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坐在上位首座,心里左右就是别扭和忐忑。抛开自己的儿子不说,这下座的哪一个不是大唐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一个公主,一个天下首富的唯一继承者,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如今也是风靡大唐的商家奇女。
    这还不算。在座的,还无不争着抢着给她敬酒,刘氏简直受宠若惊!
    不过在场的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全没有因为她是个造型气质都属普通的妇人,而有半分轻慢。
    母女二人时不时的会心一笑,既欣慰又激动。倒不是因为她们虚荣且势利,今天她们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吃饭,都是座下秦慕白努力奋斗的结果。说穿了,她们是因为秦慕白而骄傲和自豪。
    秦慕白坐着吃喝,旁侧就是郑安顺。
    对郑安顺,秦慕白还是相当有好感的。这是他来到大唐后,所见到的第一个真正配得上“君子”二字的人。此前再加上李恪,三人一起合作击破了水鬼一党,共添了一层过命患难的交情。再加上三人臭味相投,也算得上是知己了。
    方才抵达襄阳时听苏怜清含沙射影的胡说八道了一通,秦慕白并未放在心上。早在他刚与武媚娘相识之初,郑安顺对武媚娘有好感一事他就有所耳闻。也就是从武媚娘在长安开“天下第一酒”这个店子开始,郑安顺也就已经开始了对武媚娘进行多方面的“投资”,这包括情感和钱财与商业上的支持,秦慕白也都是一清二楚。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男人。有没有信心是一回事,如果一个女人连这点诱惑也抵档不住吵着嚷着要离开,秦慕白绝不相留。
    强扭的瓜不甜,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终究要离开。
    就像当初在绛州时武媚娘发脾气跟他“闹离婚”一样,秦慕白毫不犹豫的就写了休书。那时候,武媚娘完全有足够的台阶可下,离开秦慕白而选择郑安顺。可最终她没有。也恰是从那时候开始,完全奠定了二人的感情基础,而不仅仅是靠着一纸婚约来束缚彼此了。
    既然那样的坎都迈过来了,秦慕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武媚娘?
    郑安顺今日仿佛是刻意留下来,参与这样的“家宴”也没有让人感觉到任何的格格不入。走南闯北见识颇广的他,最大的强项也许就是完美的融入任何环境,让人不感觉到他的突兀。
    酒过三巡后,郑安顺对秦慕白道:“秦兄,郑某听说你要来,打住行程,特意留在襄阳与秦州共游。不知秦兄是否介意?”
    “欢迎之至。”秦慕白笑道,“你没看到我这身边多是女人,阴胜阳衰么?能有郑兄这样的妙人结伴而游,可遇而不可求!”
    “哈哈!”郑安顺笑道,“秦兄果然是大气磊落之人!实不相瞒,郑某在襄阳已经羁留了三月有余。一来是为了料理一些秋后之后的粮食生意,二来……”
    郑安顺略有尴尬的打住了话头,秦慕白微然一笑轻声道:“为了媚娘,对吗?”
    郑安顺不否认,微笑的点点头。
    “是个真爷们!”秦慕白喝了一口洒,嘴里吸着气,说道,“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人,配跟我争一争媚娘。”
    “很可惜,她还是选择你,对郑某……只愿视为兄长。”郑安顺依旧是坦然的微笑。
    秦慕白点头笑了一笑:“你失望了?”
    “说实话,的确是。”
    “就这样准备放弃了么?”
    郑安顺一笑,举杯道:“郑某像是那种忝不知耻的厚颜之人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其实郑某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情,做了一些自认为该做的事情。顺其自然,到了该死心的时候,也就自然死心了。不留遗憾,问心无愧。”
    “哈哈!”秦慕白举杯而笑,“如此说来,你我兄弟二人也算是‘君子之争’了!媚娘这样的女子,若是没有男人为了她而争,岂非是对她的玷污?来,郑兄,干一杯!”
    二人便共饮了一杯。
    对面的高阳公主看到了,嘴一撇,讪讪道:“真不知羞耻!两个大男人,当着咱们的面聊女人,什么争啊抢的,当咱们是物品吗?还夸说君子互拍马屁,真受不了!”
    武媚娘的脸上早就红了,红朴朴的,心跳也有点快。她万没料到秦慕白和郑安顺,会这样风清云淡的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些事情。听闻高阳公主这话,她更是苦笑,忙道:“公主,郑安顺那是真君子没错;至于慕白嘛……我就不说了!”
    “嘿嘿!”高阳公主的眼睛贼兮兮的一转,一扭身凑到武媚娘的耳边窃笑道,“媚娘,你是不是对郑安顺动心了呀?哈哈,你要红杏出墙?”
    这话苏怜清说过,武媚娘不以为意;但这话从高阳公主的嘴里说出,仿佛瞬时就变了味,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
    武媚娘顿时心惊肉跳,“快别胡说!”
    “哈哈!你越紧张,就表示你越想喽?”高阳公主笑得十足恶魔,挤眉弄眼道,“好,好!我就喜欢看这样的好戏!你出墙吧,出墙!我倒要看看慕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武媚娘无语,摇头苦笑,脸上出现罕有的紧张的一阵红白。高阳公主的调皮和诡诞,她是早有领教知根知底的。没想到,短短的一两年没见,她的“功力”显然已是大涨。真不知道她这一两年跟着秦慕白,都干了些什么、学了些什么,反正是没学半丝好,尽往肚子里装坏水了。
    宴罢之后,高阳公主、武媚娘和霜儿陪着刘氏,在后院里散步,欣赏武媚娘亲自伺候的一处花圃。这些年来|经商成功,优渥的生活并没有磨在去武媚娘的勤谨和灵气,花圃间并没有什么世间罕见名贵的奇花异草,只是简单的草木,有些还是路边的野花。但经她的手一修剪一摆放,便是一圃灵气。
    用姹紫嫣红和巧夺天工来形容都不太贴切,别具一格的品味往往能化平凡于神奇。若非是知道这花圃出自一名弱质纤纤的女流之手,但凡在世间混迹了一些年头,有点资历和底蕴的人看到了,都会以为这是哪个隐逸名士或是林园大家的手笔。其间如一纸淡墨山水,偏又像有脱离于尘的灵魂在舞动。
    入仕几年来,秦慕白的见识不可谓不广了。哪怕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伺候的皇家林园,也没有让他生出这样的惊艳之感,而且艳而不腻,经得起推敲和细品。
    不容易。
    霎时,秦慕白几乎对武媚娘刮目相看。
    也许每日相伴在一起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分别一年,武媚娘俨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褪变。
    究竟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改变?秦慕白还一时说不清。从进门以后,二人还没有坐在一起说过一句话,偶尔匆匆的一记眼神交流,更多的也是在叙说相思之苦与绵绵情谊。
    要说秦慕白现在心里不是蠢蠢欲动,就巴望着眼前这些人都消失让他可以执武媚娘之手拥她入怀,那是鬼话。显然,从眼神中秦慕白也看出了武媚娘迫切与激情。
    眼下的每一秒,好似都有点难熬。
    郑安顺是个聪明人,和秦慕白一同欣赏了花圃品了小许时间的茶,就告辞而走。约定明日由他作东,邀请秦慕白等人到他襄阳的庄院做客。秦慕白应允,他便告辞而走。
    天色渐晚,霜儿带着秦家的丫环们,先伺候母亲去歇息了,今日便住在武媚娘这里,一切早已准备妥当。
    当场便只剩下秦慕白、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三人,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无关痛痒的闲话。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高阳公主贼兮兮的转着眼睛,左右瞟着各怀鬼胎的秦慕白和武媚娘,十分恶作剧的就是赖着不走,扯着他们聊个没完。惹得她身后的侍婢们都窃笑起来。
    这是傻子都能想到,久别重逢的一对情人有多渴望二人世界。可高阳公主偏不,非要留在这里做个大灯泡。
    耗了一阵子,秦慕白有些恼了,直杵杵的道:“高阳,你怎么还不去睡啊?”
    “噢,就去,就去。”高阳公主装傻充愣的点头,一把抱住武媚娘的胳膊肘儿,娇嗔的道,“媚娘,今天好冷哦,襄阳不烧炕的吧?我们一起睡好吗?”
    武媚娘的脸顿时就红了,但也只得点头:“好……”
    秦慕白顿时恨得牙痒痒。高阳公主已经是一根“老油条”了,和武媚娘还从来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今天可是大好的机会,这厮居然出来搅局!
    “我和媚娘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谈。”秦慕白一本正经的对那几个侍婢道,“你们,先伺候公主去歇息!”
    “我不要!”高阳公主顿时就叫了起来,把武媚娘抱得紧紧的,“秦慕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哼,哼哼!总之,今晚媚娘是我的,你别想打一丝坏主意!”
    武媚娘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秦慕白也被气乐了,当真是哭笑不得——这种话也就当真只有高阳公主这种蠢宝、活宝说得出来,有这么野蛮的捅破窗户纸的么?真比棒打鸳鸯还要大煞风景!
    “好,老子真是怕了你了!”秦慕白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媚娘,那就明日再谈吧!你们早点歇息,我去庞飞那边。”
    “嗬!”高阳公主越发得瑟了,诡笑道,“你是不是想让庞飞带你去寻花问柳呀?”
    “是你个头!”秦慕白哭笑不得的站起身来,对武媚娘微然一笑,轻声道,“天寒夜露,早点歇息。”
    “嗯……”武媚娘嫣然微笑,轻轻点头。
    秦慕白转身就走,武媚娘目送他离开,眼中写满不舍。
    高阳公主嘿嘿的坏笑,在武媚娘面前夸张的扬手干扰她的视线,笑道:“看你这眼神,直勾勾的,难不成想把他拖回来?哈哈!!媚娘,今晚你是本公主的人喽!”
    一时武媚娘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既无奈又忍俊不禁的道:“公主,一年不见,我这点道行俨然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以后呀,在内在外,我都听你的好了。”
    “哈哈哈!”高阳公主笑得得意忘形又小人得志,一环手抱住武媚娘的柔腰露出男人的才有的贪婪又色迷迷的表情,诡谲的笑道,“你也不看看,我这一两年是怎么修炼的?想不想学呀,嘿嘿!”
    “公主,请恕我说句不敬的话……”
    “嘻嘻,你说!”
    “你无耻的样子,真的很有慕白的神韵!”
    秦慕白走出了秦仙商号,还在一路摇头苦笑。
    夜未央,襄阳城里正热闹。一年多前,承蒙“炀帝陵”的照顾,襄阳的工商旅游业可谓发展飞速,如今已经成了南方一座鼎鼎大名的富庶之城。一年之后旧地重游,昔日的繁华与热闹显然已是更上层楼,不可同日而语。
    夹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走走看看,秦慕白的心情其实还不错。几年来,自己也的确是难得像现在这样身无所羁轻松自如了。
    蓦然在人群中,秦慕白看到了前方一个熟悉的男人背影。挑着一副担子,走得不急不忙。
    秦慕白一时好奇,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于是挤开人群朝他追去。
    那人显然也是察觉到了秦慕白在追他,刻意加快了一点脚步,还往人烟稀少的街巷之中走去。
    秦慕白好奇之余添了一丝警惕:是谁?非要把我引到僻静之处?
    挑担的男人走进一条漆黑的小胡同但停了下来,放下了担子,依旧背对着秦慕白,显然是在等他。
    秦慕白停住脚,凝神打量,光线较量,已是看不太真切。于是问道:“阁下何人,让某如此眼熟?”
    “秦将军,好久不见了。”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秦慕白顿时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第329章 意外的发现
    半年前,襄阳出现了一名其貌不扬,但不能不引起一些人注目的货郎。
    此人身材高大从不修边幅,时常是一身凌乱的衣裳和胡乱的虬髯,沉默寡言但与人为善。每天挑着一副担子,里面装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糖人点心或是麻布针线等物,在襄阳城乡之间穿梭往来,风雨无阻。
    这样的货郎,各地都很多。让他引起人们注意的是一次不经意的事情。那一日,他依旧挑着担子去城北港市里贩货,突然跑来一匹受惊的疯马冲进港市,撞翻了许多摊铺,也撞伤了一些人。眼看着它就要撞进一间专行制卖糖人颇多小孩与妇孺的店铺,险相环生。这时,货郎斜刺里冒了出来,如电如幻撞到那马头旁边,只一拳,硬生生的将那匹疯马打翻在地!
    一场惨祸避免了,人们仿佛也头一次注意到,这个深藏不露、身手强悍得有点令他们发指的货郎,只有一条手臂。
    “将军,某敬你!”
    一间民宅里,货郎单手举起碗对着秦慕白微笑,先干为敬。
    秦慕白举着碗,却没有急于饮下,而是看着对面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汉子,微笑。
    “张同,你一直都留在襄阳?”
    “不是,一年前才回来。”张同抹了一把嘴,咧着嘴笑,笑得有点惭愧,却又全无保留全无心机。
    就在一两年前,眼前的这个张同还是光荣的百骑一员。他和庞飞等其他30名百骑一起陪同秦慕白来到襄州,却暗中帮助他的生父韦嚣尘出卖过秦慕白,最后自断一臂以赎罪。从那时候起,秦慕白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又遇到了。
    故人相见,往日的一切恩怨已是快要烟消云散,此间现有的,更多是感慨与唏嘘。
    秦慕白喝下了一碗酒,四下看了一眼寒酸又破敝的民舍,墙壁上依旧挂着一把刀,就是那一日他用来斩落自己手臂的那把百骑专用佩刀。除此之外,一切平常又简陋。
    秦慕白说道:“张同,你怎么没回长安?”
    “回了。”张同点点头,简短的答道,“回到老家,我养伤,陪伴母亲。不久后母亲过世,我在长安每日都不得安宁,于是又来了襄阳。”
    “不得安宁?”秦慕白疑惑的皱了一下眉头。
    “魏王。”张同拧了一下眉头,说道,“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消息,便要拉拢我投靠到他的阵营之中。”
    “拉拢你?”秦慕白更加迷惑了,“为什么?”
    张同微微一笑,说道:“将军难道忘了当年的襄阳|水鬼案吗?当时真正知道所有实情的人并不太多。小人就是其中之一。其实小人已经是废人一个,而且无权无势无名无望,魏王要我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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