诉我是谁砍掉了你的尾巴吗?我一定会把对方首落的。
    杀生丸:
    忍了忍,大妖怪实在没忍住!
    他曲起手指直接捶上了半妖的脑袋,爆炒栗子:听着半妖,我的尾巴没有断,只是化成人形会挂在肩上。
    虽然成年犬妖打幼崽实在有失风度,但是杀生丸发现,这一手指下去他心里就舒服了。
    缘一捂住头,兄长打得不重,但绝不舒服:那为什么
    再问为什么就杀了你。杀生丸十分无情。
    可是
    你今晚不用在绒尾中睡觉了。
    缘一:
    第20章 第二十声汪
    缘一在羽毛堆里窝了一晚,早起时头发乱如稻草,还插了好几根毛。
    他把羽毛扒拉下来拾掇整齐,本想装在包裹中带走,却发现小布包根本囤不住这么多羽毛。
    要扔了吗?扔了多可惜,好歹能做床被褥。
    缘一不知道杀生丸会在森林里停留多久,他的兄长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一旦决定要离开,绝不会因为他不方便而停留,尤其是为了做被褥这种原因。
    他除了赶在兄长说离开前把事情做好,没有商量的余地。
    兄长,我去准备早食。缘一道。
    杀生丸看了眼满地的羽毛,平静道:午后离开。
    让这半妖做被褥也好,省得再碰他的绒尾。打从知道半妖会顺手薅狗毛之后,杀生丸对他是嫌弃万分。
    大妖怪起身,打算四处走走。
    离得稍远些他再回头看,就见那半妖蹲在地上,麻溜地捡起一根根狗毛。数量不算多,但也能搓一截细绳。
    掉毛吗?
    这种事不罕见,可也不常有。毕竟是妖怪,幼崽会因为气温冷热而换毛,成年白犬倒没有这种烦恼。
    除非
    杀生丸不语,只反手摸上绒尾,沉思起来。
    他已满两百岁,是一只成年犬妖了。即使父亲死得早,但该教会他的东西已全部教给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白犬在成年后会进入妖力的蜕变期。
    就像蛇蜕皮会再生长一样,白犬在成年后的蜕变会让妖力翻倍。一般而言,白犬身上有几道妖纹就蜕变几次,越多越强。
    而妖力蜕变会由内而外进行,是一次水到渠成又无知无觉的代谢。
    唯二能让白犬感觉到代谢的是:皮毛掉落换新,爪牙断裂重生。
    思及此,杀生丸张开抚摸绒尾的手,只见掌心中躺着几根狗毛果然,皮毛变得脆弱了,难怪那只半妖随手摸一把都能薅走不少。
    杀生丸慢慢散步,沐浴着晨曦思考身上的异常。
    这是他的第一次蜕变
    父亲身上有六道妖纹,成年后每百年蜕变一次,在第四蜕时就成了西国最强的大将。
    母亲身上有七道妖纹,蜕变所需的年限比父亲要久一点,但她尚未四蜕就成了西国至高的女王。
    作为西国最强者们的儿子,他杀生丸完美继承了双方的血脉优点。甚至,出生时身上的妖纹多达17道,是闻所未闻之事。
    正因为白犬一族没出过他这种先例,所以他的未来等同于未知。
    谁也说不准他成年没多久就进入妖力的蜕变期是好是坏,包括他自己。
    杀生丸的身影隐没在林深处,消失不见。
    嗅到兄长的气味远去,缘一暂时搁下了手头的活,跃入林中寻找食物。
    遗憾的是,由于他的武力可怕,但凡长脑子的妖怪和长腿的怪物早跑没影了,逮不到肉餐的缘一只能摘了蘑菇和野菜,又在溪水中摸了两条鳗鱼。
    要是有米饭就好了他喃喃道。
    鳗鱼配饭是一道美食,前世他只在离家后吃过几次。
    倒不是鳗鱼量少,而是难捉。人们捉不到湖泊、河道中的鳗鱼,就会蹲守在大溪边捕捞,每到春夏交界的时候,林野溪边总是走满了人。
    他往往会避开他们,前往林深处的溪流中捉鳗鱼。那时诗还活着,当他把鳗鱼带回去后,他们会一起料理、烧烤,再搭配米饭食用,享受平凡生活的静谧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
    直到他寿终正寝,都没机会再与家人用一顿鳗鱼饭了。
    缘一将鳗鱼处理好,插上树枝放在火边烤,又隔着大叶煮蘑菇汤,不多时便飘出了一阵香味。
    他守着早食,在溪边拔了不少野草。再摘下草叶,将草茎搓软串起了羽毛。这些虽比不上狗毛搓的细绳,但好在野草量大,聊胜于无。
    等早食好得差不多了,林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缘一抬头,他的兄长踩着饭点回来了。
    即使杀生丸没说话,缘一也能读懂他的意思,可能是想问今天吃什么。
    缘一起身,乖巧道:兄长,我们一起吃鳗鱼吧。
    杀生丸:
    大妖怪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半妖真是白犬一族的幼崽吗?确定不是隔壁豹猫一族派来的奸细吗?
    除了鱼还有什么?杀生丸并不想吃鱼。
    缘一:野菜。
    杀生丸:
    吃鱼吧。
    午后,缘一跟着杀生丸走出了森林。
    日间,有背着行囊的术士沿着山道行走,而他们在山道下方路过,踏着崎岖不平的路前行。有风吹来,混杂了上下的气味,术士察觉不对往下看去,忽而一笑。
    兄长,怎么了?白发蓝瞳的孩子问道。
    是大妖。同为白发的男子眼缠白布,笑道,流,要学会用你的眼去读这个世界,风会告诉你下面有什么。
    大妖?五条流歪头问道,既然是妖怪,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男子笑得吊儿郎当:因为他也带着孩子啊,是个半妖呢,哪有带着孩子打架的道理。要是真动手,我先拦住他,你立刻去劫持那个孩子,我们就赢定了!
    为什么你能把挟持小孩的事说得这么轻松?
    五条流冷漠道:兄长你真是个下作的人。
    男子:
    与此同时,像是察觉到了术士的窥视,杀生丸难得驻足,透过密集的林木往山上看了一眼。
    缘一:兄长,怎么了?
    是术士。杀生丸转过头,冷淡道,半妖,记住你的鼻子不是摆设,好好学会分辨风的味道,它会告诉你一切。
    术士?缘一想起了万恶之源里梅,他们见到我们,不动手吗?
    杀生丸轻嗤:因为人类是一种无聊的东西,只要带着幼崽就放不开手脚战斗。我没兴趣对这种术士动手,即使他称得上强。
    原来,兄长就算想战斗,也会尽量避免波及孩子吗?
    缘一直球出击:兄长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杀生丸:
    山上山下,术士与妖怪错开了轨迹,分别赶往不同的地方。渐行渐远,直到风不再带来双方的气息,才算走出了彼此的攻击范围。
    杀生丸和缘一没有回头,倒是走远的术士侧首一笑。
    真可怕呐。男子语气愉悦。
    五条流:听上去一点也没怕的样子
    因为还不到怕的时候。男子笑得耐人寻味,如果我展开领域,他们确实不是我的对手,但再过几年就不一定了。
    那只大妖也好,半妖也罢,体内都有着一股很可怕的力量。
    记住了,流。男子将手放上弟弟的脑袋,揉了揉,要是我活着,你遇到刚才的大妖就避开;要是我死了,你不要回五条家,去找刚才碰上的大妖。
    兄长!
    五条家的神龛封印着两面宿傩的手指,你不能呆在那里,这就是我带你离开的原因。男子勾唇,而我现在要去土御门取另一根手指。
    到时候,我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我找到邪术士并杀死他,要么我被邪术士围剿。
    禅院家的最强死在白川寺,加茂家的最强死在天畏寺,剩下的路得由五条家走完。这是他的责任。
    可是,为什么要找大妖?五条流怔然。
    这个嘛男子拉长了声音,他们都是白发,我们也是白发,白发的一定都是好人啊哈哈哈!
    五条流:
    今天也是极度嫌弃兄长的一天。
    是夜,悬崖山洞。
    火光闪烁,兽骨森白。吃饱喝足的狗兄弟坐在草垫上,杀生丸闭目养神,缘一还在给羽毛穿草茎。
    他本已经把羽毛串成了大氅,奈何草茎太过脆弱,背了一路就折腾坏了。无法,只能重新穿。
    缘一认真地与羽毛奋斗,窸窣声不断传来。
    杀生丸睁开眼,觉得獠牙有些发痒。他明白,妖力的蜕变期在深入,不日他的身体将进行一轮新旧更替。
    抬手撩起银发,他瞥见发上沾了不少毛。再看向绒尾,他发现新的皮毛已经长了出来,旧的浮在上头形成密实的一层。
    杀生丸本想将它们抖去,却在伸手时想到了什么。
    沉默片刻,他将绒尾甩到半妖身边:梳毛。
    缘一不明所以。
    半妖,给绒尾梳毛。杀生丸开了尊口,梳下来的随你使用。
    缘一愣了会儿,眼神微亮。
    他是个很少流露情绪的人,除了在兄长赠予他礼物的时候。在前世,岩胜送了他一根亲手做的笛子;而现在,妖怪兄长打算送他一些皮毛。
    对缘一而言,来自兄长的关心是该珍惜一生的温柔。
    那是他一直渴求却很少得到过的亲情
    兄长,我没有梳子。
    你没有爪子吗?
    于是,缘一站在长长的绒尾旁,伸出两只小手给尾巴梳毛。他以为梳毛会很顺利,梳下的狗毛应该能搓成一条小臂长的细绳,足够弥补草茎的缺口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给大型犬梳毛不是越梳越干净,而是越梳越多。
    堪堪扒拉几下,手上就沾满了狗毛。一开始,他怀疑是自己的力道梳重了,结果发现哪怕他不梳毛,绒尾上的狗毛也在一层层浮起来。
    缘一沉默三息,还是开干。
    渐渐地,山洞里堆了小山高的狗毛。别说搓细绳了,缘一觉得能编成一条被褥。
    杀生丸别过头小憩,压根不管半妖累死累活。
    好半天,缘一才把绒尾梳好。接着,他一边拾掇狗毛,一边试探道:兄长,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杀生丸:没有不舒服。只是妖力蜕变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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