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卫军和雾兰吓得跪在地上,急忙认错,虽然他们也不晓得老鼠到底怎么钻进去的。
    雾兰啪啪打了两下自己的脸,身子伏得更低了:“对不住大人,这次是奴婢倏忽了……”
    唐慎钰冷冷地瞪向雾兰,刚准备开口骂几句,春愿忽然凑上前来,含泪劝和:
    “唐大人不要责备她,老鼠最爱在阴潮的地儿打洞了,不怪她,就是个意外,逮住就好了。”
    唐慎钰耳朵红了,可面上依旧冷漠,斥骂众人:“今儿看在小姐的面儿上,免了你们的板子,都给我上点心值夜,别再叫我听见意外!”说着,唐慎钰抱拳向春愿见了一礼,恭敬道:“为保证您的安全,本官亲自在此院中值夜半个时辰,小姐若是有事,高声呼唤即可。”
    “不用了,太麻烦您了。”春愿小声怯懦道。
    “夜里寒气重,请小姐快进去歇息。”唐慎钰身子躬得更沉了,他一句废话都没有,拎着刀到处去巡查了。
    春愿无奈又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她怕雾兰跟进来,忙低着头进屋了,并且迅速将门关上。她吹了灯,摸黑找到盒栗子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那边,偷摸拉开条缝儿往外看,瞧见唐慎钰又骂了几句众人,待所有人都散去后,这人先是在院子里巡了几圈,又走上台阶,拿着刀立在门口,活像个凶神恶煞的门神。
    “大人。”春愿悄声唤他。
    唐慎钰铁板着脸,脸面向前方,眼珠子却转向门缝那边,他压低了声音:“老鼠你放的?”
    春愿掩唇偷笑:“在船上时太无聊,就逮着玩儿,以前我在杂耍班子时常常逮蛇和老鼠,它们比我儿子还听话哩。”说着,春愿捻起块栗子酥,从门缝中递出去,笑道:“吃,雾兰说这是特特从京城什么斋买来的,很有名气的,我记得你爱吃。”
    唐慎钰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他双臂环抱在胸前,在长道来回拧了几圈,瞧着十分专注警惕,在路过正屋时,以迅雷之速拿走那块栗子酥,佯装咳嗽,把酥按在嘴里,他再次立在门口,嚼着酥,悄声打趣:“大半夜整这么大动静,怎么,想闹耗子了?”
    “滚!”春愿啐了口,耸耸肩:“我睡不着。”
    唐慎钰笑笑,别看这丫头在留芳县张牙舞爪的,到陌生地方,在外人跟前,还是那个怯懦的小姑娘,他又在院子里巡视了几圈,走到正屋跟前,轻声问:“雾兰怎么样?”
    “挺好的。”春愿又给他递出去一块酥,掩唇笑:“体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慢慢就习惯了。”唐慎钰悄声道:“要什么只管使唤她,有时候若是对下人太好了,刁奴就会爬在你头上,下人若是不听话,只管教训。”
    “嗳。”春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从袖筒里掏出封信,从门缝里递出去,“这应该是你表弟写给我的,在我枕头下压着呢,写了啥,你给我念念。”
    唐慎钰心里好生厌烦,把信揣进怀里:“甭搭理他。”说着,唐慎钰将平安扣从腕子上解下,手朝后,摸黑递进去,柔声道:“之后去了京城,这枚平安扣会保佑你平安,若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麻烦,碰巧我又不在,你拿着它去找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夏如利,或者去找秦王的世子赵宗瑞,他们肯定会帮你。”
    “好嘞。”春愿将平安扣挂在脖子上,发冷了一晚的身子,忽然暖了。
    “别弄丢了。”唐慎钰蹙眉道。
    “放心吧。”春愿拍了拍胸口,“夏如利和赵宗瑞,我记得了,万不得已才能找,平时就当从没听过这俩人,对么?”
    “对。”唐慎钰笑着点头,她真的成长很快。
    “大人,我,我有点害怕。”春愿银牙轻咬着下唇。
    “别怕。”唐慎钰手拄着长刀,“我在这儿守着,安心睡。”
    春愿又递出去块酥,笑道:“那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唐慎钰莞尔:“好。”
    ……
    一晚好眠。
    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连星子都舍不得眨眼。
    次日刚黎明,春愿就醒了,匆忙洗了脸、梳了头,稍用了几口饭,等卫军们将箱子行李都装好后,便出门了。
    此时天还未大亮,周遭是种临界于黑夜和白日之间朦朦胧胧的蓝。
    有些冷,春愿特特穿上厚袄子,怀里抱了个汤婆子,她在雾兰的搀扶下出了行馆,外头早都停了三辆马车,还有数匹高头骏马。
    许是要回京,唐大人捯饬得特别精神,尤其穿上了飞鱼服,越发显得俊朗挺拔,他正在给手下们嘱咐路上要注意的事,见春愿出来了,忙上前数步,略见了礼,侧身让出条道:“今儿走得早,晌午到了驿站会稍作休息。”
    “劳烦了。”春愿点了点头,刚准备上马车,忽然感觉后背不舒服,回头一瞧,发现周予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人依旧华服美冠,但好像没睡好似的,眼底有些发乌。
    春愿想了下,唐大人在留芳县时耳提面命了无数次,不许质疑报复他表弟,给他个面子吧……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算见过礼。
    周予安一怔,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会对他笑,笑得还挺好看。周予安心只乱了那么浅浅一瞬,笑着上前,温声道:“听闻昨晚闹耗子,是我们当差不利,惊着小姐了。”
    “没事儿。”春愿客气地回应了句,便扶着雾兰的胳膊,上了马车。
    周予安莞尔,也没在意。忽地,他发现那女人在弯腰进车的瞬间,从衣襟里掉出来块平安扣,似乎是表哥腕子上的那块,周予安心里冷笑,就说嘛,这俩人绝对有猫腻儿,唐慎钰这狗崽子嘴上否认的那么干脆,背地里小动作倒不少。
    周予安暗暗翻了个白眼,就在此时,他发现雾兰手腕上戴了条海螺珠的手链,可不就是他偷偷送给那女人的么!
    在那瞬间,周予安像被人打了几耳光似的,脸生疼,好,真是好得很,他送的,你贴身戴着,我送的,你就赏下人了。
    周予安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而且还是被曾经看不起的婊/子给羞辱了。
    他昨晚差点和表哥撕破脸,思量了一晚上,想着还是算了,这下看起来,好像不能就这么算了。
    京城的日子很精彩,咱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你是我弟弟,宗吉!
    路上走了一日,终于在下午到了长安。
    才刚到京都地界儿时,春愿
    就新奇不已了,官道上川流不息着海内外的商队大贾,数不清的道观和佛寺,及至踏入京都后,更是惊叹,街上星罗遍布工商百业,大到钱庄、生药铺、茶庄、绸缎、古玩铺、日用杂货铺,小到修鞋、补锅、卖肉摊……甚至还有杂耍卖艺和占卜打卦的,随处可见装饰华美的三四驾的马车和软轿;
    千人万面,既有穿着短打葛衣讨生活的穷苦百姓,又有出入有仆僮侍奉的官眷贵人,共同勾勒出一幅盛世画卷。
    春愿那种不安更浓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渺小的麻雀,操着口潦草的留芳乡音,不知怎么就飞入这金碧辉煌的城了,无亲无故、无友无家,好奇着将来,可也在惶恐惊惧着。
    自打进了京都后,就有人来接应,车驾一路往北走,越往北,喧嚣声就越少,约莫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忽然停了。
    春愿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用簪子稍微将车帘挑开条缝儿,往外看,此时车驾停在一处僻静干净的长街上,墙很高,不晓得里头是什么样巍峨耸立的阁楼亭台,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这就是皇宫么?”
    雾兰从不会直接否定小姐的话,更不会面露一点鄙夷之色让小姐难堪,她跪坐着,替主子将腿上的虎皮毯子盖好,笑道:“咱们先不去皇宫,这是先淮南郡王的宅邸,他几年前跟着逆王犯事了,先帝便削了他的爵位,主犯赐死,族里旁的人流放岭南,自此这个宅子就空下了,头先说是要赏给皇后娘娘的父亲魏国公,言官立马参奏,说魏国公这些年只领了个闲职,既在政事上无建树,又在武功上无尺寸之功,不可逾制赏赐,否则恐有纵容外戚之嫌,吵了段时间,这事儿就搁置起来了,如今小姐回来了,陛下说将这处府邸略打扫打扫,暂时给小姐做下榻之所,过后有合适的地儿再挪。”
    春愿脸微红,她是小地方出来的小人物,见识肯定跟不上雾兰,但也能听出几分,因为个“宅子”,那些言官看似挤兑皇后的父亲,但最后没面子的怕是那位大娘娘郭太后吧。
    这时,春愿瞧见唐慎钰和周予安等人皆穿着官服,整了整衣冠,恭敬地立在一旁。
    “是不是皇上要来了?”春愿心狂跳起来,紧张得都要呼吸不上来了:“那我要不要下去迎接?”
    雾兰掩唇笑:“若是陛下来,可就不是这阵仗排场了,里里外外早都站了一打侍卫了,外头也要净街清扫,奴婢印象中,陛下长到十八岁,出宫门的次数还不超过一双手,估计来的是传话的小太监,小姐莫担心,先等等看。”
    春愿点了点头,心道外头花花世界多好啊,宗吉却像鸟儿似的被关在四四方方的高墙里,做皇帝仿佛也没那么痛快。
    这时,春愿瞧见从长街尽头缓缓驶来辆轻便马车,停下后,从车上下来个约莫五十几岁的男人,他穿着颜色素简的圆领棉袍,头发整体还乌黑着,两鬓稍有几丝霜华,面相儒雅,鼻翼两侧的法令纹较深,脸很干净,没有胡子,眼睛深邃且带着笑意,同唐慎钰说了几句话后便朝马车这边看来,恰巧与春愿四目相对。
    春愿立马坐回马车里,唐大人对此人如此敬重,他是谁?万首辅还是那个司礼监头头陈银?哎呦,京城高官都是人精,不论是谁,肯定不是好相与的,会不会一眼就看出她不对劲儿?
    春愿越发紧张了,都打嗝儿了,转而一想,大人屡次说她举止畏缩,不敢与人直视,一身的小孩子稚气,这个毛病要改,再说了,她在留芳县都敢杀人,更何况如今和陌生人说几句话。
    想到此,春愿大大方方地掀开车帘,而这时,那个男人走过来了,别说,小坏的脸型眉眼,和这个男人还真有两分相像。
    “老伯伯。”春愿开口喊人,忽地掩住唇,暗骂自己太冒失了。
    “奴婢当不起哪。”陈银莞尔,躬身给春愿略见了一礼,在抬眼间打量着女人,目光落在女人趴在车框的手指上,有些脏,他笑着问:“老奴代陛下问一句,小姐这一路平安么?唐周两位大人差事办的如何,没有冲撞您吧?”
    春愿注意到远处的唐慎钰虽侧身站着,但眼睛时不时往这边瞟,而周予安更紧张,拳头攥住,唇抿得都发白了。
    “都平安。”春愿笑道:“两位大人都尽心尽力地办差,妾身卑微,实在担当不起。昨儿到了罗海县,小侯爷提前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他对他祖母很有孝心,也很会宽慰劝解失意伤心的人。”春愿转身拿起个巴掌大的雕花红漆盒,苦笑:“妾身是个不中用的人,不晓得如何报答这份大恩,今儿路上剥了点松子仁,想送给小侯爷聊表谢意,不晓得合不合适?”
    陈银了然,原来小姐指头脏,是在剥松子,他回头看了眼周予安,淡淡一笑,这位小侯爷,惯会在这种细微处做功夫。
    陈银笑着问:“陛下日后会重赏小侯爷的,那唐大人呢?小姐觉得他差事办的称不称心?”
    “挺好的。”春愿不敢多说一个字,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转身拿出个用红纸封住的食盒,笑道:“听雾兰说这是京城有名的小食,唐大人今儿赶了一整日的路,这个送他吃吧,可不可以?”
    “小姐赏的,是两位大人的福分。”
    陈银笑着说。心里却盘算着,两份吃食,一份是亲手剥的松子,指甲都劈了几块,另一份是拆都没拆开的点心,唐慎钰冷面嘴臭,蛮不如周予安会讨好女人,看来以后要嘱咐府里的侍卫,看紧门户,提防着那油头粉面的小子。
    陈银温声笑道:“如今回京了,就安安心心地住下,要什么,就让雾兰去做,她若是做不了的,小姐就打发她知会老奴,这几日朝堂事多,陛下怕是不能很快来看您,便派老奴来见一见您。”
    春愿点了点头:“我晓得了,请他放心,我会耐心等的。”
    说着,春愿将东西交给雾兰,让她下车送去。
    马车再次前行,摇曳间,车帘稍稍被震开些,春愿便借着这个空儿往外看,周予安收到松子仁很惊喜,而唐大人面上淡淡的,随手拿着栗子酥,目光紧随着陈银。
    但是在马车经过他的时候,他笑了下。
    春愿也笑了,在那食盒的最底下,她藏了两双偷偷做的袜子。
    此一别,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见。
    珍重啊,大人。
    ……
    进了府邸后,就换乘了轿子。
    春愿紧紧地抱住包袱,里头装了大人写的字帖,当初老葛配的能让血凉下来的丸药,还有些风味吃食,掀开轿帘看了眼,前后跟着好多个嬷嬷婢女,宅邸蛮大的,也气派,能看出来确实慌弃了多年,花园子空寂寥落,有两个花匠正在栽种树木。
    一旁随行的雾兰见小姐一直好奇地打量府邸,想了想,笑着问:“原该尽快服侍您休息用饭的,只是马车上蜷缩了一日,不晓得您现在如何,奴婢这双腿早都僵了,要不要奴婢带着您四处走走?”
    “可以么?”春愿小心地问。
    雾兰笑道:“陛下既让您暂住此处,您就是这里的主子,自然可以了。”说着,雾兰让抬轿子的太监停一停,她疾步上前,掀起车帘扶春愿下来,随后嘱咐跟着的婢女和嬷嬷:“你们不用跟着了,把小姐的行李搬去‘毓秀阁’,尽快准备热汤茶饭,交代下去,今晚不许喧哗吵闹,明儿晌午都来给小姐磕头,夜里叫侍卫好好巡守。”
    正在此时,一个模样水灵的小丫头上前一步,支支吾吾道:“那个……雾兰姐姐,前儿府里来了位衔春姑娘,陛下让她也侍奉小姐,暂时主管府上大小事,她说您之前为小姐选定的‘毓秀阁’地气不好,在背阴处,恐会伤了小姐的身子,于是叫人将南边的‘沉香斋’拾掇开,让小姐回来后住那里,虽小些,但更暖和。”
    雾兰秀面一沉,没有发作,笑着问:“那这事陛下知道么?”
    小丫头怯懦道:“许是…知道吧,衔春姑娘身份高贵,所、所以……”
    “晓得了。”雾兰挥了挥手,淡淡道:“那你们就先将行李搬去沉香斋,去告诉衔春,小姐回来了,让她晚饭后过来磕头。”
    说着,雾兰搀扶着春愿朝游廊那边走去。
    春愿提起拖泥裙,踏上台阶,心里盘想着,那个衔春姑娘到底什么来头?皇帝的姐姐回来了,非但不出来相迎,还把给她准备的院子给换了,原本雾兰主管府邸的,现在生生被人挤下去了。
    春愿偷摸观察着雾兰,这丫头虽说面上云淡风轻的,可眉头早都蹙起来了,显然不太高兴。
    “那位衔春姑娘是谁?”春愿小心翼翼地问。
    “啊?”雾兰显然才回过神来。
    春愿淡淡道:“若是不方便说,那算了。”
    雾兰轻咬着下唇:“奴婢不敢议论胡太后娘娘……”
    春愿扶了下发髻,之前在船舱时,大人同她讲过胡瑛的事。胡瑛刚进宫时貌美无比,很得宠了一段日子,后头先帝有意让郭氏抚养宗吉,就把胡瑛打发去了离宫,直到前年宗吉登基后才接她回来,胡瑛原本就是卑微的舞姬,这些年又被冷落排挤,无法接济扶持家人,眼见着郭太后把自家侄女、外甥女扶持成皇后和贵妃,她也急啊,忙叫人在她单薄的族人里寻貌美的女孩,想着将来能让宗吉立为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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