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恍然,难怪这妹妹一直在缠着父亲,不然就缠着他,怕且是看他这几日想逮着机会与父亲说话所以才这般。李弘有些哭笑不得,移开手中的荷叶俯首看向李宸。
    李宸神情认真,说道:“阿兄,弦过紧则易断。”她每次想到几个哥哥的未来,心里就是止不住的心浮气躁,但其实也未必就是什么都做不了。她无法与母亲抗衡什么,可骨肉天性,她并没有像母亲那样的野心,她对兄长们的关心都是十分正常的,即便是母亲看在眼里,也不会怎样。
    李敬业笑道:“太子殿下,公主是在关心您呢。”
    李弘闻言,眉目含笑,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温声说道:“放心,阿兄心中有数的。”
    李宸却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李敬业,她想自己应该要有些自己的人,可她的年纪还小了些,在宫里也不能贸贸然招这些人在身边,不知道过两年跟父亲讨几个人可不可以。
    李宸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跟母亲讨人,母亲和父亲不一样,母亲心中有野心有欲|望,她对孩子的爱或许都是真的,但也带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弯弯绕绕。若是以后真的如同历史那般,不论是她还是太平阿姐,即便是生为女子,也是李唐皇室的正统,那时候也难免会招母亲的嫌。到时候母亲拨给她的人能不能用,都说不准。
    她觉得李敬业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这样的人,放在她身边又太可惜了。英国公李绩生前战功赫赫,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她又怎么能屈就他的继承人在她身边当一个小小亲卫?
    她如今不过是个未满七岁的小孩,年龄是个硬伤,即使被人冠上了早慧这样的赞誉,也无法改变什么。母亲在后宫里布下了一个强大的情报网,而她又无人可用,有什么风吹草动根本就瞒不过母亲。
    母亲向来杀伐果断,疼爱一个人的时候真心实意,害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那可是不管死活的,即便是亲生儿女,也不例外。
    李宸有些惆怅地看向湖中的假山,远远看去,依稀能看见假山之上有两个人绕着栈道相携而行。
    那是她的父亲,以及母亲。
    李宸收回了目光,有些没精打采。被绑着双腿丢在小舟上的白雁不老实,想要跑,李宸不乐意,干脆直接将白雁抱在了怀里。
    李弘见状,又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李宸等人摘莲子的时候,又是捉白雁又是谈理想,效率自然不高。回到岸边一看,太平摘的莲子最多,裴氏次之,李宸当然就是排了个最后。
    陪着太平的李贤见状,忍不住打趣,“永昌你兴致勃勃的非要泛舟摘莲子,怎的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李宸瞅了他一眼,说道:“可我逮到了一只白雁!”
    “永昌表妹,你要这只白雁做什么?”薛绍也凑了过来,他看李宸从上岸就一直抱着那只白雁就像是抱着个什么宝贝似的!
    李宸说:“这是我让李亲卫帮忙逮的,要带回宫中养起来。”
    薛绍忍不住提醒她:“永昌你在宫中已经有一只灰鹦鹉了,我记得那只鹦鹉也是敬业给你的。”
    两年前李敬业和他们一同去打猎,猎到了一只灰不溜的鹦鹉,说好好教的话鹦鹉是会说话的,永昌表妹一见那只灰不溜的鹦鹉就十分喜欢,李敬业就将鹦鹉送给了她养着。薛绍从未去过公主院,自然是没机会见过那只鹦鹉,只是经常听太平说那只鹦鹉现在长得好大一只,嘴巴可硬可硬了,能将核桃壳啄开,还会说话。只是那只家伙好似是成精了一般,见了永昌表妹说好话,见了旁人就是傲娇不理人的主。
    李宸说:“那不一样,小鹦是陪我的,白雁是要养着送给太子阿兄的。”
    在院子里听到外面动静的李治和武则天走了出来,刚好听到李宸的话,李治不由得好奇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要养着一只白雁送给你太子阿兄?”
    李宸正抱着白雁跟李贤说话,见到父母,小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好开心地跟父亲说道:“我在湖中见到了白雁,便想起来等到太子阿兄纳妃时,是要用白雁的。白雁群居,忽然有一只落单,难道不是上天晓得我们大唐的太子即将要成家,因此特别赐给我们的吗?”
    帝王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太子这回,便是天赐良缘了。”说着,他侧首看向武则天,说道:“皇后啊,你这回终于可以放心啦。”
    武则天微微一笑,“主上说的是,妾这回啊,是终于可以放下心中大石了。”说起来,自从杨氏的事情之后,武则天对太子这次纳妃是既上心又紧张,出身不能低,没有实力也要是望族,相貌不能差,太子李弘从小便与他的父亲一样,喜欢舞文弄墨,因此太子妃的人选还要知书识礼,最关键的,是要有立场。
    贺兰敏之诱|奸杨氏的事情,实在是将武则天恶心得不轻,如今想起来,虽然贺兰敏之已经死于非命,但仍然难解心头之恨。
    一旁的裴氏听着,俏脸飞红,忍不住偷偷看了李弘一眼。只见李弘站在李宸身后,脸上的笑容看似淡定自若,但细细一看,还是能察觉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腼腆。
    李弘似乎是察觉到裴氏的目光,抬眼看过去,便对上了那带着三分羞怯七分仰慕的目光,心里头微微一震。前几日裴氏为李宸做的画像李弘仍然记得,将李宸的神韵是画得入木三分,画功了得。这几日见她陪着太平和李宸们,温雅大方,俨然一个大姐姐一般将几个小贵主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太子李弘此时正值青年,也正是喜欢风花雪月的年龄,即便是他身为储君平日沉稳,可一旦遇上有眼缘的小娘子,也难免怦然心动。
    于是他朝裴氏露出了一个可以说得上是温柔又赞许的笑容,惹得裴氏脸上的红晕更甚,微微撇开了目光。
    武则天等在正在逗抱着白雁的李宸,没注意到李弘与裴氏之间的互动,李贤不经意间回头,想跟太子阿兄说话,便撞见了这一幕。
    李贤也愣了下,随即无声地笑了起来。
    李治和武则天本拟在不羡园多住几日,可平静快乐的日子总是无法长久,翌日,京师、晋州地震,毁坏房屋无数,帝王夫妻带着几个儿女一同回到宫中。
    ☆、第038章 :终不可谖(一)
    李治觉得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老天爷心情总是阴晴不定,时而来个洪水冲毁无数房屋,时而又来个关内大旱,好不容易才安生了一些,如今又来了地震。这几年,朝廷跟在各种灾之后,为了救灾疲于奔命。
    李宸跑去长生殿的时候,刚好在路上遇见从东宫出来的李弘。
    “太子阿兄,你要去哪儿?”
    李弘见到李宸,原本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我去长生殿找父亲。”
    李宸弯着大眼睛,“真巧,我也是要去找父亲。”
    李弘扬眉,看向李宸。
    李宸手指向身后手里拿着托盘的几个宫女,说道:“上次离开不羡园的时候,陆寺丞带了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山泉水给我煮茶,这几日父亲十分辛苦,母亲也要兼顾后宫里的事情,我想着去长生殿,趁父亲休息的时候,给他煮一壶茶。”
    李弘扫了一眼李宸身后的宫女,不见她平常最爱带在身边的上官婉儿,不由得有些意外:“怎么不见婉儿?”
    李宸与李弘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长生殿走,两人的侍从训练有素地变成了两列,井然有序地跟在两人身后。
    李宸说:“太平阿姐今天好像说要做什么事情想要婉儿去帮忙,我就让婉儿过去了。”太平阿姐这两天反正是有些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好似再过几日就是薛绍表兄的生辰,怕且太平阿姐想让婉儿帮忙准备生辰礼物也说不定。
    李弘说道:“婉儿倒是心灵手巧,若是能少看些杂书,那便更好了。”
    李弘的话让李宸听得一怔,她一直都知道上官婉儿是个有灵气有才气的人,可自从那日在不羡园湖上泛舟之后,她便一直在想该不该留上官婉儿在她身边。母亲曾经与城阳姑姑说,上官婉儿或许有才气有灵气,但绝无骨气。这样的人,身在后宫或许身不由己,需要依附于强者生存,可也因为是这样,忠心二字和上官婉儿是没有缘分的。
    上官婉儿有可能会成为日后武则天的心腹,可不会成为李宸的心腹。
    李宸摇了摇头,将心里还没理出个所以然的事情跑到脑后,跟李弘两人到了长生殿。王福来正想进去通报,却被李宸制止了,“不要打扰父亲,我和太子殿下悄悄进去便可。”
    李宸说着,将宫女手中的托盘接了过来,王福来见状,赶紧上前去,将茶具接过来端在手里,说道:“公主的这些茶具,便让某将它们放在平常圣人休憩赏花的院子中吧。”
    李宸微笑着点头,就与李弘一同进去殿内去找李治。
    父亲此时正在长生殿中的西阁里,兄妹二人见到父亲时,只见他正盯着手中的一个奏折不放。
    “阿耶。”
    李治闻言,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抬头,“永昌。”
    永昌见父亲的注意力仍在折子上,忍不住咚咚咚跑过去,站在父亲身旁,下巴抵在父亲的胳膊上,也要看他手中的奏折在说些什么。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不对劲,因为前两天的时候,听说晋州虽然也地震了,但灾情并不严重。可是如今父亲手中的奏折,说的显然不是那样。
    李宸睁大了眼睛,“阿耶,有人在撒谎吗?”
    她的一句话没头没尾,在场的李弘却听懂了,他看向父亲,问道:“父亲,有人在晋州的灾情上作假了么?”
    长安和晋州相继发生地震,他和父亲等人一同回到宫中后,便马不停蹄地听取官员的奏报,长安是天子脚下,赈灾也好,重建也好,开始之时虽然有些混乱,但到如今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反而是晋州,灾情如何,全靠地方官员的奏报。
    李治听到李弘的声音,有些意外,抬眼看向他。
    李弘说道:“儿是与永昌一同前来的。”
    李治将手中的册子放下,长臂一伸,就将李宸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李宸坐在父亲的腿上,好奇地扒拉着他桌面上的折子。其中有两份折子上面都做了批注,都是上报晋州的灾情,可两者的描述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父亲,是否有人与晋州的官员串通一气,谎报灾情?”
    李治应了一声,有人在朝堂与地方官员同生一气,因此才会有地方的奏报失实。李治修长的五指在桌面上轻叩着,中间还将李宸好奇扒拉过来的一堆奏折放到一旁去,他说道:“我打算派人去晋州看看。”与其这么看奏报,不如派个信任的人去探个究竟。
    李弘想了想,说道:“父亲,不如便让儿去晋州看个究竟?”
    李治一怔,看向李弘。
    “这几年来,我朝天灾不断,朝廷不断开仓放粮,跟在老天爷后头赈灾,天灾便容易引起人祸。如今这次晋州地震,若只是地方官员怕被朝廷责备救援不及而起倒也还好,若是其中有人趁此机会煽动灾民,又或许有人从中贪赃枉法将赈灾的物资中饱私囊,灾民无家可归无处可留,若是大批灾民成为流民,后果也不堪设想。”
    李宸双手搁在桌面上,下巴抵着手背,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前方的太子阿兄。
    李弘又说:“朝廷好不容易才从关中大旱引起的饥荒中缓了一口气,如今边境又不安宁,父亲手下信任之人各司其职,扣得死紧,不如就让儿前去晋州,为父亲分忧。”
    李治眉头微皱,轻斥说道:“胡闹,身为太子,岂可随便离开京师?”
    李弘脸上是和煦的微笑,一脸淡定地与父亲说道:“横竖父亲是要派大臣前去晋州,让儿化身变成那大臣的远方亲戚,儿便能与他一同前去晋州。父亲曾说,这万里江山的担子很重,希望能有人与你分担。儿虽为太子,可一直都待在长安之中,这次儿想出宫去看看,亲眼探访父亲治理的大唐。何况,父亲信任儿,若是让儿与大臣一同前去晋州,便不会存在朝廷官员与地方串通一气,奏报由儿亲自执笔,父亲看到儿的奏报,定然能了解晋州情况到底如何。”
    李宸瞅了瞅李弘,再回头瞅了瞅身后的父亲,忽然说:“我也想去晋州。”
    李弘闻言,哭笑不得,“永昌别闹。”
    李宸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怎么是胡闹了?我时常听到有人说大唐是一个多么富足的国家,东封泰山时我也看到很多藩国人都来参加父亲的封禅,他们都与父亲说大唐的子民善良而可爱,我天天在宫中,他们说的我都不晓得。”说着,李宸回头,双手抱着父亲的脖子,“阿耶,阿娘还时常说起她儿时跟着外祖父在外行走的趣事儿,我与太平阿姐听了都十分羡慕,我也想要像母亲一样,跟着父亲到处游历!”
    李治听到小女儿的话,墨眉微扬,他倒是从未想到他的小公主竟会有这样的想法。想着,他看向恭恭敬敬地站在前方的李弘,若有所思的模样。
    最后,李治手一挥,准了李弘的请求。
    他手下并不是没有信任的人往晋州派,更何况,若是李弘要去晋州,那么他派出去的人必须得是心腹不可,否则谁来保证太子的安全。
    只是这些,李治都没有与李弘说。
    如今的太子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雏鸟,他心怀天下情牵百姓,如此甚好。让他出去一趟,一来可以见见民间疾苦,二来也可以磨炼他的心志。
    “阿耶,那我呢?我能不能去?”李宸明白自己是没戏的,她说想去晋州的那番话,无非是想提醒父亲,太子阿兄从未到民间走动,对他而言并非是好事。大唐地域辽阔,民间百姓,人生百态,或许都应该让太子阿兄去见识一番。
    年少时的我们都是空想的理想主义者,可是当经历越多、见识越广,有人或许依旧空想,有人或许早已不知理想为何物,可也有的人慢慢地变成了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李宸想,或许太子阿兄,可以成为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李治伸手将她丫髻上的发带顺了顺,扬眉说道:“你年纪太小,就别想了。”
    李宸:“……”
    李弘前去晋州,李治招来阎立本商量该要派什么人与太子一同前去荆州。
    阎立本捋着胡须,将太子称赞了一番之后,朝圣人拱手施礼,说道:“圣人,臣认为有一人可与太子殿下一同前去晋州探查情况。
    李治觉得太子出行晋州,陪同的大臣最好是既要可靠又不能过于位高权重,否则地方官员看到大臣对这个远房亲戚如今恭敬,岂不是很容易露馅?李治左思右想,一时之间,竟没有合合适的人选。于是,他便找来了而阎立本,其实也没指望着阎立本能立即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但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能商量一下总是好的。
    而如今李治一说这个事情,阎立本便说有人合适,李治心中大感意外,问道:“何人?”
    阎立本:“此人姓狄名仁杰,字怀英,原是汴州判佐,两年前担任并州都督法曹,此时正上京述职,臣以为此人才智过人又刚正廉明,遇事也善应变,让他与太子殿下一同前去晋州,乃是最佳人选。”
    咸亨三年夏秋之际,京师长安以及晋州相继发生地震,当今圣人体恤晋州百姓房屋被震毁,免除晋州的徭役一年,同时派出侍御史狄仁杰前至晋州视察。
    ☆、第039章 :终不可谖(二)
    太子出行,要前去晋州。
    武则天得知此事时,有些错愕,因为李治在此之前全然没有向她提及此事。她看向正在陪着李宸练字的李治,“主上,太子从未单独离开京师,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帝王闻言,跟李宸说了一声专心练字,便与武则天说道:“我昨个儿不是觉得有人谎报晋州灾情么?你回来了之后,永昌便与太子一同去找我,那时我恰好正在想晋州之事到底该如何是好,太子得知,便自告奋勇。”
    武则天眉头微蹙,有些嗔怪的语气:“即便是太子自告奋勇,主上也不该如此草率让他前去晋州。”
    李治扬眉,此时余光瞥到李宸下笔不稳,俯身握住她的手,帮着临摹了一个字后,才起身慢悠悠地与武则天说道:“这大唐的万里江山,早晚是要交给太子的,如今晋州受灾,让他到民间走走,知道人间疾苦,又如何是草率了?”
    武则天也有理有据地与李治分析:“太子向来身子骨不强,今年春天你我至东都洛阳之时,他才病过一场,如今身体才好些,主上便让他前去晋州视察,出门在外即便是带着近侍也不比在宫中,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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