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本是要走的,此时却突然走回来,将那盘烧饼往吴炳西面前拉了拉,直拉到书案的边沿,才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师父……”青岚郁闷地看了小路一眼,还是站起身来,给自己抓了一块烧饼,“我是不是哪里得罪您家这个小路了。”
    她边说边把烧饼的芝麻皮揭下来塞进嘴里,又把烧饼放回去。师父说过他不爱吃芝麻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经揭习惯了。
    “小路啊……你别怪他。”吴炳西朝外望了望,眼神里竟显出些愧疚。
    青岚看不大明白,不过师父反正一向都是护着小路的。她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事,也无暇想别的。
    “师父,您觉得李佥事此人如何?”
    吴炳西一愣:“李佥事……李执?他怎么了?”
    青岚不说话,走到门口朝四下望了望,又轻轻地将槅扇阖上。
    “我怀疑,咱们卫里有北颜的奸细。”她看着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吴炳西手里捏着烧饼,拇指已经掐进饼里去,神情却愈趋平静。
    “……奸细?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可是听说了什么?无根据的话万不能采信,免得人家说你动摇军心,那可是大罪。” 他说得缓慢,一双眸子愈渐幽深起来。
    “师父,我说这些都是有根据的。其实,我前些日子是去了北颜。”
    “......”吴炳西的目光定住了。
    作者有话说:
    即便换地点,咱们整体也基调不变哈,虽然环境不友好,但女主强啊,积极阳光自己照顾自己,从不等着别人救,高光什么的继续~还会渐渐改变环境~另外就是恋爱方面更密集,好姑娘不止一个人爱。
    岚岚以前是和世子攀过关系的,第一卷 里~
    6.6上午补一小句
    第61章 当真
    ◎......◎
    青岚早料到师父会震惊, 见他这副神情也没觉得如何。
    “您别急着骂我,先听我说完。”她随手从书案上抓了本册子给他扇风。
    而后便不急不缓地将她在北颜如何遇到布赫,以及布赫告诉她的情况一样一样讲了出来。与出博之间的事她不敢讲, 便将出博给的消息和布赫说的话揉到了一起, 把那些机密的事也都说成是布赫探听来的。
    “……所以,袭击我爹的是大景的人。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又狠辣,应当是听命于京师的某个大人物。但最重要的是,北颜在我们卫里另有细作,且此细作应当肩负着极重要的任务,估计身份还不低。他们就是为了保护此人才不惜大开杀戒。”
    她紧盯着师父的眼睛, 想看他是否赞同。师父却半垂了眼帘,将烧饼放回盘子里, 不慌不忙地拍掉手掌上的碎屑,也不说她对也不说她不对。
    她只好接着说:“徒儿翻来覆去地想过,要把这个事情圆上, 当时应该是这么回事。一来, 这个奸细应当是预先知道了我爹怀疑垛集的新兵里有北颜的探子,还知道我爹打算借那次出城的机会擒住那探子。此人若是职级太低, 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二来, 我爹在回城的路上遇难,而回城的路不止一条, 若非有人暗中尾随、报信, 那些杀手又如何能提前埋伏?”
    “......”
    师父只瞥了她一眼, 站起身来将袍子掸了掸, 似是在检查身上还有没有碎屑。
    “三来, 就在那几日, 有人发现了所谓我爹与布赫暗通的密信,假造此信者必定是暗藏蓟州卫多年,知道我爹与布赫之间的渊源,且时候把握得极准……说不定与那细作是同一人。而且,说不定他经过这些年已经升至高位。”
    “而发现那封密信的便是李执,所以你怀疑他是那个细作?”师父终于搭话。
    “正是!……不过也可能是其他人,毕竟在卫里多年且身居高位的也不止他一个。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卫里有细作,只是不知是谁。我先想到了他,就来问问师父您的意见。”
    吴炳西重新坐回官帽椅里,思忖了片刻:“布赫在蓟州的时候的确与你爹亲厚。但他探听的事不一定准确,你根据他所说而做的推测,更是有不少漏洞。”
    “漏洞倒的确是有的,比如那封密信若真是那细作的手笔,他目的何在?只为了污我爹的身后名? 但我爹与那细作不过是各为其主,他人都不在了,又何必污他的名?而且,手脚做得越多,越容易留下破绽,他更不应该多此一举。还有,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杀手为何要找一具尸身来冒充我爹!”
    青岚越说越精神,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与其说这些……”师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
    “倒还不如说说你怎么会做了什么通事,去到那种虎狼之地?旁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儿?你在那种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和你爹交代!”
    他目光犀利地望着她。
    青岚方才一心只想着要师父认同自己的推测,此时在他严厉的注视下,才局促起来。
    “那我爹走得不明不白的,我身为长女,我……我就是想去看看,究竟是谁害了他。我就是恨,我也至少能知道该恨谁。”
    她说到这,鼻尖一酸,眼前又泛起了湿润,被她使劲压了下去。
    吴炳西看着她一时语塞,屋里安静了片刻。
    “……罢了,既然你平安回来了,我也不说你了。你爹的事,自有我帮你查探……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
    青岚垂着脑袋不说话,吴炳西看不见她神色,却能猜得到。
    “你爹的事,也怪我,”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时我只顾着安排迎接特使的事,都不知道他正酝酿着抓探子……至于细作么,按你目前所说,应该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你再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已经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了?此事关系重大,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确实就这么多了,这可是大事,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青岚迎着他探寻的目光笃定地点点头。
    她唯一没告诉他的是,这其中有些消息是出博透露给她的,但她不想提出博的事,反正也不影响师父锄奸。
    “是么……”吴炳西对这个徒弟一贯有些疑虑,“那好,我会特别留意李执,以及其他有嫌疑的人。但此事太过凶险,你不能参与,更不可私下打听,明白吗?”
    “明白明白!”青岚眼睛亮晶晶的,一口答应下来。
    二人又聊了会家常,她坐到日头偏西,便要回去了。
    吴炳西要起身送她,她却又想到一事:“师父,我大伯父写信给我,让我尽快去京师,庆安也想让我尽早去找他……”
    她仰着一张小脸望着他,那眼神像小孩子等着大人帮忙拿主意似的。
    吴炳西一愣,随后点头笑了笑:“也对,我们岚儿也是大姑娘了,总要有人给你做主,帮你寻个正经婆家。那你便早日启程吧,一个人住在府里,耽搁久了惹人闲话。”
    青岚似是有些失望,低低地唔了一声。
    她已经翻来覆去地权衡过,她与庆安相依为命,互为倚仗。她去京师于她们二人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但她还是盼着师父能想个什么办法让她留下来。
    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
    “那徒儿此去,不知再见师父又是何时……徒儿便在此向师父拜别吧。”
    她垂着眼帘,一撩袍子,双膝跪倒在他脚边。
    面前是一件再熟悉不过的外袍,她从小就见他穿,竟然一晃已经穿了这么些年,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了,但袍角的斓边上几条错缝的线还在。
    这几条缝线的模样她记得太清楚了,早先她只有一丁点的个子,就常抱着他的膝盖仰头看他,求他各种各样的事情。
    她最常说的是:“师父,岚儿累了,不想练了。”
    这时候他就会抚抚她的头顶说:“好,那咱就不练了。”......
    她看着眼前洗旧的袍角,年幼时的点滴一件件回忆起来,却发觉好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父亲已经不在了,师父如今也不要她了。以后还有谁会疼她、护着她?
    “师父……我其实不想去京师。岚儿不想去。”
    她一把抓住了眼前的袍子,眼泪如细细长长的珠串,坠下来打湿了袍角。
    一只宽厚粗粝的手抚了抚她的脑后。
    “......师父知道。”
    ......
    吴炳西送青岚出了衙门,才一脸怅然地走回来,迎面看见面无表情的小路。
    “她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小路冷声问道。
    “不必在意,她就要去京城了。她和你一样,都只是孩子。”吴炳西摆了摆手。
    小路哼了一声:“戏演多了自己也当真了吧?你清醒些,她又不是你的孩子。”
    吴炳西:“小路……”
    小路也不应他,径自回了房。
    *
    翌日,青岚便带着纤竹、紫雪、白嬷嬷启程去了京师。几个老仆留在蓟州看家,刘管事带着几个小厮陪她们一同上京。
    车帘撩起,青岚垫了个枕头,躺在车里,盯着窗外白惨惨的天看,话也没有一句。
    纤竹觉得小姐话比她还少,实在不正常,颇有些担心,好在进京之后,小姐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至少不怎么躺着了。
    青岚不知小丫鬟在为她忧心,胳膊垫在窗户上往外瞧。
    京城熙攘喧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半空中接旌连幡。一路望过去,什么绸缎庄、粮米店,茶叶铺子,不一而足。沿街都是些卖瓜果零食的和一些小手艺人,各地口音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一眼瞧见个卖熟梨糕的推着个小车站在那儿,那小蒸锅呜呜地叫,米香四溢,便即刻让紫雪下去买些来分着吃。
    这东西她小时候是见过的,祖家的胡同口就来过这么一个卖熟梨糕的。可那时父亲在灵堂里跪着,祖家的人又不让她出去。她想让人替她去买,又没人搭理她这个外来的小姐。她口水流到肚子里,眼巴巴地看着那人走了也没吃上一口......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能为自己做的小孩子了,祖家即便有什么不喜欢的事,她也总有办法应付。
    紫雪买好了糕,递给她一块,她一口咬到酸甜的梅子酱,精神渐渐振奋起来。
    就在停车的这会功夫,一辆青帷马车从旁边经过.
    青岚一眼瞥见车里的人,还来不及唤他,那马车就过去了......
    “四爷,这条街过去,往南再过一个胡同就是黎大人的宅子了。”
    青帷马车里,徐智说道。
    车帘撩着,许绍元往外望了望:“如此接近闹市,不似他的做派,他平日里可是什么都躲得远远的。”
    “您说的是。黎项正这些年对朝堂的事装聋作哑,空占个阁老的位置。听说他几年前给皇上举荐了一位道人,此道人颇得圣宠。皇上还赞黎阁老举荐有功,又赏金子,又赐宅子的。可是最近,不知道那道人哪儿得罪了皇上,皇上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召见他了。”
    “嗯,皇上看着不管事,却想把一切攥在手里。但凡是他拿定的主意,半点不容人置喙。那褚道人借着扶乩之名妄议朝政,自然是触了逆鳞。也亏得他还算聪明,知道及时闭嘴,这才保了自己周全。”
    “那黎大人岂不也是一只脚踩在了悬崖边,”徐智见四爷今日愿意多说几句,便想往下问问,“他一向明哲保身,又是此等多事之秋,太子的事他如何肯相帮?”
    许绍元一笑:“他的确是只老狐狸。但他也是三朝老臣,身居高位。最重要的是皇上认定他不结党,朝廷上下觉得他不偏不倚,所以他便是最佳人选......何况,我还有旁的事要问他。”
    他说着看向徐智:“他家的三公子,去年及冠了吧?”
    徐智一怔:“......这小人不知了。”
    黎宅不远,他们二人说不了几句话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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