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问:“你是周国公的族弟?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武殊恒。”
    李宸秀眉微扬,双手背负在后,“周国公武承嗣是你的族兄?”
    武殊恒闻言,眉头微皱看向李宸,眼前之人即便是非富即贵,可他的族兄武承嗣在朝中好歹也还是三品官员,又继承了当今皇后殿下之父的爵位,放眼长安,谁敢不将族兄放在眼里,眼前的少女好大的口气。
    李宸才不管武殊恒心里想些什么,她听到这人姓武心里就厌烦到不行,见武殊恒不搭腔,眉头皱了起来,不悦轻斥,“问你话呢,听不懂吗?“武殊恒瞪大了眼睛看向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郎君,切莫以为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便可目中无人。”
    李宸闻言,眨了眨眼,她八百年没被人冷嘲热讽过,如今忽然尝到这种滋味,不得不说,有种十分新鲜的感觉。她眉眼弯弯,看向武殊恒,又问:“你适才说的侯爷,是国公爷武承嗣?”
    武殊恒轻哼一声,双手背负在后,模样十分傲慢你。
    李宸呵呵一笑,摆足了高冷范,随即说道:“国公爷又怎么了?不过是皇后殿下养的的一条狗,有什么了不起的?”
    武殊恒原本是等着李宸来阿谀奉承的,此时听到她十分具有侮辱性的话,勃然大怒,抬手指向李宸,正要破口大骂,忽然手指一阵剧痛,他“嗷”的一声痛呼起来。
    舒晔身影微微一动,人便已经到了武殊恒跟前,手一抬,武殊恒指向李宸的手指便被折断了。
    舒晔目光凌厉地看向武殊恒,“放肆!”
    原本与他一同前来的几个青年见形势不对,吆喝着随从上前。
    舒芷眼睛都没瞅那几人一眼,撩起轿子的帘子,看向李宸,“主子?”
    李宸回头,看向那涌上来的几人,嘴角勾起的笑容几乎算是刻薄,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这些人不过听命行事,略微惩戒便可。”
    舒晔闻言,微微颔首,随即便将那蜂拥而上的几人打趴下了,而武殊恒则被他踩在脚底下嗷嗷直叫。
    “你们到底何人?竟敢如此对我?!我的姑母乃是当今皇后殿下!”
    舒晔家中的脚下的力度,武殊恒被他那么一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都快憋紫了。
    舒晔沉声说道:“我家主子,如今落脚太平公主府,阁下若是有疑问,不妨回去周国公府问问你的族兄,你闯下的祸事,他能否担待得起!”
    说着,脚一伸,便将武殊恒踢到一旁去。
    一身狼狈的武殊恒轻咳了几下,竟然已经吐出了血来,他脸色大惊,也顾不上跟舒晔耀武扬威了,更没顾上听舒晔说了什么话,慌慌张张地招了随从便要回府了,末了还没望搁下狠话,“你给我等着瞧。”
    原本与他一路同行的几个青年见形势不对,早就溜之大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武殊恒。
    舒晔望着武殊恒狼狈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李宸的声音从轿内传了出来,“舒晔,我适才听到他们说什么宋璟得罪了侯爷,说的大概便是武承嗣,你去打听一下,近日武承嗣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舒晔恭敬应了声是,便做手势让轿夫起轿。
    已近黄昏,很快长安城中的三十八条主干道便会实行夜禁,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太平公主府。
    轿内的李宸出来一趟,倒也没被适才的几个人坏了心情。她向来看武承嗣不顺眼,从来只嫌武承嗣不来招惹她,如今难得武家人送上了把柄来,不逮着这个机会大做文章的人是傻瓜。李宸揪住了个可以整武承嗣的机会,心情美得直冒泡。
    太平公主府中,李宸正在和太平用膳聊天。
    李宸懒得将白天的事情再重复一遍,于是将差事丢给舒芷,让她务必要将在路上遇见武殊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公主。舒芷对自家公主怎么说武承嗣是皇后殿下养的狗以及阿兄将武殊恒的手指折断了的事情一概不说,只选择性地说了一些合乎李宸心意的事情。
    舒芷说:“小公主的轿子走在路上,忽然有个叫宋璟的郎君从巷子里冲出来,险些就撞进了小公主的轿子里。再一看,还有还几个人追在那小郎君身后。阿兄适才打听过了,说是国公爷早些时候看上了不知哪家的小娘子,可国公爷本就有了国公夫人,旁人的小娘子虽出身不如国公爷好,可也不愿意当妾的,便回绝了国公爷。听说国公爷为此大发雷霆,心情也十分不好,底下的人为了讨好国公爷,便趁那小娘子去寺庙上香祈福的时候将她打昏了想要绑回国公府去,谁知小娘子的侍女逃了出来,恰好被路过的宋璟遇见,宋璟听闻此事,便仗义相助,将小娘子救了出来,顺便还将国公爷底下的几个人绑了起来,送去了官府。”
    太平:“武承嗣因此而怀恨在心?”
    舒芷:“国公爷是否怀恨在心某也不清楚,但国公爷的族弟武殊恒向来与他亲厚,见国公爷被扫了面子,便一心想要替国公爷出气。那武殊恒虽然不学好,可年少聪明,一肚子主意,又有几分才学,他先是以仰慕宋璟的才学为名与其结交,接着便将其引到潇湘坊去,大概便是在潇湘坊中设了局要害宋璟,谁知被宋璟识破,因此恼羞成怒才会被人拦截宋璟。谁知却碰上了咱们家公主。”
    舒芷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就大了起来,“那武殊恒大概是仗了国公爷的势,他的人挡了公主的路不说,竟还冷嘲热讽说小公主目中无人,还指着小公主辱骂!”
    李宸闻言,侧头瞅了舒芷一眼,舒芷一脸的忿忿不平,目中似能喷火,十分逼真。
    太平闻言,美眸一瞪,怒声说道:“武殊恒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当街指着公主辱骂!”
    舒芷点头附和:“就是!”
    李宸瞥了舒芷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多话。“
    舒芷随即垂下双眼,退到了李宸身后。
    太平看向李宸,说道:“你的事情,有什么是不能让我晓得的?武承嗣如今不过是仗着母亲是当今皇后,便借机在朝中拉帮结派。对旁人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对你不客气?他以为他是谁?若不是贺兰敏之太不成器,他又何德何能让母亲大费周折,将他从岭南召回?”
    李宸身后靠着大枕头,有些蔫蔫地说道:“我倒是不怕武家的表兄,可父亲和母亲想让我出降,从前的时候母亲便希望我和武家的表兄们都走动,我如今要是去母亲那儿告状,说不定母亲会觉得我是因为不想下降到武家去,因此才编了谎话。”
    太平:“……”
    李宸垂下双眼,一副生无可恋状,“我怕弄巧成拙,万一我真去告状,母亲以为我是因为不想下降给武家的表兄而刻意为之,那岂不是太糟糕了。”说着,她的眼睛红了起来,薄薄的水雾在里面打转,“我可讨厌武家的人了,要我下降到武家我宁愿死。”说得好像她一告状,母亲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下降到武家一样。
    太平从来只见过自家阿妹被人捧在手心里的骄傲模样,从未见过她这么委委屈屈,瞻前顾后的。如今一见,心疼得胸口都有些发疼,她伸手将阿妹的下巴抬起来,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嫩脸,“怕什么?你不去我去。我就不信母亲会偏心他们!”
    ☆、第094章 :公主难嫁(七)
    李宸才不怕母亲会偏心。
    明崇俨死于非命,真相难寻,母亲一下子失去了心腹,心中本就难过。
    向来只会拖后腿的武家人在母亲心中难过时又出了幺蛾子,母亲心中只会怒其不争,不将武承嗣招来教训一顿李宸都觉得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她才出宫,告状之事稍微缓一缓也无妨,她在外头还没玩够呢。
    于是李宸拉着太平,神情有些着急,“阿姐,你别啊。”
    “你怕?”太平扬眉,看向自家阿妹。
    李宸撇了撇嘴,不依说道:“我才不是怕呢,可要是你进宫见母亲,我还能不陪着你一起吗?”说着,她鼓起了腮帮,十分不甘心,“我出宫才一天呢!”
    太平:“敢情你是想在外头玩够了再回去?”
    李宸瞅了瞅太平,然后委委屈屈地跟阿姐撒娇:“可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太平:“……”还能说什么呢,自家阿妹撒得一手好娇,谁遇上谁没辙,太平也很没辙。
    其实李宸没想到几年前在不羡园隔壁的宋璟少年如今摇身一变,已经长成大人般的模样要参加科举考试。
    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选拔官员十分苛刻,除非是家中官职是可以世袭的,否则便都只能参加科举考试。李宸记得当年在不羡园时,陆观的夫人便与她谈论过宋璟的身世,他年幼丧父,不久后祖父也去世,幸好叔父当时与宋璟的祖父承诺分家不分宗,一直对宋璟母子照顾有加。
    宋璟想要有所作为,当然也是要参加科举的。
    没想到几年过去,当年的小正太长成了美俊男,她又遇见了他,而且还是那样狼狈落逃的模样。
    李宸想着,不由得有些莞尔。她转身走向梳妆台坐下,问跟随在后的舒芷:“舒晔可有打探到什么事情?”
    舒芷看着自家小公主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模样,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般难痒,身为暗卫,她观察能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她白天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宋璟是当年梅庄的小主人。李宸贵为天家之女,眼高于顶,虽然宋璟相貌堂堂,可也不知道自家公主有没有想起他。
    舒芷走到李宸身后,替她将发上的簪子取下,然后盘在头上的头发拆散。
    “宋璟此人身家清白,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公主可还记得他?”说着,取来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着李宸那头乌黑发亮的头发。
    “记得,在我还不到九岁那年在不羡园住了好些日子,有几日图新鲜,天天跑去找他玩。那时他长得那般可爱俊俏,我还以为是个性情活泼的小郎君,谁知一板一眼,无趣得很。”少女的秀发全部放了下来披在身后,两侧的头发垂在肩膀,显得她的脸愈加小,一手支着侧颊,笑着说道:“不过他的羯鼓真的敲得很不错,四兄每次玩羯鼓的时候,都说至今无人的羯鼓玩得比宋璟好。”
    这几年来对宋璟念念不忘的不是李宸,而是李旦,他对宋璟的羯鼓之声至今赞叹不已。
    舒芷看着在她指间滑过的青丝,拿来一条发带帮李宸将头发系在身后,恭敬说道:“阿兄去打听过了,几年前宋璟曾在梅庄逗留了半年多,后来他的叔父到蜀地经商,他便跟随叔父一同游历至蜀地,他少年聪颖又学有所成,在十五岁那年他的老师已经为他取字广平,如今再度到来长安,是为了参加科举。他为人正直,听说那天被国公爷武承嗣看上的那个小娘子,身边的侍女曾向数人求救,只有宋璟路见不平,仗义相助。”
    李宸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果真是不畏强权啊。”
    舒芷听到自家公主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到底是褒是贬,便没有搭腔。而一眨眼的功夫,自家公主就拖着腮帮一副在发呆的模样。舒芷对自家公主随时随地发呆走神的习惯早就麻木了,因此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李宸发呆了半天,忽然说:“这个宋璟有婚约了吗?”
    纵使淡定面瘫如舒芷,听到李宸的话,脸上也露出了几根讶异的神色看向李宸。她当然不会认为自家公主对宋璟一见钟情,宋璟是长得俊,可长安最不缺的便是青年才俊,宋璟搁在哪儿,都并不比长安的青年才俊更引人瞩目。
    李宸侧着头,神色十分认真:“他少年聪颖,学有所成,按理说,上门说亲的人早就踏破了宋家的门槛。”
    舒芷:“……公主言之有理,按理说是这般,可阿兄倒是没说宋璟是否有婚约在身。”
    李宸站了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父亲和母亲都在想着我出降的事情。”
    舒芷:“……“
    “舒芷,你觉得我该要选个怎样的驸马?”
    李宸自从打定主意要培养舒芷和舒晔当心腹之后,很多时候心里有什么事情,都会直接跟舒芷说。李宸想,父亲拨给她的人总不会害她,而且这几年来舒芷忠心耿耿,办事也尽心尽力,她的兄长舒晔武功高强,行事又周到,这俩兄妹,已经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舒芷想了想,笑着说道:“公主的驸马必然家世不凡,仪表不俗,日后也必是国之栋梁。”
    李宸闻言,笑了起来,“我的出身已经很好了,实在不需要驸马出身要如何显赫,他家世再不凡,莫非会比我更好?”她最近一直在想自己的婚姻,留在宫中不出降这种事情,无论父亲和母亲多疼爱她,在这件事情上都不会放任她。既然她必须要出降,那么就要选一个自己认为是最安全的。
    舒芷一愣。
    她从未听公主主动提起过出降的事情,从前的时候即便是圣人和皇后殿下提起来,公主也是皱着眉头一副不愿意听的模样,宫中谁都晓得圣人和皇后殿下为了永昌公主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因为永昌公主谁都不喜欢,母亲家中的表兄们说不好,父亲家中亲戚也说不好,都不好那就找朝廷重臣家中的小郎君吧,谁知永昌公主干脆把自家父亲抬了出来,说谁都比不上她的父亲,谁都不够好!
    于是许多原本想着趁机上位的大臣也就消停了些,公主都说了谁都不如她的父亲,要是还主动跟圣人攀亲家,那不是说自家儿子比圣人更好吗?
    升官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谁都不会嫌命长。
    李宸看向舒芷,笑着问道:“你觉得宋璟这次科举能行吗?”
    还不等舒芷回答,李宸就说:“我觉得他能行的。”如果不行,怎么会成为一代贤相呢?
    为人正直坦荡,不畏强权,不就是母亲最欣赏的人才吗?
    跟满长安的勋贵之后相比,宋璟甚至算得上是出身寒门,宋氏即便是从魏开始便是管换成出身,可也不算是十分显赫,宋璟的父亲和祖父也早早去世,在朝中毫无仪仗,这样的人中了科举当了官,走的也是纯臣路线,所以史上的宋璟才能三朝为官而安然无恙,最后是位极人臣,寿终正寝,是少有的得以善终的名臣高官了。
    这么一想,李宸觉得自己好似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她不怕前路艰辛,最怕的是前路艰辛她还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做。如今心中既然已经有谱,她原本悬着的那颗心终于稍稍定下。
    李宸看向舒芷,眉眼弯弯,十分好心情地说道:“舒芷,让舒晔去打听宋璟是否有婚约在身。”
    舒芷:“……是。”
    李宸上了榻,身后靠着的是枕头,她望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很多事情,她都设想过,包括李敬业。
    从前太平和薛绍的婚事还没定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让太平和李敬业在一起,或许会更好,可后来也想明白了。太平和薛绍终于成婚,而李敬业依旧孑然一身,按理说,李敬业出身好文武全才,是难得的人选,可李宸也从未动过要下降给李敬业的念头。
    李敬业本姓虽然不姓李,可他的祖父李绩在朝中颇有声望,叔父也是朝廷大臣,如今堂妹李研君又是英王妃,关系错综复杂,如果当真下降了李敬业,要顾忌的事情太多。而且李敬业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又与太子李贤来往甚密,不论选谁,都不能选李敬业。
    李敬业算是她为父亲留下的一个人,他最终也会不可避免地卷进政治权力的斗争当中,她会尽自己的所能保住他,但她不能跟李敬业有其他的牵扯。
    李宸承认,她心中依然在害怕。
    她害怕自己和太平都不可避免地成为母亲手中的一粒棋子,成为母亲皇权统治下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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