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受苦,不被自己的同胞接受,因为我也不像他们。”
    ——所以如果我不够黑,也不够白,不够男人,那么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not black enough, and not white enough.
    我到底是谁。
    怀歆原先还想着,看电影的时候她和郁承也许能时不时地说会儿话,交流一下看法,再不经意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产生更深层次的交流……
    但现在她却觉得完全没必要。
    ——仅仅是看着同样的画面,听着同样的乐曲和旁白,就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贴近在一处,呼吸相连在一起。
    无需言语,她相信他和她此刻的感受是一样的。
    动容至此。
    这个困扰唐已久的问题在滂沱的大雨中显得格外心碎。
    托尼也全身湿透,定定地看着他。这一刻,他终于能够设身处地地理解对方。
    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托尼顶着暴雪高度紧张地长时间驾驶,希望能够赶回家和亲人一起过圣诞夜。
    然而当悠扬的《have yourself a merry little christmas》响起的时候,绿皮小轿车已经在街边缓慢停下。托尼裹着红色的小毯子在车后座躺着睡着了,而唐从驾驶位上下来,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到家了。”
    这一瞬间空气极为静谧。
    有凉凉的东西从脸颊上滑下,怀歆胡乱地摸了一把,感觉心中异常柔软。
    她身上也裹着毯子,屈膝蜷缩在沙发里,一眼不眨地盯着屏幕。
    托尼回到家,推开门,所有的家人都坐在餐桌前庆祝圣诞夜,桌上点着蜡烛,菜式丰富精致,孩子们绕着桌子在跑,托尼抬眸,对上了妻子美丽的眼。
    他和妻子拥吻,和家人们团聚,诉说彼此的思念。
    片晌,门被敲响,托尼走过去,发现唐·雪利博士站在门外,风尘仆仆地折返。
    托尼向家人们介绍唐,屋子里一阵安静,唐脊背笔挺,面上笑意却有些不坚定。可不过少顷,大家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邀请他赶紧进屋。
    怀歆抱着膝盖,趴在臂弯上凝视着画面,一边浅浅地吸气一边想这眼泪怎么没完没了了。
    ——这个圣诞夜格外美好动人。
    等字幕向上滚动时,背景音乐淡了下来,空气中温馨暖融的感觉却似乎仍未消散,怀歆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觉得挺好看的,你呢?”
    一个不痛不痒的悲剧,同样也是一出深沉的喜剧。
    有一些内里的东西被触碰到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想哭。
    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创作者天生的敏感和柔软细腻让她很希望能在此刻停留得更久一些。
    或许郁承也是这么想的。
    良久,他沉静开口:“想喝酒么。”
    怀歆支起身子:“什么?”
    郁承的嗓音温柔了些许:“想不想喝酒?聊一会儿。”
    语音连线碰杯这种事情,怀歆还从未试过。怀曜庆和赵媛清还没回家,就赵澈一个人在。不过也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怀歆去藏酒窖拿酒也走得光明正大。
    她毫不心虚地开了瓶她爸94年的拉菲。
    怀歆打趣这是“云喝酒”,郁承笑,淡淡地道:“和你在一起,好像总是有很多有趣的经历。”
    怀歆倒酒的动作一顿,半开玩笑地道:“alvin先生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吧,难道别人没有给你这种感觉么?”
    “有啊。”他回答,“各式各类。”
    顿了下又轻笑道:“但你确实不太一样。”
    第13章 、游戏
    郁承在大学那段出游的经历是怀歆之前不知道的。刚刚电影放映之中,他不过寥寥数言,就让她想象出了当时的具象画面。
    一定是很快乐的时光。
    这么想着,就更加充满了解他的欲望。
    怀歆抿了口酒,还没醒好,微涩:“其实我挺喜欢这个电影的。”
    那头传来玻璃杯低脆的响声,郁承道:“我也是。”
    他稍顿一瞬:“你喜欢这部片子的什么?”
    “温暖。”
    托尼和唐惺惺相惜的友谊,托尼和妻子之间风雨无阻书信往来的爱情,他临睡前虔诚亲吻妻子照片的神情,还有圣诞夜的时候家人们互相调侃嫌弃对方又紧紧地挨坐在一起时的情景。
    无一不令她动容。
    “就觉得……很想拥有tony回家时那一盏灯光。”
    怀歆问:“那你呢?喜欢什么?”
    他沉默几秒,笑答:“孤独。”
    怀歆垂敛眼睫,与他道碰杯。酒液顺着流下喉管,暖而苦涩。
    她温软而无害地小声征询:“介意和我多说一点么。”
    片晌,郁承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好。”
    “……”
    郁承的这一段故事是讲给lisa的,她此前并没有听过。
    他是高中去的美国。那时候的决定仓促突然,甚至没来得及和这边的同学朋友好好告别。这是一个完全陌生崭新的地方,只能自己一步步慢慢摸索。
    郁承适应得其实很快,英语也学得不错,很快就融入了新生活。课表安排地满满当当,加入了学校的运动队,每周末要出去骑马和爬山,也认识了很多朋友。
    “但是我一直都知道,这个时机挺不上不下的。”
    他像是轻叹一声:“哪怕英文说得再流利,也不会真的和他们毫无隔阂。”他是一个外来者。
    “同理,无论怎么努力维系和国内旧友的关系,有些人也仍旧会慢慢淡出视野。”
    或者说是,他淡出了他们的视野。不再被他们记起。
    虽然郁承没说他为什么要出国,但怀歆却想到——
    十六岁,正是世界观逐日更迭的年纪,他却被迫切断原有的社会联系,强迫自己适应新的环境。
    如果用唐的话来讲,他不够asian,也不够american。他不知道自己的定位应该在哪里,身份认知是混淆的。
    其实怀歆能从郁承的语气中隐约察觉,他一直都是想回来的,但是很多事情远比这个初衷复杂。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讲话,听筒中寂静无声。
    怀歆听到他在那头低缓地吐息,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开了口,情绪不太分明,只是嗓音很轻:“但我对于‘家’的概念却是唯一的。”
    “……”
    怀歆觉得心口微痒。下意识蜷起手指。
    “是吗?那挺好的。”她低下头,也轻轻一笑。
    电影的余韵只延续了十几分钟,两人越聊越感觉从那种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们彼此实在太不了解,怀歆连问个问题都觉得束手束脚。
    工作上的她了解很多他的真实信息,但作为“lisa”却无法省略掉一点一点深入探寻的步骤。
    怀歆又想起郁承之前说的美国自驾游的经历,循循地道:“哎,你在东部还是西部读的大学啊?”
    “东部。”
    她问一他就答一,从来都不给多余的信息。害,这男人。
    怀歆无声笑叹,索性也就直白问了:“……普林斯顿?”
    “不是。”
    “mit?”
    “也不是。”
    “哈佛?”
    郁承语气似是有些好笑:“东部大学那么多,你只挑名校猜吗?”
    怀歆弯着眼,说:“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象不出你这样的谈吐学识还能去哪里。”
    男人在那头轻轻笑了下,磁性的音质像投入湖面的小石,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嗓音低醇:“一直都是你在问我,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那……”怀歆眸光一转,“想不想玩点好玩的?”
    “什么?”
    “我们互相问对方问题,一方可以一直问另外一方直到不愿意回答为止,而后顺序调换。”
    一个有关于博弈的游戏——试探对方的心理防御界线在哪里,以及了解彼此的意愿。
    郁承又笑了,慢条斯理地:“好啊。”
    怀歆眨了眨眼:“在开始之前,你先告诉我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嗯。”他说,“你最后一次猜对了。”
    “……”
    屁的对咧,你mba才是哈佛好不好。又糊弄网友。
    怀歆低下眸,似笑非笑地勾唇,软着声:“那哥哥很厉害哦。”
    那头安静须臾,怀歆无声地吐了下舌头,很自然地带过:“这次你先来问问题好了,免得待会儿又说我不公平。”
    郁承终于出声:“嗯。”
    “我就想知道,”他嗓音懒洋洋的,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是哪所学校把妹妹的嘴教得这么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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