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中,她与胡氏在无人留意的时候四目相对,胡氏最为了解齐老太太的性子,知晓她是对今夜的事起了疑,便给杜丹萝递去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眸色。
    穷寇莫追。
    既不能一击彻底打垮敌人,倒不如明哲保身、徐徐图之。
    李氏惦记着晕过去的婉竹,齐老太太正兀自烦心,也只有伺候在她身边的紫雨瞧见了杜丹萝与胡氏的这点细微动作,只是她人微言轻,瞧见了也只能装聋作哑。
    *
    雕窗外的天际里隐隐显出两分明亮的曙光来。
    齐老太太枯坐在罗汉榻上,不管身边伺候的婆子和丫鬟们怎么苦口婆心的相劝,就是不肯闭眼小憩一番,只不断拨动着手里的佛珠,说道:“这府里的人都打量我老了,也敢把我当猴儿耍,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上这一出。”
    紫雨只端了杯热茶递给齐老太太,自顾自地奉承道:“老太太是奴婢活到这么大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谁敢把老太太当成猴儿耍,奴婢头一个要与跟她理论。”
    齐老太太年轻时刚硬果决、手段狠辣,可年老了以后却又不可自抑地心软犹豫,对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是愈来愈和善,听了这话后她也扯动了嘴角,只道:“惊迎也是官宦小姐的出身,这几年替我把齐国公府管的井井有条,老二远在西北,她一个人带着枝姐儿和伯玉也不容易,我便多照顾些二房。谁曾想她却以为我耳聋目瞎,与杜氏勾结着在太后的寿礼上做手脚。”
    惊迎便是胡氏的闺名,齐老太太此刻也是气的狠了,便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上,眸中尽显疲惫与失望之意。
    紫雨与丹寇面面相觑了一番,便由丹寇小心翼翼地替齐老太太捶起肩膀来,并道:“好在老太太还有那柄玉如意拿的出手,也不必担心明日被别的公府抢去风头。”
    齐老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忆起方才邓嬷嬷为保下婉竹后决绝赴死的画面,心口便憋闷的不得了,她道:“那也是个忠仆,给她好好收敛尸身,再让安国寺的僧人们给她超度一番。”
    话音甫落。
    朱嬷嬷踩着晨光走到了朱鎏堂,由丫鬟们领着走进了内寝,罗汉榻上端坐着的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语气沉闷地问道:“大夫怎么说?”
    “回老太太的话,回春馆的刘大夫说姨娘是郁结于心才会晕了过去,她身子骨比旁人单薄一些,往后可断然不再这般劳神劳思,否则肚子里的孩子决计保不下来。”朱嬷嬷打量着齐老太太的面色,便按照李氏的吩咐把大夫的诊断说的更为严重两分。
    齐老太太捻动佛珠的动作变沉变快,一夕之间瞧着比从前要沧桑威顿的多,说出口的话里也染着浓浓的疲惫,“既如此,便劝她多窝在碧桐院里,少操心劳神,如今有什么是比她肚子里的孩子更要紧的?”
    朱嬷嬷讷讷应下,心里想的却是这位婉姨娘已然是足够安分守己,除了偶尔在碧桐院旁的内花园里散步消食以外,从不踏出碧桐院半步。
    是这齐国公府里的主子们不肯放过她。
    *
    此时此刻二房内。
    胡氏也是一夜未眠,让贴身丫鬟给她泡了一杯浓茶,饮下后便坐在临窗大炕上仔细瞧着杜丹萝送来那一副红宝石头面。
    “咱们这位清河县主倒真是守信,虽则老太太没有处置了那婉姨娘,她却也把这头面送了过来。”胡氏盈盈一笑,眸中陡现几分算计的精光。
    她将丫鬟唤到身前,笑着问:“这副头面拿来给枝姐儿出阁时压妆,可能称得上贵重?”
    丫鬟只陪笑道:“自然是够了,太太一片慈母心肠,奴婢深敬佩之。”
    胡氏便让丫鬟们收好这一副贵重的头面,想到自己借着杜丹萝之手让齐国公难以官复原职,大大地打击了长房的气焰,还不必肩负任何责任。
    如此一石二鸟的计谋进行的这般顺畅,她心里也渐渐生出了两分得意。
    “等过几日枝姐儿的婚事定下来后,我心里的这一块大石也算是真正地落了地。”胡氏说着,嘴角的笑意便愈发深许几分。
    “是了,那位屠公子也是显国公家二房的嫡幼子,身份尊重不说,也不像三姑爷一样是个坡脚,没的让人笑话。”
    丫鬟们刺耳的讥讽声落在胡氏的耳朵里却如仙乐般动听。
    她扬首望向窗外暖澄澄的天光,不由地伸展着自己的脊骨,非但是抬起了头,也借由着光亮抬起了自己的心。
    她们二房不会一直被长房压在身下,她的枝姐儿会比燕姐儿嫁得好,她的伯玉也会娶进一个比清河县主贤淑端庄百倍的正妻进门。
    *
    婉竹醒来时已是翌日午时。
    她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眸子,环顾四周,便见金玉、容碧、碧白等人正小心翼翼地围在床榻边,每个人的脸上都端着一副缄默其口的郑重。
    见她醒了,最前头的容碧便忍住了心内的哀伤,勉力扯起了一个笑容,道:“姨娘终于醒了,快先喝些水润润嗓子吧。”
    婉竹瞧她一眼,不必说一句话,泪水便已从眼角滑落,正巧滴落在容碧的手背之上,烫的她眼底一红。
    “姨娘……先……先顾着您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最后,她也泣不成声。邓嬷嬷以死明志,为婉竹挣出了一条生路来,传到碧桐院每一个丫鬟的耳畔,都是一件极为震烁的事。
    平心而论,碧桐院内伺候的丫鬟们对婉竹都无比忠心,只是若要她们为婉竹付出自己的生命,又有谁能眼都不眨一下地就以撞柱赴死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人世?
    邓嬷嬷本是个心善忠厚之人,平日里也没少关照碧桐院的丫鬟们。
    好人枉死护主,实是让人痛心不已。
    只是在场的丫鬟们虽为了邓嬷嬷唏嘘感叹、或是落泪伤心了一场,却没有一个人会比婉竹更伤心难过。
    容碧知晓,姨娘心里是把邓嬷嬷当做亲娘一般看待的,她身世凄惨,与邓嬷嬷朝夕相伴的这些日子里也算是添补了心中亲情的空缺。
    可如今邓嬷嬷被奸人所害,并以自己的命护下了婉竹。
    于婉竹来说,便如同是她亲自送自己的娘亲上了死路,亦或者是她眼睁睁地瞧着娘亲为她而死却无力更改结局,其中的愧疚与心伤难以斗量。
    金玉与容碧便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不断地搜罗着自己脑海里的安慰之语,哄着婉竹喝下安胎药,吃些饱腹的膳食。
    而婉竹却是日日昏睡,一日中醒着的时候还不到两三个时辰,即便是醒了,也像失去了生气的布娃娃一般愣愣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那双似秋水般的明眸也没了往昔的光彩。
    容碧也只静静地在一旁伺候着,等到邓嬷嬷的尸首下葬的那一日,婉竹忽而转头对她说:“容碧,我不像再做妾了。”
    容碧手里端着的托盘险些脱了水,她立时便迎上了婉竹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般的明眸,听她说:“做妾护不住身边的人,将来也会护不住我的孩儿,我不想再做妾了。”
    邓嬷嬷为她而死,是因为她太弱。
    只是齐国公府一个任人鱼肉的妾。
    若她一直是妾,这笔仇和债怎么能一笔一笔地还诸到那些人的身上?
    她不想再做妾,也不想再听什么以德报怨、安分守己的话语。
    她只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地让那些人也尝一尝这样摧心挠肝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今天状态不好,只写了3000字。
    不过从下一章开始女鹅正式黑化,是真正的黑心莲了。宝宝们做好准备
    第51章 报复 从胡氏开始下手。
    邓嬷嬷下葬前, 红喜借着收拾邓嬷嬷遗物为由头进了一回齐国公府,彼时他满脸的颓丧与委顿,一进碧桐院便哀哀切切地对婉竹说:“姨娘, 是奴才对不住您。”
    不必婉竹去细细地审问, 他自个儿便先察觉到了家中的异样, 莫名其妙被打的只剩半条命的爹爹, 以及穿金戴银、明显落在富贵堆里的娘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娘亲懦弱,爹爹只一味地嗜酒爱赌,这些年若不是姑母帮扶着他、并替他在齐国公府内寻了个好差事, 他们一家人早已分崩离析, 赌死的赌死,饿死的饿死了。
    姑母这一世活的可怜,好不容易遇上婉姨娘能享些清福,偏偏他的爹娘又为了那些银子出卖了姑母。
    如今姑母惨烈赴死, 怎能不让他伤心?
    红喜泣不成声,跪在婉竹下首时那脊骨弯如折了一半的残枝, 颤颤巍巍的仿佛马上就要倾倒了一般。
    婉竹却是目光清冷地凝望着他身后的漫无日色,直到金玉和容碧端了香坛进屋,并从黑布包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两块牌匾, 左边一块刻的是江南邹氏, 右边一块则写着邓嬷嬷的生辰八字。
    “邹氏是我娘亲。”婉竹的视线虽未往红喜身上探去, 可却好似能察觉到红喜的疑惑一般, 冷不丁地开口解释道。
    她由容碧搀扶着走到了那香坛附近, 恭恭敬敬地为邓嬷嬷点上了一炷香, 姿态里有说不尽的虔诚与哀伤。
    礼毕, 婉竹方才望向了红喜, 分明只是几日的功夫,她的眸色却由神采奕奕变为了此刻的黯淡无光。
    她说:“红喜,我只能留下邓一平和关氏中的一条命,你做个抉择吧。”
    话音甫落,砸的红喜头晕脑胀,霎时便不敢置信地望向了婉竹。
    而婉竹也只是目光淡淡地回望着他,良久才蔑笑着说道:“怎么?舍不得了吗?”
    红喜朝着婉竹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泪水比求饶的话音更先一步夺眶而出,他说:“姨娘,我娘亲是一时糊涂,若不是爹爹日日去赌坊挥霍,她不至于要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营救他。”
    电光火石间,红喜便做出了决断。
    他才不会为那个烂赌又好吃懒做,醉后又要痛打娘亲的爹爹求情。
    他该死,若不是他,姑母怎么会死?
    听得红喜这话,婉竹紧绷的面色也终于和缓了两分,整个人也不似方才那般冷凝如冰。
    她想,好歹邓嬷嬷没有白疼红喜这个侄儿一场。
    送走红喜后,婉竹便把齐衡玉留给她的那四个丫鬟唤进了屋中,简短的吩咐下便派丹澜去处理邓一平,其余的三个丫鬟则日夜不休地盯着胡氏所出的齐伯玉以及齐容枝。
    先是胡氏、再是杜丹萝,所有害邓嬷嬷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胡氏自以为撺掇着杜丹萝陷害她、阻了大房前程的计谋天衣无缝,可偏偏那日在朱鎏堂她寸步不让地对婉竹咄咄相逼,已是让婉竹瞧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她不管胡氏打的是什么主意,可邓嬷嬷因她而死,她就必须付出代价来。
    “胡氏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儿女的前程,那便从让齐容枝、齐伯玉名声尽毁开始,可好?”她倏地朝着容碧粲然一笑,蒙着阴翳的明眸里掠过一遭毫不遮掩的狠意。
    容碧非但没有从中体悟到这么害怕之色,反而还觉得这样癫狂、不管不顾的婉竹十分可怜。
    她们姨娘本是个心善之人,安分守己、从不与人相争,所求也不过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日子再过的好些。
    是那些人对她咄咄相逼,是那些人不肯放过她。
    “姨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容碧如此说道。
    婉竹也敛起了那股森然的笑意,只对另外三个丫鬟重新唤进了正屋,并问道:“听说胡氏要把女儿许配给显国公府家的嫡幼子,这桩婚事这般急切,其中必有蹊跷。我让你们去打探消息,可有打探出什么来?”
    三个丫鬟里名为丹烛的那个丫鬟上前一步回话道:“回姨娘的话,四小姐与国公爷的门生写信传情,被二太太捉了个正着,这才会这么着急地要与显国公家的公子相看。”
    话音甫落。
    金玉也插了一嘴道:“奴婢早先便听月姨娘说起过这事,听说老太太也为了这事发了一通大火,连带着把二太太也责骂了一通。”
    容碧蹙眉问:“这是那门生太过不堪?”
    金玉摇摇头道:“不是不堪,是家底太简薄了些,连一亩薄田都没有,只有个秀才功名,能养得起谁?”
    婉竹在扶手椅里坐得久了些,便撑着泛酸的腰起了身,由丫鬟们搀扶着在屋门来回踱步了一番,一道计谋便已陡然现于心头。
    *
    两日后。
    显国公夫人庞氏便带着嫡幼子屠令登了齐国公府的门。
    齐国公府在太后凤诞下送了一柄玉如意并佛身金像,哄得太后凤颜大悦,对齐老太太赞不绝口,这便是在无形中给朝廷众人放出信号来——皇家对齐国公府的恩宠未衰,齐国公还有起复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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