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上下人人都说老太太对大太太严苛不已,可我瞧着老太太心里是极喜欢大太太这般憨直没成算的性子,为了护住她和世子爷,没少打压月姨娘。因国公爷实在偏宠月姨娘,索性连孩子也不给她一个了。”金玉慨然叹道。
    这话也霎时拨开了婉竹心里云遮雾绕的谜团,从月姨娘主动襄助,到帮她进齐国公府内,所有的示好原来就是为了个子嗣。
    且月姨娘手段的确是了得,非但是安插了个金玉在她身边,也在密不透风的松柏院里安插了人手,否则她绝逃不出家庙的那一场大火。
    也正是因为这样过人的心计,让齐老太太对她忌惮不已,以至于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机会。
    婉竹既是为月姨娘痛心嗟叹了一番,也在心里警醒着自己要好好藏拙,不能重蹈月姨娘的覆辙。
    眼瞧着婉竹凝神思索了起来,金玉便也识趣地退去了外间,等婉竹有吩咐时,再进屋伺候。
    三日后。
    齐衡玉见婉竹日日只窝在碧桐院里看书、做针线,便从相熟的人手里买了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回来。
    那小兔子极亲人,一被婉竹抱在怀里时便要往她脖颈间钻,莹白娇软的妙人儿配上着玲珑可爱的小玩意儿,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齐衡玉本是含笑望着怀抱小兔子的婉竹,冷不丁听得身后响起容碧的说话声后,便敛起了笑意,板着脸说道:“可别养死了它。”
    婉竹朝着齐衡玉莞尔一笑,柔顺乖巧地应道:“这是爷送给我的兔子,我定会好好养它长大。”
    说着,她便敛下杏眸,一脸慈爱地望着手里的小兔子。
    遥遥瞧着,竟有几分母性的光辉在。
    齐衡玉凝神注视她片刻,心里只觉得似被轻飘飘的羽毛拂过一般,既是痒痒的,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意。
    他想,这般平凡且安宁的日子里,若是能多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在一旁凑趣,兴许也是一件美事。
    是以晚间之时,婉竹趴伏在他的肩头,泪睫盈盈地开口央求:“我想去安国寺求一求子。”
    餍足之际的齐衡玉不假思索地应下,甚至还悦然地说道:“等我休沐之时,陪你一起去。”
    婉竹听了这话之后倒是面色沉沉地止住了话头。
    若是齐衡玉要与她一起去安国寺求佛,那她做事便不大方便了。
    好在玄鹰司事务繁多,齐衡玉忙的脚不沾地,也没空兑现承诺,为了弥补独自去安国寺求佛的婉竹,他将自己名下的一家布店记在了婉竹名下。
    如今婉竹有了充裕的银钱,也不会再向从前在竹苑时那般捉襟见肘,她打赏丫鬟婆子们十分大方,在药膳一物上也是下了血本。
    只是药膳喝了不少,肚子却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早年间她在赌鬼爹爹和人丫子手里吃了不少苦,冬日穿不暖,吃不饱,身子骨落下了不少病根。
    她也疑心是因为这些病根才迟迟怀不上孩子,否则以齐衡玉夜夜宿在碧桐院的频次,她不该没有半分消息才是。
    是以此番去安国寺上香,她不仅要为月姨娘寻一条出路,更是要在佛祖前诚心诚意地祈祷子嗣。
    临行前,齐衡玉已向李氏说明了缘由,李氏欣然应允,并吩咐齐衡玉:“让婉姨娘多带几个仆妇,去佛祖跟前求子便不必带上帷帽了。”
    齐衡玉一一应下,陪着李氏说了会儿话后才回了碧桐院。
    *
    次日一早。
    婉竹便由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坐上了翠帷马车,因她给了驾车的小厮厚厚一袋赏银,一路上那小厮行的极稳,只在拐角处颠簸了一回。
    婉竹下地时没有觉出半分恶心之感,便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安国寺内。
    她先捐了一百两香火钱,而后才从小沙弥手里取了一卦,卦语是得偿所愿。
    婉竹连声念佛,耳畔回荡着沉重的佛音,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诚心诚意地在佛祖跟前求过子后,她便绕道去了厢房,在里头休憩了一阵,用过素斋之后,方才让金玉扶着她往空寂大师的斋房里走去。
    “空寂大师便是镜音大师的师伯,听闻在求子一事上极为灵验,姨娘一会儿可要心诚些才好。”金玉特地扬高了语调,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语说给几个脸生的婆子听。
    那几个婆子皆是齐老太太尽早“特地挑拣”着来陪婉竹去安国寺上香,名义上说的是要保护婉竹的安全,实则是要监管着婉竹,不让她做出有损齐国公府颜面的事来。
    婉竹与金玉前脚刚离开厢房,那两个婆子便跃跃欲试地要跟上去,却被眼疾手快地碧白拦住:“那位空寂大师为人请子时可不许闲杂人等陪在身侧,嬷嬷们若执意要跟上去,扰了空寂大师清净事小,可若是阻了姨娘子嗣一事,你们有几条命可以抵的?”
    子嗣一事乃是李氏与齐老太太的心病,闻言那两个婆子便干脆坐在了厢房的炕上,再不提要跟上去一事。
    *
    佛香袅袅的斋房内。
    才送走婉竹主仆的空寂大师正盯着手里的信笺出神,身前的金身佛香正一脸慈祥地望着他,让他在一瞬之间烦忧不已。
    “师伯。”镜音大师从插屏后绕了出来,视线望向婉竹离去的方向,疑惑的话已说了出口:“您与那位施主嘴里的月施主有过什么瓜葛?”
    空寂大师一脸的难色。
    他并非自小便在安国寺内修行的僧侣,在成为和尚前,他也曾是俗世凡尘中的一员,有几桩剪也剪不断的尘缘。
    如今他已六根皆空,可这些尘缘却依旧不肯放过他,总是要在穷途末路时写信让他相帮。
    镜音大师仿佛从空寂大师的脸上读出了所有的答案,他念了声佛,声音低冽地劝道:“师伯既已斩断前缘,何必再自堪其扰?”
    正如他,既是知晓自己错了缘,便要回头是岸,不再沉溺其中。
    “镜音。”空寂大师的嗓音里仿佛掺杂了几十年的沧桑,“师伯这一世不负众生、不负佛祖、只独独负了她一个人。”
    说罢。
    他也不管镜音大师听得此话后的脸色有多么的讳莫如深,便立时打开了那信笺,将上头娟秀的字迹揽进了眼底。
    作者有话说:
    好像有可能可以恢复评论区,我已经给编辑留言了,等待周一的回复中。
    第37章 二合一 婉竹受罚。
    金澄澄的晚霞笼在翠帷马车的帘帐上, 婉竹坐于软垫之上,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从空寂大师那儿求来的福包,满心满眼地企盼着能早日怀上子嗣。
    回齐国公府的路上, 金玉与容碧也极罕见地温声相谈了一番, 说的则是齐国公府的旧事, 隐隐约约间提到了月姨娘的来历。
    原来月姨娘曾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可因江南贪墨案的牵连,举家抄家下狱不说,连她也沦为了人人可欺的官奴。
    昔日的旧友姻亲们都撇清了与月家的关系,月姨娘的未婚夫婿也不见了踪影, 在教坊司充为官奴的这两年里, 她尝遍了人情冷暖。
    后来,齐国公在一次酒宴上对能歌善舞的月姨娘一见倾心,不过几日功夫便销了月姨娘的奴籍,将她带回齐国公府妥善安置。
    “老太太不让月姨娘有孕, 约莫也有她在教坊司做过两年官奴的原因。”金玉叹息着说道。
    婉竹却不接这话茬,神色间虽有片刻怔愣, 可直到马车停在了齐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旁,她都没有对月姨娘的经历点评过半个字。
    她从二门进府,一路畅通无阻地绕到了碧桐院, 甫一进门便听到了碧珠与芦秀喜意洋洋的欢笑声。
    撩开珠帘一瞧, 便见大大小小几个丫鬟都搬个小杌子坐在明堂中央, 笑盈盈地瞧着软袄上的毛茸茸的小白兔, 芦秀正拿着一捆切碎了的菜根子喂给它吃。
    碧珠则在一旁龇牙咧嘴地说:“它不吃菜叶子, 吃那地里刚挖出来的红萝卜。”
    婉竹进屋时撞见的便是这样热闹非凡的画面, 丫鬟们听到她的脚步声后立时收起了笑意, 碧珠去抱地上的小兔子, 芦秀则着急忙慌地收拾起了散了一地的菜叶菜根。
    “别怕,你们继续说笑就是了。”婉竹赶在日落西沉时回了齐国公府,丫鬟们也是难得松散了一日,她倒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动气。
    倒是金玉瞪了好几眼碧珠与芦秀,瞧着乱糟糟的正屋,便多嘴说了一句:“张嬷嬷告假回家,可关嬷嬷还在,你们就敢这样吵闹,若是让别的院里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姨娘不会约束下人呢。”
    两个大丫鬟中,就数金玉性子最严苛,容碧则是个圆滑的老好人,待小丫鬟们和声和气,再没有横眉竖目的时候。
    碧珠与芦秀暗自撇了撇嘴,尤其是性子如暴碳般的碧珠,在路过金玉身旁时已微不可闻的声响说了一句:“姨娘都没发话,要你在这儿插着鸡毛当令箭。”
    声音虽小,可金玉却把她的话听了个清清纯纯。
    她脸色陡然一变,霎时便要与碧珠争辩,却被碧白抱住了胳膊,笑着劝道:“姨娘也累了一日,正是疲累的时候,咱们也安生些吧。”
    谁知素来与她有说有笑的金玉却啐了她一口,只道:“要你在这拉偏架。”说罢便往耳房的方向走了出去。
    婉竹并不把丫鬟们的这点小口角放在心上,她在乎的只是空寂大师对她求子之心的那句点评——“过犹不及。”
    她想,是否是她日日夜夜把子嗣一事挂在心头,为了此事摧心挠肝,才会这么久了都没有半分消息?
    思及此,婉竹便让容碧给她泡了一杯能静心凝神的六安茶,喝下大半后才用了晚膳,在碧桐院附近的竹林里散步消食后便让碧白摆好笔墨纸砚。
    研了磨后,便照着经书一笔一画地抄写了起来。
    碧桐院内的丫鬟都知晓婉竹在抄写经书或是看书写字的时候最求安宁,绝不能出声叨扰她。
    丫鬟们屏声静气,连脚步声也放轻了几分。
    可那软袄上的白兔却是“胆大妄为”地吱吱叫唤了几声,容碧一把抱起了它,欲将它挪往隔壁的厢房,却被婉竹出声拦下,“罢了,我也静不下心来抄经书,就让它在这软袄上玩耍吧。”
    *
    夜色入户。
    眼瞧着角门院落各处都上了钥,齐衡玉还不见踪影,金玉便替婉竹卸了钗环,替她换上了一身素薄的寝衣后才道:“姨娘早些睡吧,世子爷今日应是宿在外书房了。”
    这几日玄鹰司事务繁忙,齐衡玉早出晚归,为了不扰婉竹的休息,便宿在了外书房。或是干脆连家也不回,直接在玄鹰司打个地铺囫囵一夜。
    婉竹点点头,由金玉扶着往床榻上走去。
    层层叠叠的帘帐遮挡住了婉竹望向床榻外的视线,若是换了从前,她总要再凝神思索一番自己的处境和道路,可今日去安国寺上香也耗费了她许多气力,当下便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金玉吹熄了蜡烛,拿了毯子躺在了临床大炕上,也闭着眼假寐了片刻。
    两个时辰后。
    婉竹已然睡熟,金玉也被一波波袭来的困倦闹得阖上了眼皮,正要安睡之时,一窗之隔的廊道上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然睁开眼,将桌案上的烛火点亮,披上一条外衫便要去辨认来人是谁。
    齐衡玉一撩开帘子,便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见了坐在临窗大炕上睡眼惺忪的金玉,他再挪开目光望向床榻后的景象,便压低了声音问:“她睡下了?”
    金玉呆愣地点了点头,好似是讶异于齐衡玉的突然出现,她下意识地要将披在肩膀上的外衫穿好,又局促地问:“爷可要喝茶?”
    她声量不高,可映在寂冷的夜色里还是显得尤为清晰。
    齐衡玉知晓婉竹睡觉时不安宁,一点点细微的声响便能扰了她的清梦,是以才连着两日都不曾来碧桐院与她共寝。
    如今金玉一说话,他便蹙着眉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再指了指外头。
    意思是告诉金玉,今夜她不必再留在正屋里守夜了。
    金玉自然不敢违拗齐衡玉的吩咐,她忙将方才盖在身上的薄被抱作一团,不必等齐衡玉催促,这便飞快地推门而出。
    齐衡玉先是走到床榻边瞧了眼熟睡的婉竹,因烛火太过昏黄摇曳,他看不清她姣美面容上浮现着何等模样的神色,便也无法从中推敲得知她这一日的处境。
    望久了,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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