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人死之后,若是燕军,大多是将人放在那里就地掩埋罢了。你为何还要去找。”慕容泫问。他这问的多少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秦萱却是满脸的肃穆。
    “对于汉人来言,生死乃大事。小人也不能免俗。狐死必首丘,畜生都如此……”秦萱想起那个人头,手掌不由自主的握紧。
    慕容泫听着,面上的笑容在这会消散开去。他定定的看着她,按着鲜卑人的想法,他应该大声嘲笑她。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读了这么多年汉人的书,要是他这么做,就是愚蠢到了极点。
    他转过眼看着她,茶色眼眸里有细碎的光芒闪动。
    “狐死必首丘,你读过书?”
    “小人读过几卷杂书。”秦萱答道,这会她的情绪还未完全收拾起来,话语里还有几分嘶哑。
    “我身边还缺一个识字会算的人。”慕容泫说这话的时候,耳朵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烫,“你来吧。”
    “啊?”这简直是天下掉下来一块馅饼,然后砰的一下砸在她头上。
    秦萱目瞪口呆的看着慕容泫,看着他眼里的希翼,嘴张了张,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28章 调动
    外头那些打群架的人,统统都被拿下,然后两边被按着扒了裤子打板子。军中明令禁止打群架,两伙人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团打,甚至还有几分你死我活的气势。旁边的人就算是想要装作看不见都难。
    秦萱从慕容泫那里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一掀开门口的帘子,就看到一片的男人屁股,耳朵里是此起彼伏的哼哼唧唧。
    “你回来啦?”车鹿会忙着给人擦药,原本挨罚之人获药几乎是不可能的。军中的汉医也不多,药材更是如此。
    只不过这次一群人特别走运,既然有汉医过来看了看,不仅仅是看过,还给了药。这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哎?”秦萱眼睛瞧见那边的盖楼虎齿和安达木。营帐里其实已经空了大半,人也能够坐的开,她一抬头就看见那边的两个人。
    盖楼虎齿腿上受了伤,不过人精神还不错。安达木因为要照看盖楼虎齿,也没来得及出去打架。所以一顿军棍下来也没有到他身上。
    “你们都还好?”秦萱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就松了下来,眼前也似乎是剥开乌云见明日了。
    她大步走过去,在两人面前蹲下。
    “好,死不了。”盖楼虎齿这会不好移动,但说话还是很有力气,瞧着应该是没事。
    那边的人就开始不满了,“兄弟们为了你和那些个兔崽子打了一场,这会屁股上正疼着你,你一进来就先问他!”
    说话的那人名叫乌地归,是和秦萱一个营睡一个帐篷的,秦萱听到他这句抱怨,连忙回过头来,满脸不好意思,“对不住兄弟们。”
    “别说甚么对不住的,听起来别扭。”一个八尺大汉,听了她这话,脸上竟然有些红。乌地归对着别人的挑衅,一拳头直接就上了。结果见着好声好气的,反而缩手缩脚,脸都红了。
    “再说了也是谢你。”乌地归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要不是你在前头杀敌,后面的人能不能冲得上去,还不好说。”
    都是一群初次上战场的,鲜卑人饶勇没错,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杀人和杀野兽似得。有些来不及下手,就被羯人给挑了。
    这会前头有一个下的了手的,就格外重要,不管如何,只要看着有人杀敌,那么后面的人勇气就会暴涨。不说能够每次能够跳下一个敌人,但好歹能够下手了。
    “对了,你这一去,没有被怎么样吧?”安达木急切问道。旁人都不知道秦萱是个女人,其实有时候安达木自己都忘记了,瞧着她杀人的狠劲,他知道秦萱绝不是甚么娇滴滴的小娘子。
    只不过还是放不下心。
    “没怎么样啊。”秦萱听出安达木话语下的意思,忍不住直笑,她可没有半点女人味,打起人来比男人还男人。虽然说慕容泫和她说话的时候,的的确确有些暧昧,她也不太想往男女之事上面想。
    她这会是男人呢,慕容泫不可能知道她是个女人。除非他是个断袖。
    “将军召我过去,问了一些话,也没有别的。”秦萱想了想,“哦,还给了我东西吃。”
    一说到吃的,原本还在叫痛的人立刻就来了精神,“吃了甚么?”
    “三四个月的小羊,还有一些酪浆。”秦萱回忆起来,好像自己把那一桌子的饭食都给吃干净了。那还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吃的第一顿那么好的饭菜,心里明明知道应当留下一点儿,但是舍不得浪费,全部吃完了。
    “三四个月的小羊?!”她这话一出来,几个人杀猪似得嚎啕起来。
    “那么小的羊也舍得吃?”车鹿会家里的阿爷以前管着一些治安,家中的进项不少,比起那些普通牧民来过得已经很好了。可也没有奢侈到吧三四个月的小羊拖去吃了的地步。
    “对啊。”秦萱瞧见帐子里头的人个个目瞪口呆,比起那会的自己只坏不好。“我全都吃掉了。”
    “怎么全都吃掉了啊,好歹留点回来给兄弟们啊。”车鹿会惨号。家里是阿娘做主,就算是阿爷,到了阿娘面前也得老老实实,他就算嘴巴再馋,吃饱之后就别想着能有零嘴。
    一众人听了连连点头,三四个月的小羊,除非是羊圈里头不幸被暴风雪给冻死了的,在场的人还真的没有几个吃过。
    “将军面前,没有办法,要是可以我也给你们带回点儿。”秦萱笑道。说着就回想起来那个滋味,将军吃的用的,果然还是和小兵完全不同。那羊肉实在是太嫩了,外头刷上一层蜂蜜,简直能把舌头给吞进去。
    秦萱回想起来,摸摸肚子,这回吃的一顿够她能够饱上几天了。
    想起烛光中慕容泫的话,秦萱叹口气,只不过他那个要求她还是拒绝了。
    留在主将的身边,当然比混在新兵营里头要好的多。在新兵营里头必须要靠着自己真材实料给打出一条血淋淋的前途来。而留在主将身边,立功机会很多,简直称得上是前途无量。可惜秦萱听在耳朵里头,就只剩下两个字:诡异。
    能留在主将身边的,都不是庸人。慕容泫说他身边缺个识字会算的人,识字会算术的鲜卑人的确很少,不过鲜卑贵族的话,好歹稍微好点吧?实在不行,龙城里头还有那么多的汉人士族呢。
    怎么瞧,也不是非她不可。
    不是凭借她军功上来的,心里怎么都不安稳。
    “将军长得好看么?”营帐中的人除了她之外,还没有人见过那位将军,顿时间,男人浓烈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汉人们讲究男人的长相,有几个见识多点的,知道汉人喜欢男子长得比美女还漂亮。越是长相漂亮的男人,就越被那些汉人喜欢。至于怎么个喜欢法,一群人就迷瞪瞪的瞪眼睛。
    屁股上面才挨了好大棍子,这会不好好躺着养伤,反而一个个抬起头,眼里差点没冒出光来。
    军营里生活枯燥,精力没地方用,不是自己关起门来打架,就是大家光着屁股嗯嗯啊啊,到这儿有个八卦了,恨不得个个都凑一耳朵。
    “……”秦萱瞧着面前和狼一样的眼睛,原本要说出来的话都一股脑的吞进肚子里头去了。
    时光一点点过去,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点算人头的木简还是没有送到慕容泫这里来。这次燕军一鼓作气,以少胜多。杀了几倍于自己的羯人,人一多,首级就不好点算。还需要个好几天,才能呈送过来。
    这个原本慕容泫心里也清楚,打算等个四五天,才叫人去催,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他心情极其恶劣,等到晚上,就派人去问怎么还没有将军功簿送来。
    冯封和屈突掘在帐中,看着那边面无表情的慕容泫,度日如年。
    跟在慕容泫这样的主君身边,日子总是不好过的。慕容泫性情喜怒不定,上一刻还在笑,说不定下一刻就勃然大怒要拔刀了。
    冯封嘴里发苦,而且这位郎君似乎还有些不好。也是他几年前看见的,那会慕容泫也只是十岁出头,他在这位郎君身边做侍读,偶尔一次见到慕容泫蜷缩在榻上,满头大汗,口里不知道喃喃些甚么。
    他那会年纪小,鲜卑话却已经学的很好,听得这位郎君断断续续的在说甚么慕容煦,宇文氏,死,萱娘之类。
    宇文氏是临近慕容部的鲜卑化了的匈奴人,而慕容煦不就是嫡出的大郎君。还不等他说话,慕容泫抬起眼来,眼睛里头的冰冷凛冽似箭,将他整个人都射了个对穿。
    这么几年,那场景冯封一直都没敢忘记。那会的慕容泫就像一个嗜血的疯子,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笑着拔刀杀人。
    这会他又想起当年来,简直就不是好兆头。
    屈突掘脑子不灵光,但也是觉得不好。只不过当面不好说出来。只能杀鸡抹脖子一样的对着冯封使眼色:这到底又是怎么了?
    冯封瞧见屈突掘那眼睛恨不得吊起来似得,笑都笑不出来。怎么了,他怎么知道。他虽然能够猜出一些郎君的心事,但也不是郎君肚子里头的蛔虫。
    “你们说,要是我想一个人来我身边,但是她又偏偏不肯。这要怎么办?”慕容泫终于开口,他拿起案几上的小刀,拔掉外面的刀鞘,在烛火下,泠泠寒光便由刀身照在他的脸上。
    “……”冯封和屈突掘看了一眼,冯封没说话,倒是屈突掘开口了,“既然请不来,绑来不就好了。”
    “绑?”慕容泫音调微微提高,似是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喜,“我不想强迫她。”
    “……”屈突掘这下子是真的迷瞪瞪的了,郎君这是想要谁来啊,要是男人,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晋升机会。要是女人,三郎君长得这么俊美,甚至男人看着他有时都会走人,哪个女人又能拒绝?
    冯封在脑子里飞快想过今日慕容泫见过哪些人,想起慕容泫见过的除去慕容明和其他的将领之外,也有一个秦萱了。
    慕容泫待秦萱在冯封看来,总有几分暧昧。若不是秦萱是个男人,他还真的怀疑当年慕容泫口中的萱娘是不是他。
    鲜卑人里头不好断袖这一口,但是冯封是汉人,从小没看过也听过不少。所以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大事。
    “郎君,要不派人去看看秦郎君的意思?”冯封说道。
    军中升迁,要么凭借军功,要么就是自己走了大运,被上峰看重。秦萱怎么看都是后面那种。
    “她自己都说了,身上没有相应的军功,不敢贸然听从调遣。”一说到这个,慕容泫的心情就不好。
    他其实已经有这份心思很久了,若是之前不知道秦萱在哪里也就罢了,可是知道了心里就有一只猫在抓。
    慕容泫知道小兵的住处并不好,和二三十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脸对脸脚对脚更是常事。他忍了这么几个月,觉得自己真是忍受够了。
    他想不明白秦萱的想法,到他身边有甚么不好?至少在他身边能做亲兵,有他在后面推一把,不管是什么样的功劳,都能比在新兵营里头要高出许多。出头太快会引来忌惮,但是有他在,自然会护她,谁知道她拒绝了!
    “不如调过来。”冯封道,“小人听说秦郎君不仅仅认字,甚至还会算术。何况他还是汉人,汉人并不以有武力为幸事。恐怕此刻心里正是不平。”
    汉人里头只要是读过书的,就不想和当兵扯上关系。冯封瞧着要不是秦萱居住在鲜卑人多的地方,说不定打死也不会到燕军里头来。
    慕容泫没有说话,他靠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说,“让我想想。”
    冯封使想不出甚么柔和的手段,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前途都是自己挣得,机会就在眼前,一个大男人瞻前顾后,谨慎成这样子,机会跑了也是自己活该!
    慕容泫让两人退下,靠在那里想了想,召人过来。
    *
    慕容部和赵国的这一次大战,以少胜多。慕容奎先是率领两千骑兵出城迎战,而后慕容泫追击赵军,这么一趟下来,原本处于劣势的慕容部竟然大胜,而原先以为可以取胜的赵军倒是败的一塌糊涂。
    因为斩获的首级太多,人手不够用,上头的听说秦萱识字会算之后,就把她从新兵营里给提了出来。
    鲜卑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手上写的都是汉字,不过鲜卑人里头会汉字的,十个里头也未必有一个。至于算术,那根本就是和自己那十根手指过不去。
    要不然就是把自个的十个脚趾头都加进去一块数。
    所以秦萱被调去算首级的时候,和她同营的人都没有一个觉得奇怪的。只不过安达木有些担心。
    凭借秦萱的身手自然是没人能够奈何的了她,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心。
    “没事,我去去就回。”秦萱抱着自己的包袱对着已经相处了好几个月的同袍们笑的有些心虚,在一块好几个月,都彼此熟悉了,还别说又一起上沙场厮杀过。这一下她被调走,多少有些“临阵脱逃”的心虚。
    哪怕这个也不是她想要的。
    “你原先就是有本事的人。”车鹿会心下不高兴,不过也没办法。识字会算,而且又力大无穷。有本事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愁出路,哪里像他们,除了杀人之外,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盖楼虎齿瞧着,心里还是很羡慕,不过再羡慕,也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来。
    他对着有些失落的安达木招招手,“安达木,你过来扶我起来。”
    安达木入帐之后,秦萱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安达木看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和一直要被丢弃的小狗一样。她和安达木一同长大,后来又把人带到了大棘城。现在两人一起在军中,她还真的有几分把人当做自己的弟弟。
    “走吧。”背后的燕兵出声催促,颇有些不耐烦。
    “嗯。”秦萱抱着手里的那一堆东西,点点头。
    点算整理军功簿的大多是肚子里头有些墨水的汉人,对于秦萱这种汉人来说算得上是好去处。不过她自小在鲜卑人里头混,学的那些,有一些是秦父教给她的,但是更多的是穿越前自个学的。
    读书很费钱的,陈氏舍得才奇怪了。
    秦萱对那些可能的同僚们,心里就有些犯怵了。汉人和鲜卑人不一样,这相处方式也不一样,她真的能够和那些人处理的来?
    不过到了地方之后,那些想法很快就被丢出去了。带路的燕兵把她带到她居住的帐篷前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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