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却说:“有什么好去的?先来后到的道理她不懂么?”
    李宸的声音并不算小声,恰好让那个侍女听见了,那个侍女看向几人,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先来后到?我家县主贵不可言,更是未来的英王妃,你们若是识相,赶紧从小路离开,否则耽误了我家县主的时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宸闻言,冷冷地看向那名侍女。
    因为出行之前,李敬业就已发了书信给灵隐寺的方丈,今日灵隐寺本来就不该接待外人,她抱着大家和和气气的原则,也让赵氏进来上香了,怎么这人得寸进尺,到哪儿都要旁人让着她?
    李旦的眉头也微皱了起来,可他到底是男孩,总觉得身为男人,遇见了女孩子,对方既是自家亲戚又有可能是未来的阿嫂,谦让一下也并无什么不可。只是,这个侍女说话也未免过于狂妄。
    只有狂妄的主子,才会带出狂妄的侍女。
    那名侍女被李宸目光一扫,登时有些气虚,但想到自家主子,登时又表现出一副我上面有人我不怕你的神色来。
    李宸见状,笑了笑,转头便与李旦说道:“四兄,今个儿我就坐在这儿,不走了。”
    李旦:“……”
    李敬业:“……”
    李宸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说道:“不,我觉得我还应该见一见安阳县主。”
    李旦抬手抹了抹额上的细汗,看向李宸,“阿弟。”
    李宸却不理他,看向李敬业,问:“你手中可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身份的?”
    李敬业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
    李宸见状,说道:“如此甚好,你便与那位侍女前去向安阳县主问好,顺便告诉她,我在此等候她的大驾呢。”
    李敬业一愣,看向李宸。
    李宸却若无其事的走至一旁凉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什么安阳县主,她可是从来都没怕过。父亲对长辈亲厚,可李宸对常乐公主却是没什么好感的,因为每次见到常乐公主,都觉得此人倚老卖老,对母亲的态度向来也是端着架子。母亲因为要讨好父亲,因此即便是心中对常乐公主记恨,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常乐公主当真以为她仗着是圣人的姑姑,她的女儿也可以在外头打着天家的名号无理横行吗?
    先不说赵氏如今只是个县主还不是英王妃,就算是英王妃,自周公制定了礼法以来,进了家门的媳妇那也是得低小姑子一等,赵氏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李敬业按照李宸的吩咐,前去与赵氏的人表明了身份。随即,他和李旦就被李宸赶到竹林去散步了。
    李宸留了舒芷和上官婉儿的陪同,坐在凉亭中等着赵氏前来。
    如今已经十五岁的赵氏眉目清婉,身材浓稠合度,此刻她雪白的脸有些绷紧,抿着唇看向李宸。
    李宸坐在椅子上,淡声说道:“我本来想着上完香之后看一会儿牡丹,便要回去的。可是安阳姐姐的侍女好大的口气,竟要来赶我走,我只好请安阳姐姐来谈谈心,省得你不知道你的人仗着你的势,在外面横无理横行,丢了皇家的脸面。”
    赵氏闻言,脸绷得更紧了,看向李宸。她一向不喜欢当今皇后殿下,自然也连带着不喜欢皇后身为宠爱的两个女儿太平公主和永昌公主。她母亲不止一次在公主府中嘲讽武媚娘狐媚惑主,当年本是太宗的才人,却勾|引如今的圣人。常乐公主对当今圣人客气,对皇后却不客气,赵氏耳濡目染,自然也对武则天不以为意。
    ☆、第047章 :终不可谖(十)
    李宸看着赵氏的神色,自然是能看出来她心中的不忿。说来也好笑,有的人一面仗着皇家的势,一面却又看不起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当真那么有傲气,她倒是别打英王妃头衔的主意啊。
    赵氏看着李宸冷漠的眼神以及从容的举止,一言一行无不透漏着对方比她尊贵的意思,她想起母亲在府中评论武则天的话,心中霎时生出了忌恨,武家是个什么鬼东西,小门小姓,单靠一身狐媚之术,一朝飞上指头,如今连生的女儿也是这么讨人厌。可她心里又到底是忌讳李宸的身份,不敢乱动。于是只好站定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李宸,一言不发。
    李宸才不会将她那不痛不痒的眼神放在眼里,又说道:“适才贸然前来的侍女太过放肆了,佛门清净地,她前来大呼小叫出言不逊,让她去大殿佛祖跟前跪两个时辰。”
    赵氏闻言,脸色气得发白,“你凭什么罚她?”打狗还得看主人脸呢,可她好歹也是个县主,她的母亲是当今圣人的姑姑,永昌公主这般做法,分明是意在羞辱她!
    还不等李宸说话,一个看着较为年长的侍女连忙上来制止了赵氏,“永昌公主,您、您不要见怪,我们县主并非是故意的,她、她、她只是因为近日常乐长公主身体不适,心烦意燥才会如此,她、她……”
    那名侍女急得额头上都渗出细汗来,若是县主这趟出来与永昌公主闹了什么不愉快,她回去可不知道要受什么责罚,县主从小便被常乐公主与驸马两人宠得上房掀瓦,如今遇上了个不给她面子也不需要给她面子的永昌公主,一下子便踢到了铁板。
    李宸笑了笑,看向那个急得冒汗的侍女,又看向一脸气愤难抑的赵氏,“这可是灵隐寺,上有佛祖三尺神明,下有前来上香的芸芸众生,她张牙舞爪到处横行,我凭什么不能罚她?”
    赵氏瞪着李宸。
    李宸若无其事地瞥了赵氏一眼,随即带着上官婉儿和舒芷离开了后院,李敬业和李旦等人已经在灵隐寺前的台阶上等着。
    李旦见李宸过来,忍不住问她跟赵氏说了什么。
    李宸懒得将事情叙述一遍,于是就让上官婉儿将适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旦听了,叹了口气,说道:“永昌,她既然是父亲为三兄选好的妃子,便是我们日后的阿嫂了,有些事情,也未必非要那样不留脸面。”
    李宸闻言,当下反驳说道:“就是因为她日后会是我们的阿嫂,我才要教训她身边的侍女,让她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略顿,李宸又说道:“若非是她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又怎会不给她面子?”
    李旦觉得李宸说的确实不错,但他身为兄长,即便心中再赞同阿妹的说法,该要提醒的话还是要提醒的。于是他转头,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也不怕她回去跟父母说,到时候说不定父亲耳根又不得清净。”常乐公主要是心疼女儿被李宸欺负了,跑到父亲那里去哭诉,也是够烦的。李旦觉得自己真倒霉,阿妹头一会儿私服出宫让他陪同,接过便闹出了这么个要幺蛾子。
    在旁一直沉默的李敬业闻言,忽然说道:“公主这般,已经是十分大度明理了。”
    李宸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到宫中之后,李宸便跑到了清宁宫去。武则天手中拿着一个剪子,正在修剪一株三色牡丹。太子妃裴氏在娘家的时候,便喜欢拾花弄草,如今到了宫中依然兴趣不改,她从前又曾听李宸说过武则天喜欢牡丹,恰好今年她的三色牡丹准备开花,便送了过来。
    武则天见到这株三色牡丹,心情大悦,连修剪都亲自上阵了。
    李宸将在灵隐寺遇见赵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母亲,说道:“没想到安阳姐姐身边的侍女竟然如此猖狂。”
    武则天听完之后,半天没说话,倒是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来。
    李宸看着母亲的笑容,心里又开始打鼓:母亲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大事?这种时候,难道母亲不是应该引起重视,认为这个赵氏的德行并不是太好,即便是亲戚联姻,也该要考虑此人是否合适当英王妃才好吗?母亲常说要避免德不配位的情况,如今出现了一个,她怎么都不考虑?
    然而李宸心里打鼓也没用,因为武则天说道:“这事儿我晓得了,你父亲若是不问你,你也不必特别与他提起。”
    李宸笑着点头,然后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平安符,“这是我在灵隐寺为阿娘求的平安符,会保佑母亲身体安康、百年无事。”
    武则天拿着李宸带给她的平安符,心中既感觉新鲜又感觉动容,这是多个子女中,唯一一个替母亲求平安符的孩子。武则天觉得自己心里都暖洋洋的,伸手抱了李宸一下,笑着说道:“我的永昌也开始要长大了,母亲真舍不得。”
    武则天的话让李宸心里一愣,随即暗暗苦笑。说实话,她也舍不得长大,因为长大后遇到的困难和烦恼都是成倍地在增加。
    大概是在灵隐寺跟赵氏折腾了一下,李宸觉得有些倦了,与武则天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回了凤阳阁。
    李治自从去年搬入大明宫之后,发现大明宫住得确实比太极宫舒服,于是便正式搬入了大明宫。夏天时李治避暑住的宫殿叫含凉殿,平时住的地方仍旧命名为长生殿,武则天的住所依然是清宁宫,如今李治和武则天的几个儿子成家的成家,封王的也都在宫外设府,自然是没有皇子们住的宫殿,而李宸和太平住的地方,便是凤阳阁。
    太平见李宸回来,自然是要上来问东问西的,李宸也好耐性地一一将看到的景致和遇到的事情都告诉太平。
    太平听到赵氏的事情,嗤笑了一声,“跪两个时辰还胆敢忿忿不平,若是遇上我,便直接杖刑处理。”太平对父亲十分尊敬的姑姑常乐公主并没什么感情,而且每次常乐公主的长辈架子都端得老高,于是太平没记得常乐公主这个姑奶奶有多少身为长辈的宽容慈祥,只记得这个姑奶奶如何倚老卖老地往母亲心里添堵。所以太平对常乐公主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产生好感。
    李宸靠在身后的大枕头上,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语气也带着几分懒散:“可四兄还说我不给面子安阳县主呢。”
    太平也挪了挪位置,坐到李宸身旁,和她一起靠在大枕头上,语气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别听四兄的,他那个人平常就是温温吞吞的,什么以柔克刚,我瞧他压根儿是什么都好,旁人做错了什么他也无所谓。”
    略顿,太平又说道:“也弄不明白父亲觉得安阳县主哪里好了。”
    李宸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安阳县主的母亲是父亲的姑姑,所以父亲才觉得安阳县主好吧。”何况常乐公主本就是皇室中人,将赵氏纳为英王妃一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则是三兄再怎么着也是和自家亲戚联姻,他平时斗鸡走狗也好,不思上进也罢,甚至成婚后十分有可能是妻管严也不怕他培养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势力,反正都是自家人。
    李宸又说:“反正如今三兄住在英王府里,安阳县主要真的成了嫂嫂,与我们也很少呆一起。”
    太平一愣,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可她一想到见到赵氏那副不知道打哪来的高傲就觉得讨厌死了。可对李宸来说,只要未来的英王妃不姓韦,就什么都好说,就算是赵氏,她也觉得可以接受。
    赵氏是不讨人喜欢,她若是成为了英王妃还是那副桀骜不驯又仗势欺人的模样,自有武则天去收拾她。李宸别的信心没有,对母亲整人的手段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而且,李宸想起适才她跟母亲说起赵氏在灵隐寺的事情时,母亲神情十分轻描淡写,还叮嘱她说此时不必特别向父亲提起。常乐公主时不时地耍脸色给母亲看,母亲又怎么会乐意赵氏成为应王妃?如今难得有个赵氏的把柄,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趁机把这丫头给踹了?
    李宸思前想后,对母亲的这种表现只能解释为母亲又不知道要使什么手段了,搞不好这个赵氏还是母亲的枪靶子。
    快到清明了,不羡园的茶叶也可以采摘了,摘完之后陆寺丞肯定又会张罗着制造茶饼之类的,李宸想起去年冬天去不羡园的时候,陆寺丞收集了许多梅花雪水,说等来年明前的茶叶采摘之后,便可以用梅花雪水来煮茶。
    李宸想,赵氏要当英王妃这事情她还是作壁上观,别掺和为妙,还是跟母亲说她想去不羡园住一阵子好了。
    ☆、第048章 :两小无猜(一)
    048:(一)
    长安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前几年圣人将长安城外东南面的一片地划给了永昌公主,命名为不羡园。永昌公主在两年前的□□中有善举,平时到不羡园时仪仗虽然不低调,但也不扰民,到不羡园采摘茶叶的长工也对永昌公主颇为爱戴,因此长安城中的老百姓们对圣人以及皇后殿下的这个小公主,也是抱着几分欣赏的。
    这两年来,长安城中的老百姓也是习惯了永昌公主三天两头到不羡园去,初始时感觉还挺新鲜,后来见到了往长安城外走的公主仪仗就已经见怪不怪,更何况如今是春天。
    可是这天永昌公主仪仗出城的时候,长安城里的老百姓可都去凑热闹了。
    为什么?
    因为听说啊,永昌公主的仪仗跟安阳县主的仪仗就在长安城南门出城的那条街上碰上了,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是圣人的小公主,一个是圣人的未来媳妇。大概是还没进门的安阳县主想找找感觉,因此碰上公主仪仗之后,并未立即避让。
    “公主,前方是安阳县主的仪仗。”
    舒晔站在马车外面,朝马车内恭敬回报。
    李宸此刻正坐在马车当中,手里还执着一本书,听到舒晔的话,头都没抬。
    “那就让她回避吧。”
    而此时,赵氏的马车当中,还有其他的贵女。她们前两天相约好了去常乐公主名下的一个庄园赏花玩耍,此时正回城。
    赵氏因为将要被纳为英王妃,在一众贵女当中是享足了优越感。在庄园里,诸位贵女对她几乎是什么话好听就挑什么话来说,赵氏本就是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奉承的话谁不爱听,被人夸多了便有些飘飘然,忘了自己姓什么。
    一进长安就遇上了李宸的仪仗,赵氏眉头一皱,她想起几天前在灵隐寺中遇见李宸的情况,心中对这个小公主本能地有些畏惧可也难掩厌恶不忿,而此时车里其中的一位贵女忽然说道:“听说从前太子妃尚在闺中待嫁之时,也曾在外面遇上了永昌公主的仪仗,那时候公主仪仗主动让太子妃的轿子先过去呢。”
    这位贵女的话一说,车里其余的贵女都看向赵氏。
    赵氏一怔。
    那位贵女又笑着说道:“安阳,你说永昌公主这回会不会像上回预见太子妃的轿子那般,让你先过去?”
    另一位贵女闻言,眼中一亮,说道:“安阳,如果永昌公主仪仗主动避让,那可多威风。”
    当今圣人和皇后殿下最宠爱的永昌公主仪仗主动避让,那得多大的面子。
    赵氏想起上回在灵隐寺吃的瘪,心中依然有些不忿,如今听到这些贵女们这么一说,已经无法控制地想到如果公主仪仗主动避让后,自己在这些贵女面前该有多拉风。
    赵氏想,如果永昌真的避让,那么上回在灵隐寺的事情,我也就不与她计较了。
    于是,一面对李宸心中不忿一面又禁不住被撩拨的赵氏,又作死了一回。
    她装作不知道前方是公主仪仗,便吩咐了外面的人前去告知舒晔,说这是安阳县主的仪仗。
    舒晔是何许人?
    他可是李治亲自拨给李宸的侍卫,除了李治和李宸,武则天的账买不买还有待商榷,更何况这安阳县主。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乃公主仪仗,你家县主竟要想让公主避让吗?”
    常乐公主府的侍从一听,脸色僵了僵,自家县主哪里是不知道这是公主仪仗,可主子非要装糊涂让他来自报家门,他能怎么办呢?
    侍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声好气地跟舒晔打商量,“我家主子不晓得此是公主仪仗,较真起来,她们也都是亲戚关系,兄台为某通报一声吧?”
    舒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常乐公主府的侍从被舒晔那一眼扫得是遍体生凉,觉得此人周身肃杀之气,可怕到不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朝舒晔拱手弯腰,“拜托兄台了。”
    舒晔见状,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与李宸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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