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歆的声调很兴奋,似感慨般,“在这里写出来的东西应该也会是童话吧。”
    周燕也听到她的描述,含笑道:“小姑娘真会讲。”
    “听上去确实很漂亮。”听筒里,郁承音色低缓,“不知道亲眼见到会是什么样。”
    怀歆又跟他分享方才攀爬折多山的情景,说到广场上的盐焗豆腐和酥油茶有多美味,也许的确是信号不太好,偶尔会有卡顿,途径一个转弯时,通话自动中断了。
    怀歆戳了两下屏幕,没反应,又看信号条,三格,好像也没有很差的样子。
    她有些疑惑:“诶,怎么就挂了?”
    前排周燕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问:“男朋友啊?”
    “啊?”怀歆抬眸。
    “我说,刚才是在和男朋友打电话吗?”周燕笑,“看你神采飞扬的,那么高兴。”
    “唔。”怀歆眸光一转,没否认。
    “同学啊?看你年纪挺小的。”
    “同事。”反正郁承也不知道,她很是心安理得地占着他的便宜,“他是我实习时候的上司。”
    周燕又扬眉瞥她一眼:“哦哟,了不得啊。”
    怀歆得意地哼哼两声。
    周燕问:“喜欢他什么呀?”
    “他很帅。”
    周燕乐了:“你们这些小姑娘哦,就在意这些外表的东西啊。”
    怀歆歪着脑袋趴在窗边,惬意地朝外看。
    微风拂面,乌黑的发丝掠过红唇,她笑着回眸:“他真的帅,笑起来特别好看!”
    “行,我信的咧。”周燕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沿着山体内侧上行,玩笑道,“还有没有别的了?只有帅,你男朋友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哦。”
    “还有啊……”怀歆想了想,又弯起嘴角,“他能力很强,聪明,专注工作时特别迷人。很有艺术品味,博学,涉猎广泛。”
    “……”
    “平常也很照顾我。温柔,体贴,耐心,情商很高。”
    “……”
    车子转到外弯,凛冽的风声作响,吞没了多余的杂音。
    怀歆眯了眯眼,摘下耳机,唇角的弧度敛了些许。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最在乎最关心的人是我,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我,无论我犯了怎样的错误他都会包容,一句重话也不会说,永远把我当成是小孩。”
    她垂下眼,喃喃道,“打雷的时候会把我抱在怀里不让我听见,我怕黑的时候会陪着我不让我孤独,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感觉自己是被人深深爱着的。”
    周燕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那真的挺好的。”
    车厢里无端安静下来。
    怀歆转头,视线落在远山重叠处。
    好半晌,她轻声说:“周姐,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停一下吗。”
    “我想下去看看。”
    很长的时间一直都没有信号。
    等到晚上驶入新都桥小镇的时候,手机里才陆续有消息进来。
    多是来自朋友的问候,关心她玩得怎么样,怀歆依次回复,与他们插科打诨。
    家庭群里还是互道早安时的情景,没有什么动静。
    下午的时候qq通话被强制中止,郁承后来没有再给她打电话,但是发了信息,让她安心旅行,玩得开心一点,并期待她跟他分享照片。
    怀歆勾了下嘴角,回:【好哦[害羞]】
    当晚住在新都桥。条件不是太好,但是初来乍到,满满都是新奇感。
    到高原上的第一天最好晚上不要洗澡,怀歆整理了一下白天拍摄的照片,打开电子文档,不过才记录了几个灵感点就感到很困倦,然后就睡了。
    这个晚上她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到小时候爸爸带她去应酬。
    那时他们家的条件还没有现在那么好,公司成立几年,还在爬坡创业阶段,爸爸妈妈时常晚归,每天夜里怀歆都在家里,等他们等到睡着。
    他们在做什么,在忙些什么,她统统不知道。
    她只看到他们步伐踉跄地回来,黑暗中酒精的气味刺鼻,听到他们在吵架,乒铃乓啷的声音让她在黑暗中一下下发着抖。
    天真懵懂的女孩拽着爸爸的袖子问能不能也带她去,被爸爸无言甩开。
    他太忙了,也太累了,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她。
    所以当怀歆发现自己和爸爸身在饭局的时候,她在梦中是有点惊讶的。因为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小小的她乖乖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很无聊。
    因为怀曜庆把她带来了,所以对方企业家也带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不过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胖胖的,满脸横肉地坐在那,张牙舞爪地吃着东西,油渍撒得到处都是。
    大人们在聊生意,无人注意,那个小男孩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站起身,朝怀歆走过来。
    她满脸迷茫地看着他,看他姿势怪异地迈着肥腿接近,然后拿起桌上的一盘蛋糕。
    整个扣在了她的头上。
    “爸爸爸爸!你看她糟蹋东西!!!”小男孩指着她,恶意地尖叫起来。
    怀歆的视野开始摇晃起来。
    是怀曜庆一把拽起她,掐着她纤细的胳膊,口中一张一合,但冒出来的言语却让她极其陌生:“爸爸不是叫你乖一点吗!为什么要捣乱呢!?”
    怀歆根本看不清,液状的奶油从她额头上一点点滴下来,流进了眼睛。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蛋糕也有不甜的时候。
    八岁的小女孩用力擦抹自己的脸,把那些恶心的污垢全都甩向离自己最近的始作俑者。
    “明明是你——”
    “爸爸!她欺负我!”他倒先哭起来了,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委屈又愤怒。
    那位企业家的脸色变了,拉过自己的孩子给他擦干净脸,然后转头很严肃地对怀曜庆说些什么。他们在交涉,但似乎结果不太乐观,本来还算和谐的氛围降至冰点,最终不欢而散。
    对方离开后,怀曜庆猛地转头,看向沉默站立在一旁的怀歆。
    他扬起了手臂。
    怀歆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第一次打自己。掌印很深,第二天没消下去,同学看到她都窃窃私语。
    事后他冷静下来极其后悔,摸着她的头向她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而怀歆抿着小嘴,脆生生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整个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怀歆侧着身蜷缩在被窝里,缓缓地睁开眼,心跳声还扑通作响。
    很多错乱的回忆剪在一起,幸好大部分时间都是黑白默片,她只看到激烈的动作和夸张的画面,没有当初那样身临其境。
    怀歆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她垂眸平静了一会儿,淡淡地扯了下嘴角。
    ——这么冷的天气,竟还出了汗。也挺稀奇。
    怀歆收拾好行李再度出发。今天他们会经过理塘,到达稻城。沿途景色多变,绿林松柏,苍山巨石,冰川流水,白雪皑皑,周燕带着她停靠在几座小山坡观景台照相。
    当晚住在日瓦。
    周燕为怀歆规划的第四天行程是在亚丁景区的长途线进行徒步,这是一个纯天然自然保护区。先坐一小时观光车上山,途经亚丁村和龙同坝到达扎灌崩,再步行到冲古寺乘坐电瓶车,大约六七公里到达洛绒牛场,徒步就从这里出发。
    长线整个的行程约10公里出头,地势很陡峭,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能得走五六个小时。冬天路滑,可能会走得更慢。中间有一段可以选择骑马,但是怀歆还是决定全程步行。
    周燕在酒店里等她,叮嘱她一定要记得在收车之前到达乘车点,不然如果错过了最后的晚班车会被困在山上,因为全程有五十多公里,就算天亮了都走不回来,而且还很危险。
    冬天的亚丁其实不是旅行旺季,放眼望去景点门口排队的人数寥寥。怀歆在商店购置了爬山用的一系列装备——登山杖、冰爪,同时还带上了护目镜和挡风帽,以备不时之需。
    她背了一个小背包,装了两瓶氧气,带了葡萄糖溶液,出发的时候先喝了一瓶。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晴朗,碧蓝色的天空浮动着几片纯白云朵。
    一开始是平原,人工搭建的木质栈道非常好走,海拔4000多米,太阳暖融融地撒下来,怀歆穿着厚重的棉服,还觉得有些热。
    前两公里她走得很顺,不疾不徐,偶尔停下来拍几张照。途经一个无名湖,已经是有些结冰了。
    湖边的旅客多了一些,大概是走累了在这儿歇脚。怀歆请人帮自己留了张纪念相,并未过久停顿,继续往前。
    之后的路明显艰险陡峭起来,多是上坡,有些地方结了冰,很滑,怀歆必须慎之又慎,才能保证每一步都踏稳。
    ——她之前还没见过这么复杂的山路。
    有些地方连台阶都没有,全都是巨大的石块,只能徒手攀登。好在有护栏隔着,还算安全。
    怀歆并非运动爱好者,身体素质只能算是中等,到这里终于需要开始吸氧,并且觉得身上的背包有点沉,走一段便时不时地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有游客身姿矫健地从她身边经过,从所带装备判断应该是专业登山选手。怀歆也并不急躁,专心自己脚下的路。
    有好几个转弯就在悬崖边上,不过崖边长着树,繁盛的枝叶遮住了断臂的危险。另外一侧是野生生态区,被挂着经幡的铁丝网阻隔着,怀歆好奇地往那边看,忽然一道黄褐色的影子窜了过去。
    是羚羊。
    人和自然和谐共存的场景,原始的宁静。怀歆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觉得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像是一场自由的放逐,在这样一片广阔的天地,她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需要去在意。手机被她静音放在背包里,无人打扰。
    怀歆照例拍照留影,记录下这些美好时刻。
    越往上走可以明显感到攀登难度成几何倍的增长,山路越来越陡,她不留神还滑了一小跤,磕到了膝盖。
    但没有那么疼,又或许是天太冷,麻痹了痛觉。总之应该不碍事,怀歆原地坐下揉了片晌,再度启程。
    还有快一公里就要到达著名景点牛奶海,但当地人都说这最后一公里是最考验人的。坡度非常高,有些地方甚至呈现六七十度左右,加之高原反应,每一步都气喘吁吁。
    怀歆有些后悔自己临行前把什么有的没的都带上了,结果也没怎么用上,现在全成了负累,她明显感到自己有些体力不支,撑着膝盖喘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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